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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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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使医生屈服的过程不仅非常残酷,而且很全面。这就是他为什么走路那么瘸、肩膀那么歪、脸上的疤痕那么深的原因。最后,他终于坦白了,而且坦白得非常全面。有些晚上,当他在房间里踱步的时候,羞愧和恼怒会使他咬牙切齿,他很奇怪自己在感到痛苦的时候为什么会有那么丰富的想象力,使得真理、荣誉、自尊、整个人生变得一文不值。

    他无法忘记当时的情景,贝龙神父趁着自己因无法忍受的痛苦而精神恍惚的时候,以令人感到可怕的方式不断重复一句意思非常清晰的话,“你能坦白了吗?”这是他无法忘记的。但这仍然不是最难过的情况。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在街上遇到贝龙神父,蒙汉姆医生肯定仍然会在他面前战栗的。这种可怕的可能性如今不存在了。贝龙神父已经死了;但他的那种令人作呕的不屈不挠,让蒙汉姆医生不敢正视任何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蒙汉姆医生变成了一个鬼魂的奴隶。他无法带着贝龙神父的影子回欧洲去。当蒙汉姆医生被迫向军事法庭坦白的时候,他没有去寻找机会免除死刑。他想死。他半裸地躺在监禁室湿漉漉的土地上长达数个小时,而且是一动不动,这使得他的同伴蜘蛛早就在他乱蓬蓬的头发上架起了蜘蛛网。为了安慰自己那颗悲伤的心灵,他敏锐地推断到,他所坦白的罪行已经足够被判死刑的了——他们真不该让他活这么长时间把故事讲完。

    就好像是残忍也有文雅之处,蒙汉姆医生被遗弃在那像坟墓般黑暗的监禁室长达数个月的时间,好让他慢慢地腐烂。无疑,那些人是希望他在执行死刑前自己死掉;但蒙汉姆医生有铁一般的体格。结果古兹曼·本托先死了,不是被反叛者用匕首刺死,而是死于中风。此后,蒙汉姆医生很快就被释放了。借着蜡烛的光亮,他的脚镣被砸开了。在经历了几个月的黑暗之后,蜡烛的光亮刺痛了他的双眼,他不得不用手盖住脸。他站了起来。他的心跳得飞快,因为他害怕自由。他想走几步,但脚下轻飘飘的,脑袋发晕,他再次跌倒了。有人塞给他两根木棍,并把他推出了走道。这时已经是黄昏;院子周围办公室的窗户里闪着蜡烛的灯光;仰望黄昏中的天空,他感到头晕目眩,那天空太巨大了,太耀眼了。他骨瘦如柴的肩膀上披着一件薄薄的斗篷;破烂的裤子掩盖不住膝盖;头发长了18个月,颜色呈暗灰,僵硬地下垂着,盖住了他消瘦的面颊骨。当他拖着脚步走过警卫室的时候,一个在门外懒洋洋地站岗的士兵,不知出于何种动机,爆发出奇怪的大笑,并把一个破草帽罩在他头上。蒙汉姆医生踉跄了几步,继续走自己的路。他先是移动一根拐棍,再移动那条受伤的腿,接着是另一根拐棍;剩下的那只腿只能跟着迈一小步,他走路的样子看上去很费力,仿佛是太沉重了难以移动;此外,他披着的斗篷下的那两条瘦腿,不比他手里的拐棍更粗。一阵阵战栗,摇晃着他弯曲的身体,摇晃着他残废的四肢,摇晃着他瘦得只剩下骨头的头颅,摇晃着他戴在头上的那顶破烂墨西哥草帽的圆锥形的帽冠,摇晃着那墨西哥草帽架在他肩膀上的宽大的边缘。

    就是这副模样,蒙汉姆医生获得了他的自由。他的这副模样,似乎把他冻结在科斯塔瓦那这片土地上,而且永远也不得融化,就好像是一个可怕的新物种产生了,他被深深地植入了国民的生活,无论他曾取得过何种成就、荣誉都无法做到这一点。他变得不再像个欧洲人;因为蒙汉姆医生为自己的不雅观树立起了一个理念。理念这个东西,非常适合于军官和绅士。蒙汉姆医生在出狱去科斯塔瓦那之前,是步兵团的外科医生。树立理念,不需要生理学规律或合适的理由;但这不意味着理念是愚蠢的。理念是简单的。一种行为规范,如果只包括严格不许做的事,那必然是简单的。蒙汉姆医生对自己应该做什么有严格的看法;这就是一个理念,虽然其中包含了许多夸张了的希望端正自己的感情成分。他的理念是有力的、有影响的、持久的,所以非常具有忠诚的特征。

    蒙汉姆医生的本性中存有大量的忠诚。他把自己的忠诚都给了古尔德夫人。他觉得她值得拥有自己所有的忠诚。在他内心深处,圣托梅矿的繁荣让他感到一种令人恼怒的不安,因为圣托梅矿的扩张彻底地夺走了她心灵的平静。科斯塔瓦那不适合她那样的女人。真不知道查尔斯·古尔德想什么,竟然把她带到这个地方来!这简直是无耻!医生一直都以阴郁、冷漠的眼光观察着事态的发展,他觉得这种态度是可悲的历史赐予他的。

    既然忠诚于古尔德夫人,就不能不考虑她丈夫的安危。医生力求在危机关头赶回镇子,因为他不信任查尔斯·古尔德。他认为查尔斯沾染上了革命的疯狂。这就是为什么他那天早晨一边痛苦地在古尔德家的客厅里一瘸一拐地来回走着,一边用既悲伤又气恼的腔调大声呼喊:“德科德啊,德科德!”

    古尔德夫人的面颊微红,眼睛闪着光芒,冷静地思考着眼前突然爆发的巨大灾难。她身旁有一张小桌子,她指尖轻轻地放在桌面上,但她那只胳膊自肩膀以下都在战栗。太阳很晚才光顾苏拉科,那太阳从伊格罗塔山脉那些白雪皑皑的群峰之后的高空上,把其全部的能量都释放出来,抛洒下来精致的、柔和的、呈珍珠灰色的光线,使镇子在早晨的几个小时里都布满了棱角分明的大块黑影、炽热的、令人目眩的大块亮光。客厅那三个高大的窗户投射下三个长方形的阳光块;但在如此阳光充沛的情况下,仅一街之隔的阿韦兰诺斯家房子的正面,却在自身的阴影下显得非常阴暗。

    这时门口传来说话声,“德科德怎样了?”

    说话的是查尔斯·古尔德。他俩没有听到他从走廊里走过来。他看了看妻子,然后使劲盯着医生。

    “医生,你带来什么新消息吗?”

    蒙汉姆医生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他说完过了好一会儿,圣托梅矿的矿主仍然看着他,一言不发。古尔德夫人坐在一把矮椅子上,把手放在膝盖上。寂静笼罩着这三个一动不动的人。最后,查尔斯·古尔德说道——

    “你肯定想吃点早餐。”

    他站到了一边,让妻子先走。她在走出门口时,抓住丈夫的手,并把手帕举到眼前。看着面前的丈夫,她脑海里想起了安东尼娅,一想起那可怜的姑娘,她就忍不住地落泪。在擦干净泪水后,她重新回到客厅里的两个男人之间。此时,查尔斯·古尔德正对桌子对面的医生说话——

    “似乎没有可以怀疑的余地。”

    医生表示同意。

    “我看不出能怎样质疑那个可怜的赫希讲的故事。我真觉得他讲得再真实不过了。”

    她凄凉地在桌子的另一头坐下,一会儿看看这个男人,过一会儿又看看那个。两个男人目不斜视,避免看到她的眼光。医生甚至假装饿了;他抓起刀叉,开始使劲地吃起饭来,就好像在舞台上。查尔斯·古尔德没有像医生那样做作;他直直地抬起双臂胳膊肘,捻着红胡须的尖——由于胡须太长,那只捻胡须的手怎么也遮不住自己的脸。

    “我对此不感到吃惊。”他咕哝道,停下了手捻胡子的动作,并把一只手放在椅子背上。虽然他看上去很平静,但脸上僵硬的表情表明他的精神压力很大。他感觉这件事表明自己做事的方式出了问题,其中包含了他有意识的企图和下意识的企图。如今必须放弃以往的沉默和矜持了,他一直靠此维系自己的尊严。这至少是不光彩的掩饰行为,但他是被那个假装文明的社会给逼出来的,这个社会与他的理性、正直性、正义感背道而驰。他很像他的父亲。他缺乏嘲讽的眼光。他无法在面对这个世界各种荒谬现象时仍能保持幽默的心情。世上的荒谬伤害了他内在的庄重。他感到可怜的德科德惨死这件事迫使他必须回到台前。除非他不想继续玩这场游戏,否则他必须有所作为——不作为是不可能的。物质利益要求他放弃高傲的态度——也许自己的安全也必须放弃。他认为,德科德提出的独立建国计划并没有随着银锭一起沉入海底。

    唯一不变的是他对霍尔罗伊德先生的态度。这位银矿和铁矿的巨头,是带着一股热情来科斯塔瓦那的。科斯塔瓦那变成了他生活的必需品;他从圣托梅矿获得了精神满足,而其他人一般都是从戏剧、艺术、冒险运动中才能获得这样的满足感。这是大人物奢侈的特殊形式,这种奢侈不仅符合道德的要求,还能使他获得足够多的虚荣。虽然他是个怪才,但对世界进步还是有帮助的。查尔斯·古尔德觉得,他不仅能准确地理解自己,还能用他俩有共同的热情来欣赏自己。什么都不会让这个大人物吃惊,更吓不着他。查尔斯·古尔德幻想着要这样写一封信给旧金山:“……执行这项计划的头目已经死了或逃跑了;省政府目前看是完蛋了;苏拉科的布兰科党垮台了,这是不可原谅的,但这符合这个国家的特殊情况。巴里奥斯在凯塔毫发无损,可以加以利用。我被迫在这个省公开发动一场革命,目的就是把巨大的物质利益置于永久安全状态,这是唯一能维护苏拉科的繁荣与和平的方法……”这样写很清楚。他出神地盯着面前的白墙,好像刚才那封火一般的信就印在那白墙上。

    古尔德夫人看到他出神的样子感到害怕。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很令人害怕,因为家里会变得黑暗和冰冷,就好像乌云遮住了太阳。查尔斯·古尔德不时出现走神的现象,这说明有个固定的想法在不断地折磨着他。如果一个人整天只想一个想法,肯定会变得不理智。即使那个想法是合理的,这个人也会变得很危险;他会不会有可能无情地把灾难带给他的爱人?古尔德夫人看着丈夫的侧面,眼睛中充满了泪水。她似乎再次看到了那个不幸的安东尼娅,她看到了安东尼娅的绝望。

    “如果我们订了婚,而查尔斯又淹死了,我该怎么办?”她仔细想着,内心充满了恐惧。她的心如同结了冰一样寒冷,但他的面颊却红润起来,好像是在葬礼上的柴火堆烧的是她的真挚的感情。她泪如泉涌。

    “安东尼娅会自杀的。”她叫了出来。

    她的叫声立即就被房间里的寂静给吞没了,只产生了一点点奇怪的效果。只有那个侧着脸正在捻面包屑的医生,抬起了头,有几根长头发飘落在他的眉梢上,他这才皱了皱眉头。蒙汉姆医生坦率地想,德科德根本不值得任何女人去爱。想到这,他又把头低下去了,噘了噘嘴,内心中充满了对古尔德夫人的钦佩。

    “她想着那姑娘,”他暗自说道,“她想着维奥拉的孩子;她想着我;想着伤员;想着矿工;她总是在想穷人和可怜的人!可以说查尔斯是被那个可恨的阿韦兰诺斯拖入到这场地狱混战中来的,如果查尔斯失利的话,她将如何是好呢?似乎没有人在为她着想。”

    查尔斯·古尔德仍然盯着墙看,他继续仔细思考着。

    “我要给霍尔罗伊德写信,告诉他圣托梅矿足够大,足以用来试着去建立一个新国家。这个肯定会让他高兴的。他一定能接受这风险。”

    但巴里奥斯真能用得上吗?也许能。但他是远水不解近渴。派船去凯塔行不通,因为索蒂略控制着港口,而且他手里还握有一艘轮船。如今省内到处是民运分子,大草原上的镇子都处于混乱之中,到哪里去找一个能为他成功地把信送到凯塔的人呢?路上骑马要走至少10天的时间;这个人要有勇气和决心,能躲避追捕和谋杀,如果被捕,能忠诚地吞下文件。那个搬运工监工是个合适的人选,但他如今已经不在了。

    查尔斯·古尔德把视线从墙上移开,轻轻地说:“那个赫希可以!他真是个奇妙的人!抱着锚链救了自己一命。真的吗?我不知道他是否仍然在苏拉科。我以为他一周前已经从陆路回埃斯梅拉达去了。他曾经来找我谈论他的牛皮等生意。我清楚地告诉他不行。”

    “他害怕回家路上遇到赫尔南德斯,所以才没敢走。”医生插嘴说。

    “但有关他的事,我们了解得可能还不全面。”查尔斯·古尔德好奇地说。古尔德夫人突然叫道——

    “不能让安东尼娅知道!不许告诉她。现在不行。”

    “没有人会去通风报信,”医生评论道,“没有人感兴趣。不过,这里的人害怕赫尔南德斯,觉得他是个魔鬼。”他转向查尔斯·古尔德:“还有一件难事,如果你要送信给那个逃犯,你是找不到信使的。赫尔南德斯的地盘离苏拉科有数百英里,这里的人群一听说他活生生烧死俘虏的故事,就浑身战栗。”

    “是的,”查尔斯·古尔德咕哝道,“米切尔船长的监工是这个镇子上唯一面对面见过赫尔南德斯的人。考比兰神父雇用了他。他能先打通渠道。很遗憾……”

    他的声音被大教堂的钟声给淹没了。一共三声,一声接着一声,像爆炸一样,然后在深沉、美妙的颤音中消失了。接着镇子上所有教堂钟楼里的钟、修道院里的钟、小礼拜堂的钟,包括沉寂了几年的钟,都一起发出爆炸声。在这可怕的金属吼叫的潮流中,给人一种暴力冲突的暗示,古尔德夫人的面颊都被吓白了。巴西利奥坐在桌子旁边等候着,吓得龟缩起来,抱着餐具柜,牙齿打着寒战。此时根本听不见别人的说话声。

    “把窗户关上!”查尔斯·古尔德生气地对巴西利奥大叫道。所有的仆人,害怕这意味着大屠杀就要来临了,无论男女,包括那些平素在院子里看不见的人,都争先恐后跑到楼上去了。女人们尖叫着“老天爷救命啊!”她们直接跑进客厅,撞在墙上摔倒,跪在地上,战栗着向前爬行。大门口立即就挤满了目瞪口呆的人头——这个慷慨的大院子里的苦工都跑来了,有马厩工,有园丁,有临时工——查尔斯·古尔德凝视着他家里的这些人,甚至包括看门人。这位老看门人此时已经几乎瘫痪,他那长长的银丝白发垂到了肩膀上:他是查尔斯·古尔德家族的老臣。他还记得亨利·古尔德,那个英国人是古尔德家族在科斯塔瓦那的第二代,曾经担任过省长一职;他曾经在和平与战争时期为亨利·古尔德做过多年的贴身男仆;他曾被获准陪亨利·古尔德蹲监狱;他在那个不幸的早晨跟在行刑队的后面;他躲在方济会修道院墙边的一棵柏树后面偷看,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恩里克先生伸出双臂,脸朝下栽在地上。查尔斯·古尔德在几个仆人后面也看到了族长的大脑袋。这时,他又吃惊地看到了几个口中念念有词忏悔着的老太婆,她们住在自己的院子里而他竟然丝毫不知。她们肯定是什么人的母亲和奶奶了。还有几个小孩,几乎是裸着身体,哭泣着,抓着大人的腿或拉着大人的手。此前他在自己的院子里从来没有看见过小孩。甚至古尔德夫人的贴身女仆莱奥娜达,也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过去那种做贴身女仆的娇气也不见了,手里拉着维奥拉的两个女孩。桌子上和壁橱里的锅碗瓢盆发出了咔嗒咔嗒声,整栋房子似乎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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