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找到他了么?”
“自然。”慈珊笑着说:“他再渡运两趟就完了,完了就来。”
“你什么都同他谈了么?”她母亲又问。
“我大概告诉了他。”慈珊说:“他说他可以设法。”
“你告诉他的时候,旁边没有别人么?”我问。
“没有,自然没有,你放心。”慈珊笑着对梅瀛子说:“现在你可以放心,三叔一定有路可以带你出去的。”
“你怎么去了这么半天?”梅瀛子笑了:
“我们等你好急。”
“我去的时候,找不到三叔,据小黑子说他在对面,我就等了他一会。”
现在我们开始用另外一个心境来等待了,这等待似乎比较光明也比较有望,但似乎也比较兴奋与焦急。慈珊买来的那两包烟,一包已经快被我们抽完。天色已经暗下来,阴沉的灰云一层一层在飘动,接着就有毛毛雨飘下,天气似乎比刚才更凄寒了。
天色暗下来,暗下来,对岸的灯火忽然亮了,油黑的水面也反照了点点的光芒,慈珊与她的母亲在忙饭。梅瀛子不断望船外,我则望水底跳动的灯火,它似乎逐渐逐渐在增加,偶一抬头,看到许多船也已亮了灯火。我在抽烟的当儿,也点起了那放在船边的残烛,拿到了桌上,就在这时候,有一只船,船首挂着灯驶近我们的船头,慢慢地靠了拢来,我有点着慌,但在靠拢的一刹那,船上的人忽然叫:“慈珊,慈珊 。”
慈珊兴奋地奔过来,她说 :
“三叔来了。”她说着到船头去迎来船,不久就跳了过去,不知在里面说几句什么,慈珊就过来叫我们到她三叔的船上去。那时候慈珊的母亲也走过去,慈珊对她母亲说 :
“三叔说他有办法,现在就可以送他们过去。”
“我已经烧好饭。”慈珊的母亲说:“还是吃了饭去吧。”
“不了。”我说:“我们可以早点走还是早点走吧。”
梅瀛子那时已经站起来要过去,她说:
“再会了,老婆婆,你对我们的恩惠,我总有一天要报答你。”于是又对慈珊说:“你真好,希望我还可以见到你。”
慈珊那时正拉着她三叔船上的船缆,对面招呼的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他三叔还在那面把着舵,梅瀛子拿着手皮包,就跳过去了,我拿着衣裳与大衣,我说:
“再会,老婆婆,慈珊,总有一天我会来看你们。”
“再会。”慈珊含羞带笑地说:“你一定要同那位小姐来看我们,地名你可以问三叔的。”
我于是也跳了过去,但这时候慈珊的母亲忽然追上来说:
“慢慢,慢慢,还有小姐的衣裳。”她说着就拿梅瀛子衣裳提给慈珊。
梅瀛子看见衣裳。她说:
“这些我都不带了,慈珊,留你作纪念吧。”
那面船梢的三叔一直没有同我们答话。但这时候忽然严肃地说:
“慈珊,还是把这些都拿过来。”
他的老练严肃的声音,使我们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用意,无法答言,慈珊已经把衣裳交给那位十五六岁的孩子,她母亲又把梅瀛子的皮鞋递过来,她又接过交给对面的孩子。
这样,我们就匆匆向慈珊母女道谢道别,慈珊也就放了缆束。
当我们走进船舱的时候,她三叔也已经走到里面,船有点晃动,慢慢荡到河心,船壁上有灯在跳动,且很昏暗。我从这昏暗的光亮中,看慈珊三叔的面容,他大概也有四十多岁,体格非常魁梧结实,肩毛很浓,眼睛很大,嘴唇紧闭着,一点没有笑容,他说:
“现在你们可以说完全平安了,我可以带你们到那面,过了四条桥就可以上岸,穿过马路是一家裁缝店的后门,那面有我的朋友,但是开出前门,就有东洋人封锁的绳缆,我可以陪你们到裁缝店,可以叫他们把二层楼让给你们,以后我就走了,你们可以在窗口探望,在没有东洋兵往来的时候,就开出门穿过去。”
“好极了,谢谢你救我们。”我说。
“可是 ,”对方还是冷静而坚定地说:“我想我可以直爽地讲 ,你们愿意出多少钱呢?”
“钱?”梅瀛子说着望望我,这意思我很明了,她上午曾把几百元交给慈珊的母亲,现在的皮包里钱已经不多了。
“如果是谈价钱的话。”我说:“朋友你说吧。”
“两万元。 “
“不贵。”我说:“可是我身边只有六百几十块钱。除非,你要我衣服与东西。”我趁势把放在右面的西装拉到身边。
“这就不是生意经了。”他说。
“那么你预备打算把我们送给东洋人么?”我问时开始想到该用手枪自卫了。
“这你太小看我了。”对方还是冷静而坚定地说:“我是中国人,为什么要把你们出卖给敌人。在这里,老实说,你们的生命都在我的手里,用不着要敌人来害你们,如果只是为钱,我把你们交给敌人,也不只两万块钱,是不是?”忽然他露出讥刺的轻笑:“我们现在谈的只是生意。”
“但趁人危急的时候,一定要别人能力以外的报酬,那就是勒索。”我说。
“那么,请便 ,”他说:“你们自己上岸去。”
“这就等于送我们到敌人虎口去。”梅瀛子这时忽然振奋起来,严肃地说 :“我想这样你还不如把我们绑起来,送到敌人那面,于我们是一样的死,于你倒可以发一笔财;在国家立场讲,这样也许比较值得,而我想你拿到钱还不会象你的侄子一样,把钱去买他们的毒药。”
梅瀛子声不高,但很确定,当她说的时候,我的手已经放进我身边的西装袋里,握到了我的手枪,可是梅瀛子的话声终时,对方似被她辞锋所挫,良久没有发言。梅瀛子一直用发光的眼睛注视着他,但这时忽然闪电一般的射到我的身上,她双眉一竖,霍然站起,用命令的几乎厉害的口吻对我说:
“不许拿枪,我们让他绑去。既然这也是中国人民的意志,就让他去发财好了。”
我稍微有点慌张,但立刻镇静下来,不过我还是迟缓地把手枪拿出来,一面递过去,一面用低微的声音冷静地说 :
“朋友,她没有错,因为在日方,我们的生命至少可以值二十万,但是你是慈珊的叔父,她救了我们的生命,我们还没有报答她,所以,如果你发了财,不要忘记这生命是慈珊救出来的,而你至少要分一半给她。”我终于把手枪放在他的前面,我说:“这就是证据,是我,我是五更时有恒路案件的主犯;是我,我是白苹的同党;是我,我杀死了他们的人……”
“你? 你? ……你?”对方的浓眉微蹙,大眼圆睁嘴角露着微笑,慢慢地站起来,伸出两只粗大的手,沉重地放在我的肩膀上 ,他说:“是你! 那么我们是自己人了。”忽然他敏捷地回过头去叫:
“小黑子,快开船吧!”
原来小黑子这时早在船舵上把稳着舵,这时一声答应,船就慢慢地晃摇起来。
梅瀛子与我一时都楞了,慈珊的三叔又开始坐下说:
“请坐,请坐。”
一瞬间我不知是惊是喜,我被这事变震荡得迷糊不宁,我坐下,半晌才恢复一点理智,我说:
“但我还不知道白苹是受伤被掳了呢? 还是已经身死?”
“死了! 确确实实是死了!”慈珊的三叔悲凉地说:“我们已经有人看见她的死尸!”
“你知道她家里的情形么?”
“不知道。”他说:“还没有消息,而且报上也没有说起。”他说着从衣怀拿出一张报纸,我与梅瀛子抢过来看,是××晚报,本埠新闻栏有七号字的标题:
“白苹死矣!”接着是头号字副题:
“美国间谍名舞女
有恒路拒捕身死”下面有这样的记载:
“百乐门名舞女白苹,最近由日方探悉为美国海军雇用间谍,尾纵已久,今晨五时左右白苹赴有恒路工作被日方暗探侦悉,正欲拘捕,不料在远处白苹之同伙开枪,某探当时倒地殒命。 其他暗探当时亦开枪,中白苹要害,亦即倒地硕命。一时警笛大鸣,白苹之同伙驾车飞遁,半途逃逸,其车自动爆炸,据说车号亦为伪造,且炸后模糊不清,来源无从查得。闻日方正进行侦查,出事地现已完全封锁,居民皆无法出入云。”
这消息并不完全确实,也毫无提起白苹寓所的情形,这是敌人决不会放过的事。当时我与梅瀛子都没有发言,但是心灵中有同样的波动,白苹的死去又一次在我面前提证,说不出的悲哀在我心头激荡,我仰开身躯,深深地叹息,不禁轻轻地呼出:
“白苹真的死了!”
慈珊的三叔愀然望着我,他说:
“他们把白苹误作美方间谍也很可笑。”
“这一定是与她传混了。”我说。但梅瀛子在对我使眼色,我也就不说下去。
慈珊的三叔站起,似乎他也要去驾船了。我阻止了他,拿出我皮夹说:
“你先收我六百块钱,将来我再替你送来。”
“笑话。”他说:“我们自己人还谈这个吗,这是我的责任。”
“但这只表示我们私人的谢意。”
他还是不收,最后我说:
“那么,请你收起我的枪同我大衣与衣服。算是我的纪念。”
“不能够。”他说:“我决不能收受 。”
“可是事实上我也不能带,带着反而累赘。”
“那么我收着枪 ,”他说着用手取枪:“衣服,你告诉我地方 ,我一两天为你送去。”
“你想我现在还有固定的地方么?”我说:“这是不可能的。”
他收起了枪想了一下,忽然说:
“那么就存在我的地方。我的家在……,啊,我写一个地址给你,将来你可以来找我。”
“我正要知道你地址 ,”梅瀛子说:“将来我一定要去看慈珊。”
“但千万不要告诉她我的工作 ,”慈珊的三叔说:“她们都是不知道的。”他说着就拿出铅笔向船边找纸来写地址。
“我说将来,恐怕要在敌人打退以后,自然不会同她去说。不过我的衣服鞋子,原要送给慈珊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带着。”
“我替你带去就是 ,”慈珊的三叔说:“放在她们的船上很危险。我想如果明天有人告密,敌人一定会去查的。”
这句话很使我惊奇,我相传他在工作上一定是精细而灵敏的人,当时梅瀛子也在惊奇,因为她在夸赞他:
“你委实太好了。以后希望我们永远是朋友。”说着她拿出皮包里的不多的钱钞,把皮包抛在衣服一起又说:”这也请你带给慈珊。”于是她接过对方的地址,我争着来看,他字虽并不纯悉,但很清楚。他把地址交给梅瀛子后,就站起到船梢驾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