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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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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自行车一扔,那个年轻人就跃上凉台,仆人没来得及接住,车子倒在了地上。他生气勃勃,大声叫道:“哈米杜拉,哈米杜拉!我来迟了吗?”

    “不必道歉啦,”主人道。“你反正总是迟到的。”

    “请费心回答我的问题。我来迟了吗?马哈茂德·阿里把食物都吃光了吗?如果都吃光了我就到别处去啦。马哈茂德·阿里先生,你好吗?”

    “谢谢你,阿齐兹先生,我就快不行啦。”

    “还没吃饭就快不行了?噢,可怜的马哈茂德·阿里!”

    “此处的哈米杜拉实际上已经死去。他就在你刚骑上自行车的时候咽气的。”

    “是的,确实如此,”另一位道。“想想咱们俩都在另一个更加快活的世界里跟你说话哪。”

    “在你们那个更加快活的世界里碰巧也有水烟筒[1]这样的东西吗?”

    “阿齐兹,别胡扯了。我们正在进行一场非常伤感的谈话呢。”

    他朋友家里的水烟筒跟往常一样,总是塞得太紧,很难抽得冒泡。他耐心拾掇了一会儿,气终于畅通了。烟草的香气抽进肺里,从鼻孔喷出,将他刚才骑车经过当地人的街市时鼻子里肺里灌得满满的牛粪烟气驱赶了出来。味道美极了。他陷入一阵恍惚,歪在那里感觉很肉感却又很健康,透过这种感觉哈米杜拉和马哈茂德·阿里的谈话听起来也显得不那么伤感了——两个人正在讨论跟英国人交朋友是否有可能。马哈茂德·阿里认为绝无可能,哈米杜拉不同意他的观点,不过在都有那么多保留的情况下,两个人之间也并没有多大的争执。歪在宽敞的凉台上,一轮明月在面前冉冉升起,仆人们在身后准备晚餐,没有任何烦心的事儿,这感觉实在是美极啦。

    “喔,就拿我早上的亲身经历来说吧。”

    “我只是说这在英国是有可能的,”哈米杜拉回答道,他很久以前曾去过那个国家,那还是在赴英热潮之前,他在剑桥曾受到过热诚的欢迎。

    “在这里就不可能。阿齐兹!那个红鼻头小子又在法庭上侮辱我。我不怪他。这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干的。直到不久之前他还是个相当不错的小伙子,可是他被别人给控制住了。”

    “是呀,他们在这儿就只能如此,这是我的看法。他们来到这里本来是想做个绅士的,可别人告诉他这根本就行不通。看看莱斯利,看看布莱基斯顿[2],现在又轮到你那个红鼻头小子了,下一个就该是菲尔丁啦。说起来了,我还记得特顿刚来那会儿的情形呢。那是在本省的另一个地方。说起来你们都不会相信,我当时还跟特顿一起坐过他的四轮马车哪——特顿!噢,没错,我们一度确实还相当亲密呢。他还给我看过他的集邮簿哪。”

    “现在他就该提防你偷他的集邮簿了。特顿!不过红鼻头小子可比特顿坏得多啦!”

    “我不这么认为。他们全都变成一路货色了——没什么好坏之分。但凡是个英国人,只要给他两年时间,肯定原形毕露,不管是特顿还是伯顿,其区别也不过就是一字之差。换了英国女人,那就只需要半年时间了。到头来全都是一模一样。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吗?”

    “我不同意,”马哈茂德·阿里回答道,开始进入那种痛苦的快活状态,在说出每一个字时他感到既痛苦又开心。“在我看来,我发现在咱们这些统治者之间还是存在着天壤之别的。红鼻头只会咕咕哝哝,特顿讲起话来清晰明了,特顿太太收受贿赂,红鼻头太太不收也不可能受贿,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红鼻头太太。”

    “受贿?”

    “你难道不知道他们被借调到印度中部去搞一个运河项目的规划,有位邦主为了能让运河从他那个邦流过,送了她一台纯金打造的缝纫机?”

    “结果呢?”

    “痴心妄想。这正是特顿太太的高明之处。要是咱们这些可怜的黑家伙收受了贿赂,咱们肯定会遵照行贿者的要求去做的,到头来肯定会被绳之以法、自食其果。而英国人则是贿赂照拿,什么事儿都不干。我真真佩服他们。”

    “我们都佩服他们。阿齐兹,请把水烟筒递给我。”

    “噢,还不到时候——我正抽得来劲儿呢。”

    “你真是个自私的家伙。”他突然提高嗓门,高声询问晚饭准备好了没有。仆人们大声回说准备好了。他们的意思是想说希望已经准备好了,大家也是这么理解的,所以谁都没动窝。然后哈米杜拉继续往下说,不过态度有了改变,明显带上了感情。

    “不过就拿我的例子来说吧——就是小休·班尼斯特的例子。他是我那亲爱的老朋友、已故的班尼斯特牧师和太太的公子,当初我在英国的时候,他们夫妇俩对我的好处真是难以描述,我是永志不忘。他们待我简直就如同亲生父母,我跟他们说话也就像我现在在家里说话一样。逢到假期,他们那幢教区长的住宅就成了我的家。他们把所有的孩子都信任地托付给我——我经常抱着小休到处玩耍——我还带他去瞻仰了维多利亚女王的葬礼,我把他高高举过人群的头顶,好让他看个清楚。”

    “维多利亚女王可是个例外,”马哈茂德·阿里喃喃道。

    “现在我听说这孩子正在坎普尔[3]做皮货生意。你可以想象我该多么渴望见到他、报答他,让他把这幢房子就当作他的家。可这根本就是徒劳。别的英印人[4]应该早就把他攥在手掌心里了。他可能会以为我是想对他有所企图呢,老朋友的儿子要是这样对待我,我真是受不了。噢,这个国家里的一切到底都怎么啦,为什么全都变了味儿,律师阁下?我问问你。”

    阿齐兹插了进来。“干吗老谈论英国人?什么不列……颠!干吗非要跟他们交或者不交朋友呢?咱们还是把他们统统关在门外,好好快活快活吧。维多利亚女王跟班尼斯特太太是仅有的例外,而且她们都已经死了。”

    “不,不,我不能接受这种观点,我确实碰到过其他一些例外。”

    “我也一样,”马哈茂德·阿里道,出乎意料地改变了态度。“所有那些女士们的确是千差万别的。”他们的情绪也相应发生了改变,记起了那些英国淑女们很多小小不言的善行和恩惠。“她‘非常感谢你’的时候,态度是那么自然亲切。”“她看到灰尘刺激了我的喉咙,就给了我一颗润喉糖。”哈米杜拉能想起更多天使般善行[5]的重要例证,不过马哈茂德·阿里因为只了解英印的情况,不得不搜索枯肠,才能找出一鳞半爪的例证,所以他最终又回到原来的出发点也就丝毫不足为怪了:“不过这些当然都只是例外罢了。而例外是不能证明一般规律的。一般水准的英国女人也正像是特顿太太那样,而且阿齐兹,你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阿齐兹其实并不知道,不过他说他知道。他也从自身的失望经验中得出了一概而论的看法——一个受异族统治的种族也很难会得出不同的结论。在承认这些例外之外,他也认同所有的英国女人全都傲慢无礼而且贪财受贿。这道微光从话语间穿过,冷冰冰的表面于是就铺展开来并漫无止境地扩展开去。

    一个仆人过来宣布开饭了。可是他们全都置之不理。两位年长的男人已经开始谈起了永恒的政治话题,阿齐兹则漫不经心地溜进了花园。园里的树木芳香四溢——那是花蕊绽放、绿意葱茏的黄兰[6],波斯诗人的名言佳句不禁涌上心头。晚宴,宴饮,饮宴……可是等他回到屋里准备享用那晚宴时,又轮到马哈茂德·阿里溜出去了,他是吩咐他的马夫去了。“那就先进来见见我的妻子吧,”哈米杜拉于是道,他们就到帷幔[7]里面去待了二十分钟。哈米杜拉夫人原是阿齐兹的一位远房姑妈,也是他在昌德拉布尔唯一的一位女性亲戚,此时她正有很多话要对他讲,抱怨他们家族里的一次割礼[8]操办得如何不够隆重、有欠体面。她那话匣子一打开就没个完,要想脱身真是难上加难,因为她得等他们用餐完毕之后才能进餐[9],所以她就故意说个没完,以免他们觉得她不够耐心,好像等不及想赶紧吃上饭似的。在严厉指责了一番那场割礼之后,她又聊起了他们同宗亲戚间的一些话题,并且问到阿齐兹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他恭恭敬敬却又面有愠色地回答道:“一次就够啦。”

    “是呀,他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啦,”哈米杜拉道。“别再这么逗他了。他家庭的担子可着实不轻,有两个男孩还有个姑娘。”

    “姑妈,他们跟外祖母一起过得再舒服不过了,我妻子当时就是在娘家过世的。我只要高兴,随时都可以去看看他们。他们都还太小呢。”

    “他把薪水全都交给老人和孩子,自己过的日子就跟低级职员一样清苦,而且这其中的缘由谁都不告诉。你还要求他怎么着呀?”

    不过这并非哈米杜拉夫人的本意,所以在周到客气地换个几个话题之后,她又把话拉回来,申明自己的用意。她说:“要是男人都拒不结婚的话,我们这个阶层的那些女孩儿们该怎么办呢?她们就不得不下嫁,或者——”于是她又讲起了那个她经常挂在嘴边的故事,说一个有皇族血统的淑女如何在适合婚配的那个小圈子里找不到如意郎君,就这么一直孤身一人,现如今都三十了,看来只能就这么独身终老,因为现在谁都不会要她了。这故事讲着讲着,这两个男人也就心悦诚服了,这个悲剧似乎成了他们这整个阶层的污点;宁可一夫多妻,也强似让一个女人在没有享受到真主赐与她的幸福之前就死去。为人妻、为人母,在家庭中的权力——生为女人,除此之外,夫复何求啊?而身为男人,如果拒绝给予她们这些应得的权利,那在最后审判日里他又将如何去面对那创造了她和他本人的真主呢?阿齐兹一边嘟囔着,“也许……不过以后再说……”一边起身告辞——每当面对这样的劝说时,他总是这样敷衍搪塞过去。

    “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要马上去践行,万万不可拖延苟且,”哈米杜拉道。“这也正是印度的境况如此悲惨的原因所在,因为我们总是在拖延苟且。”不过看到他这位年轻亲戚面露忧色,便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这样也就把他妻子那番话可能造成的影响全盘抹去了。

    在他们不在场的情况下,马哈茂德·阿里已经乘坐他的马车离开了,留下话说他五分钟之内就回来,不过请他们千万不要再等他。他们于是坐下来跟家里的一个远房表亲一起用膳,此人叫穆罕默德·拉蒂夫,仰仗哈米杜拉的慷慨乐施为生,占据了一个既非仆佣又非平起平坐的位置。除非有人跟他说话,否则他不会先开口,因为没有人主动开口,他就保持着并不恼人的沉默。他时不时地打个饱嗝儿,以此来恭维饭菜的丰盛。一个温和、快活、不诚实的老头儿;他这辈子就从没干过一丁点活儿。只要他的亲戚中有一户人家有幢房子,他就不会流离失所,而他这个家族又是如此庞大,不可能家族中所有的人全都破了产。他妻子也在几百英里以外过着跟他类似的生活——他从来没去看过她,因为火车票的价格太过昂贵。不一会儿,阿齐兹就开始拿他还有用人们打趣,然后便开始吟诵诗篇:有波斯语的、乌尔都语[10]的,还有少量阿拉伯语的。他记忆超群,虽说还很年轻,却已博览群书;他喜欢吟诵的主题主要集中在伊斯兰的衰微与情爱的短暂。大家都饶有兴趣地倾听,因为他们对于诗歌采取的是公众的观点,而不像英国那样流行私人的趣味。他们对于名篇佳句是百听不厌;他们将这些诗篇和着清凉的晚风吸入肺腑,从不停下来做任何分析;哈菲兹、哈利和伊克巴尔[11],这些诗人的大名就是充分的保证。印度——支离破碎成上百份的印度——在冷漠的月光下私语切切;但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印度却又似乎浑然一体[12],重新成为他们自己的印度;而且通过倾听那逝者如斯的哀伤挽歌,他们又重新获得那已然逝去的伟大荣光,他们感觉又恢复了青春,因为诗人提醒他们霁月难逢、青春易逝。可是正在此时,一个一身猩红号衣的用人打断了他的吟诵;他是政府医官的专用信差,给阿齐兹送来一张便条。

    “老卡伦德要我到他家里去见他,”他道,并没有起身。“他至少应该懂点礼貌告诉我为什么吧。”

    “是有什么病人吧,我猜。”

    “我猜不是,我猜根本屁事儿都没有。他已经知道了我们晚餐的时间,就这么回事儿,他是故意选在这样的时候来打断我们,就为了显示他的权势。”

    “他的确喜欢来这一手,不过也可能真有危重病人在等着,这个谁也说不准,”哈米杜拉道,很体谅地为阿齐兹铺好了服从命令的台阶。“你已经嚼了槟榔[13],是不是最好清洁一下牙齿?”

    “如果要我清洁牙齿的话,我就干脆不去了。我是个印度人,嚼槟榔是印度人的习惯。政府的医官也得容忍这样的习俗。穆罕默德·拉蒂夫,请把我的自行车推过来。”

    那穷亲戚站起身来。他其实只是做个样子,把手放在自行车的车座上,车子实际上是由一个用人推过来的。车子推过来的时候车胎扎上了一枚镀锡的铁钉。阿齐兹把手往广口的水罐里伸了伸,擦干,把绿色的毡帽戴好,然后以出人意料的力气骑着自行车飞驰出哈米杜拉家的院子。

    “阿齐兹,阿齐兹,这鲁莽的孩子……”但这时他已经驶进印度人街市的腹地,骑得飞快。他的自行车既没有车灯、车铃,也没有车闸,不过在这种地方这样的附件又有什么用呢?骑车的人但求能从稠密的人群中闯出一条道来,眼看就要撞到人的时候,对方眨眼间就能躲闪开来。何况在这个钟点,路上本来就没多少行人。等车胎里的气漏光以后,他只得跳下车来,大声喊着想招呼一辆双轮小马车。

    他一时叫不到马车,也只得把自行车寄放到一位朋友家里。他又因为清洁牙齿耽误了更多时间。不过最终他还是坐着马车吱吱嘎嘎地朝官署驻地飞驰而去,他生动地感觉到飞驰的速度之快。当他进入他们那沉闷而又整洁的驻地后,突然之间倍感沮丧。那些街道都是以征服印度的诸位将军的名字命名的,横平竖直、垂直交叉,活脱脱象征着大不列颠罩在印度大地上的网罗。他感觉自己已经陷入这张罗网当中,动弹不得。当马车拐进卡伦德少校家的院落时,他竭尽全力才克制住从马车上跳下来、步行走近那幢带凉台平房的冲动,这并非因为他奴性十足,而是生怕受到粗野的怠慢和冷遇,他的情感在这方面极为敏感。去年就有过一桩“案例”——有位印度士绅驱车前往一位官员的官邸拜访,结果直接被用人们挡了驾,而且正告他要懂得觐见的规矩——尽管在对几百位官员的几千次拜访中可能就出过这么一个例子,可是它的影响却无远弗届。这个年轻人唯恐这类屈辱在他身上重演。他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屋里的灯光洒过凉台形成一圈灯影,他叫车夫在这片灯影的外围停下了马车。

    医务长官竟然不在家。

    “可是大人也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口信?”

    仆人的回答是个冷漠的“没有”。阿齐兹绝望了。这是个他一时疏忽,忘了打点的仆人,而他现在又不能塞钱给他,因为眼下门厅里正有人。他确信肯定是给他留了口信,而这个人是出于报复故意不告诉他。正当他软磨硬泡的时候,门厅里的人走了出来。都是两位夫人。阿齐兹脱帽致敬。前面一位身着晚礼服,瞟了一眼这个印度人,然后本能地把脸转开了。

    “莱斯利太太,这儿有辆马车,”她叫道。

    “是咱们的吗?”另一位问,也看到了阿齐兹,其反应就跟前面的那位一模一样。

    “管它呢,神灵的恩赐尽管收下就是,”她尖声喊道,两位夫人全都跳上了马车。“喂,赶车的,去俱乐部,俱乐部[14]。这傻瓜为什么不走啊?”

    “走吧,我明天付钱给你,”阿齐兹对车夫道,马车起动之后他还彬彬有礼地叫道,“竭诚为您效劳,女士们。”两人没有理睬他,心里只想着自己的事情。

    果然如此,也该习以为常了——正如马哈茂德·阿里所说。那无可避免的冷遇——他的鞠躬问候人家置之不理,他雇的马车却被人家半路劫走了。事情可能会更加不堪的,因为不管怎么说,看到卡伦德和莱斯利太太都是两个肥婆,把马车后部都给压下去好大一块儿,他毕竟多少还觉得有些宽慰;如果换了是两个漂亮女人的话,他就更不好受了。他转向那个用人,给了他几个卢比,再度问他是否有口信留给他。这次那人变得非常客气了,不过回答还是跟先前一样。卡伦德少校是半小时前驾车离开的。

    “什么话都没说?”

    事实上他说了句“该死的阿齐兹”——这话那用人是听得懂的,不过碍于情面不好重复罢了。用来打点的小费有可能给得太多,有可能又给得太少,可是不论给多给少,那能够买到事实真相的钱币迄今还没铸造出来呢。

    “那我给他写封信吧。”

    仆人请他进屋去写,可他过于自尊不肯进去。于是纸笔墨水被拿到凉台上来。他开始写道:“亲爱的先生,接到您的紧急命令,我身为您的下属就火速赶来——”写到这里他就停了下来。“告诉他我来过了,这就行了,”他道,把表示抗议的信件撕掉了。“这是我的名片。给我叫辆马车来。”

    “大人,马车都赶到俱乐部去啦。”

    “那就打电话叫一辆车去火车站候着。”看到那用人连忙去打电话,他说,“算了,算了,我还是步行算啦。”他又要了根火柴点了颗烟。这些殷勤虽说是他花钱买了来的,对他仍不失一种安慰。只要他兜里还有卢比,这些殷勤就会源源不绝,金钱真是无所不能。可是他多希望能把粘在脚上的这套英印的灰尘全部掸掉!多希望能逃离这张网罗,回到他熟悉的风俗习惯和行为举止当中!他开始步行,这在他实在是一种不太习惯的体育运动。

    他身材不高,举止敏捷,体格匀称而且非常健壮。不过步行还是让他疲累不堪——在印度,除了新来乍到的,步行每每使人筋疲力尽。这里的泥土中似乎隐藏着敌意[15]。它要么就过于松软,脚一踩上去就深陷进去,要么就异乎寻常地坚硬和锐利,那些小石子和石英块把脚硌得生疼。这种连续的坑洼和意外很容易使人精疲力竭;阿齐兹穿的是双橡胶底的浅口帆布鞋,在任何地方都不适合步行。走到官署驻地的边缘时,他拐进了一座清真寺想休息一下。

    他一直都很喜欢这座清真寺。这座寺院优美雅致,寺内的布局赏心悦目。穿过一道倾颓的大门就进入寺内的庭院,院内有个蓄满清洁淡水的洗礼池,池水是源头活水,终年流动,本是市内供水系统的一部分。院落是用碎石板铺就的。寺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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