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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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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中恨他坏了大事,只觉得自己和太子丹都不对,太子丹固然是爱之适足以害之;而自己明知他不能担当大任,迫于太子丹的情面,勉强带了他来,更是缜密筹划的全局中,牵一发动全身的不可原宥的败著!

    一想到此,悔之莫及!荆轲顿觉身子发软,锐气全消,感到孤立无援,失去了控制情势的信心。

    但是,他究竟是强者,不等自己整个崩溃下来,暗暗咬一咬牙,撑持住了。接过地图,慢慢回身,走向原处;就这几步路的功夫,略略恢复了信心,决定了随机应变,格外审慎的方针。

    他把地图匣与首级在玄墀上摆在一起,然后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外臣荆轲,燕国所遣,朝谒大王!”

    “我那故人的近况如何?”

    荆轲知道这是指太子丹而言,既称“故人”,尚念旧情;在嬴政来说,已经是罕见的恩宠了,趁这机会,正好交代了过去那一段纠葛。

    于是,他紧接著嬴政的话答道:“燕丹当年思亲心切,潜行回国;咎戾甚重,至今不安。今得输诚修好,伏乞大王不咎既往,则燕丹有生之年,皆是感激之时。”

    嬴政没有说话,却如枭鸟般砾砾大笑,笑停了才说:“我早就把他看透了,想做个硬骨头的人,却是硬不起来。”

    这是何等的轻蔑侮辱?荆轲这才明白太子丹如此切齿痛恨于嬴政,实在也不算过分。莫狂妄!他在心里冷笑:回头让你知道,太子丹不是硬不起来的人!

    “荆轲!”嬴政又说:“秦国的叛贼樊於期,可真的伏诛了?”

    “燕国岂敢欺骗大王!”说著,荆轲把木盒打开,须眉虬张的一颗樊於期的首级,呈现在秦国君臣面前,“大王请看,此是樊某正身!”

    嬴政不置可否,翻著一双白多黑少、凸出眼眶外面的暴眼,看著两旁,然后喊道:“廷尉!”

    九卿班中,应声闪出来一个人,端笏答道:“臣李斯在!”

    “你看看,可是那个老匹夫的脑袋?”

    “容臣仔细验明了回奏。”

    李斯捧著木盒,走向殿前亮处,左看右看,看完了把木盒放回原处,尘扬舞蹈地拜了下去:“敬贺大王,巨奸伏诛,国家之福!”

    他话刚完,只见一阵小小的骚动,左右大小群臣,都在原地跪了下来,响亮地高呼:“万岁!”

    “看来燕国未曾欺我!”嬴政问道:“燕国何所求?”

    “燕别无所求,唯愿托庇于大王德威之下,安居乐业。特献督亢膏腴之地,敬备上国屯兵之用。”

    “嗯!”嬴政满意地哼了一声,“把地图呈上来!”

    “遵召!”

    捧起地图匣,荆轲茫然无计,心乱如麻。秦舞阳差一点败露行藏的危机,算是已经过去;可是没有秦舞阳作助手,一切的计划都推翻了。这该怎么办呢?

    于是,他只好以从容作为拖延的手段,好在殿大,循规蹈矩地一步一步走到秦王面前,很有一段时间可以考虑。

    但是,越走越近,秦王嬴政所予他的压力也越大,因而脚步从容,内心焦急;特别是看到嬴政的丑陋的形相:一双几乎尽是眼白的暴眼和那尖端钩曲的鹰爪鼻,入眼以后,很难从心头抹掉这个印象,使得他的思维更加不能集中了。

    终于走到了嬴政面前,相隔在五步以内,他再度行礼──放下匣子,双膝屈下,以头著地,静止不动;这称为“稽首”,是最尊敬的朝见天子的礼节。

    当额头与冰凉的地面相触时,眼前是一片漆黑;这使得荆轲有刹那的清醒,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应该接替秦舞阳的位置,因为徐夫人匕首藏在图的末端。

    稽首还是默祷,以头著地,不能伏得太久,一个念头转完,也就该起身了。脸往上一抬,恰好看到蒙嘉站在嬴政右面,这下,他找到了临时的助手。

    打开匣盖上的封泥,取出精裱细绘的督亢的地图,他抬眼看了看蒙嘉,往东面一站,偏著身子,西向躬腰敛手,轻声说道:“拜烦右庶子相助一臂。”说著图轴往前拉开了些。

    “是!”

    蒙嘉轻声应诺著,随即走了出来,先向秦王行了礼,然后转面向东;荆轲审度著地位,看看还是太远,却不便再向前靠,只好与蒙嘉面对面跪了下来,相互一拜,把地图拉了开来,将前端交与蒙嘉。

    “过来!”嬴政命令,“这样子我看不清楚。”

    这真是天从人愿了,荆轲与蒙嘉膝行两步,到了离嬴政伸手可及的位置才停了下来。蒙嘉把住地图前端,稍稍用了些力,荆轲猝不及防,一拉便拉开了小半幅,而蒙嘉的身子已经往后仰了。

    “此图甚长。尊使须得后退,才有展布的馀地。”

    一上来便与荆轲的意图格格不入。如果秦舞阳在,而他是蒙嘉的位置,便会将图的前端,徐徐卷起,不叫秦舞阳移动位置,以便于下手。此刻无奈,只好后退两步,与嬴政的距离,可又远了。

    “督亢乃燕国的命脉,燕国以督亢奉献大王,正所以示其臣服于秦,历万世而不变的至诚。”

    “嗯、嗯!”嬴政是十分嘉许的表示;看著荆轲的那双暴睛,格外显得凸出!

    啊呀!坏了,荆轲在心里喊。照原来的计划,他在西面讲解,把嬴政的视线吸引住了,秦舞阳才好出其不意一击而中,这时候嬴政眼睁睁地看著,如何动手!

    这把荆轲急坏了!此时他才真正痛恨秦舞阳太不济事,痛恨太子丹识人不明,更痛恨自己当初不能择善固执。气血浮动,方寸大乱;剩下的一点清明理智,还要放在对秦王的进讲上面,以致于根本无法考虑图穷以后的事了。

    蒙嘉算是弄对了方法,不能再叫荆轲后退;再往后退,指点讲解,诸多不便;他一寸一寸地把图卷了起来。

    而荆轲的心,像是一刀一刀在切割一样;自觉头上嗡嗡作响,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

    就在这焦灼、昏瞀、心中无主宰的时候,荆轲突然发现,手中的图快穷了,口中的词也快穷了;但是照那粗壮的卷轴看来,仿佛地图还很长,如果再延伸开去,露出衬裱的空白,那么,这卷轴何以如此粗壮,立刻便成了很大的一个疑问!

    这样想著,他觉得时机已到了异常紧迫的关头,没有什么再可以考虑的了!成败在此一举──先发制人,还有侥幸的可能;后发制于人,必败无疑,而且是彻底的失败,与出乎失败的失败,大不相同!

    风驰电掣般的意念,在他心头一闪而过;生命的潜力,发生作用,陡觉精神一振。他遥指著地图的前端说:“大王请再看此处!”

    等嬴政把头转向蒙嘉那面,荆轲一松卷轴,用右手把嵌藏在轴中的匕首取了出来;身子往上一起一扑,用左手去抓嬴政的衣袖。思量著制住了他的左臂,手中的匕首才可以当胸刺他的要害。

    这一抓倒是把他抓住了,但抓得不是地方!

    君王的礼服称为“端委”,讲究的是“端正无杀”,用整幅料子裁制,不削不剪,宽大无比,穿在身上,抬肩垂至肘部;以下再接上软滑的丝绢,都是真正的衣袖,规定的尺寸是二尺二寸,除了自肘至腕的尺把以后,还有一尺多垂著。

    荆轲所抓住的,就是这下垂过手的一部份。嬴政突然觉得衣袖牵掣,回头一看,匕首已指向胸前;大惊之下,自然而然地用右手往地上一按,使劲跃起;只听见裂帛似地极清脆好听的一响,他那二尺二寸长的衣袖,自接缝之处断裂,却仍抓在荆轲手中。

    突起不测,殿上群臣,都为眼前的景象吓傻了,一个个眼睁睁地看著,根本就不曾想到该有所作为。殿下执戟的郎中,发现了殿中的巨变,也无不紧张万分,然而他们也只得干著急,因为未奉诏令,不准上殿。

    嬴政那里还想得起召兵相救?事实上荆轲也不容他有喘息说话的机会;一击未成,提著匕首,挥了上来,嬴政急著逃命要紧。

    衣幅委地,又悬著长剑,行动十分不便;幸亏一只衣袖已经裂去,反倒少了个累赘,嬴政左手捞起下摆,右臂推倒屏风,踉踉跄跄地从西面逃了开去。

    他的身子还相当矫捷,吃亏的是身不满五尺,个子太矮,步伐不大,禁不起昂藏七尺的荆轲,两步可抵他三步;看看快要追上,偏偏又为自己垂地的衣服下摆所绊,一跤跌在地上。

    荆轲心头一阵狂喜,脚下一紧,举起匕首,想和身扑了上去;就这时,眼前黑忽忽一块影子飞来,荆轲慢得一慢,肩上被撞击了一下,低头看去,是个细竹篾纺织的提篮──它是侍医夏无且的药囊;一看秦王危急,直觉地掷向荆轲的。

    就这一掷,救了嬴政一命。最严重的危机过去了,殿上群臣都不自觉地喘了一口大气;嬴政本人,信心和勇气也在这一刻,稍稍恢复了,他就地一滚,爬了起来,想到一个闪避的方法;绕著合抱的铜柱,迂回旋转,一忽儿在左,一忽儿在右,使得荆轲无法捉摸。

    然而他还是不能脱身,也不能稍有松懈。于是他想到反击,也想到了他腰间所悬的利剑。

    一想到剑,嬴政顿有如梦方醒之感,一面自怨糊涂,一面精神突振,左手握住剑鞘,右手伸到剑把上使劲一拔。可是没有能拔得出来!

    王者之剑,长度过于臣僚武士所佩的剑;嬴政个子又矮,臂短剑长,无法出鞘。于是危机又加深了;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匕首难以敌剑,而况嬴政的那把剑,必是切金断玉的利器,荆轲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必得在此顷刻间,制嬴政于死命,等他剑一出手,便是大势已去,所以不顾一切地狂追硬赶,把满殿秦臣都看得停住呼吸,一颗心直悬到喉咙口!

    “大王负剑,大王负剑!”殿前有人大喊。

    这一指点,嬴政大喜,用左手使劲把长剑往身后一推;右手伸到背后,找著了剑把,伏腰躬身,“刷”地一声,拔出了剑,回身便砍。

    势子来得好急,荆轲只见眼前一条青白色的光影一闪,随即一阵剧痛,同时身子也支持不住了,一歪倒地,左掌掀在自己大腿上,摸了一手的血。

    嬴政只是楞砍一剑,砍完了便跑;荆轲到这里还不肯认输,望著嬴政的背影,将匕首掷了出去,可惜掷得不准。

    徐夫人的匕首,果然不凡!一著光滑的铜柱,未曾滑落,直刺入柱。嬴政正好闪在柱后,探头一望,荆轲斜倚著另一根柱子,左股血流如注,手中空无一物,而脸上却有著自嘲的笑容。

    多少天的准备,多少天的思量,多少人的心血,多少人的期望──活著的太子丹、太子夫人、武平、高渐离;泉下的田光、樊於期、夷姞──一起在这一掷之中,化为青烟。

    荆轲心痛如割,但是,他能够克制。事情到此,他反能冷静考虑;今日一局,还不必认输;要为后人留下重来的馀地。如果今天行刺的经过,传了出来,叫人闻而生畏,不敢踏著他的血迹再来,那都是一大失败。

    于是,他睥睨著躲躲闪闪的嬴政笑道:“事之不成,是由于我想效曹沫生劫齐桓的故事。便宜了你,容你再多活几时!”

    嬴政大怒,一跳而出,挥剑向荆轲乱刺,刺到第八剑才歇手,扔下了剑,坐在那里喘气;脸色苍白,好久、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殿上殿下,都如做了一场噩梦,馀悸犹在。在那比较沉著的,想起该为秦王叩贺压惊,于是以九卿为头,纷纷稽首。

    嬴政失去了平日的阴鸷冷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视线每一转到荆轲伏尸之处,便很快地避了开去,连死去的荆轲,他都不敢去看。

    未得秦王的诏令,不敢退朝;殿上殿下,沉寂如死;淡淡的日影,移入殿中,在这一股凄凉阴暗的气氛中,嬴政开口了,“蒙嘉呢?”他那嘶哑的豺声,由于说得太急,倒有些像冬夜的狗哭。

    “臣、臣、臣蒙嘉在!”蒙嘉仿佛得了寒疾,牙齿与四肢,一齐抖个不住。

    “你看见没有?”嬴政翻著白眼问他。

    “臣惊慌莫名!”

    “我不死,只怕不称你的心吧?”

    这一说,蒙嘉“咕咚”一声,吓得昏倒在地上。侍医夏无且,赶紧出班,捡起药囊,赶上来诊视。

    “别理他!要这么死了,是便宜他。”嬴政突然换了一种十分亲切的声音喊道:“无且,你过来!”

    等夏无且诚惶诚恐地走了过去,嬴政破例赐坐,让他面对群臣,坐在身边。他觉得必须要对夏无且说几句奖励的话;可是当要开口时,他沉吟了!他有许多感慨、许多发现、许多的恐惧和警惕!

    满殿群臣,何以只有夏无且一个人来救他?那些人可能是吓傻了,也可能是故意袖手。不管如何,他们都经历了一场考验,事实证明他们都是靠不住的,对他没有深切的感情的;如果视他为君父,有一种伦理上的天性存在,自然而然地会奋不顾身地赴君难。而他们没有!

    心里这样想著,嬴政顿时感到心灰意懒,自己告诉自己,以后要深居简出,要格外加强防卫;要特别对臣下稽察考核,断然消灭那些不忠的人!

    此刻呢?此刻决不能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但不妨透露一句半句,看他们可会觉得惭愧?

    于是,他伸手放在夏无且肩上说:“无且爱我!”

    这是指责秦国的群臣不爱其君。以李斯以次,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可是没有谁敢,也没有谁想说话。

    “无且!”嬴政转脸问道:“你何所求?”

    夏无且楞了一下,顿首答道:“臣唯愿活人!”

    “值得活的人,才能让他活下去!你看,那个犬豕样的蒙嘉,死有馀辜!”

    夏无且唯有再一次顿首,不敢赞一词。

    “无且!你该受上赏。”嬴政又问:“你自己说,你想要什么?”

    “臣无功……。”

    “怎说无功?”嬴政大声打断他的话,白眼一翻,叫人害怕。

    夏无且猛然惊觉,救了君王,明明是大功而竟说无功;多疑的嬴政不会想到那是句谦词,万一追究下去,可以罗织入罪,所以吓出一身冷汗。

    还好,嬴政换了副看来比较和蔼的神色,“你失言了,无且!”他说,“你不会像那些狠心贼子一样,唯愿我死,才觉快意。是不是?”

    “是!”夏无且赶紧响亮地答道:“唯愿大王,长生不老,与天同寿!”

    嬴政点头称许,大声宣布:“夏无且,著先赐黄金二百镒!”

    夏无且自然顿首谢恩。然而他内心是惭愧的!

    尾声

    “我那二百镒黄金受之有愧。”夏无且痛心疾首地说:“对不起荆轲、对不起燕国、对不起你们这些──,”他格外放低了声音:“反秦抗暴的朋友!”

    “唉!天意!”夏无且的朋友董生长叹著,黯然无语。

    公孙季功──夏无且的另一个好朋友,愤愤地追问著说:“无且!我要问你:你如不爱那个家伙,怎会用药囊掷击荆轲?”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夏无且痛苦地摇摇头。

    “狡辩!”

    “不,我错了!但是,我决非狡辩!”夏无且激动地说,“你不了解一个做医生的人的心理──我,像我这样从小便学著去救人的人,没有‘见死不救’的习惯。……”

    “禁声!”董生轻喝;大家一齐侧耳静听,果然有人在叩门。

    董生和公孙季功没有什么关系;夏无且是侍医,交游必须慎重,这夜来看他们,一吐积郁,就是件犯禁的事,如果行迹落入外人眼中,辗转传入宫廷,会生麻烦,所以他首先站了起来,轻声说一句:“我避一避!”随即转入别室。

    这里,董生才去开门;门外有疏星淡月的微光,映著一个身段苗条的女子,穿一身深黑的衣服,望去如幽灵一般。

    “娘子!”董生诧异地问:“昏夜叩门,请问何由?男女有别,未便延接,你就在这里说吧!”

    “是我!”那“女郎”轻声答说;随即去掉了披在头上的黑巾。

    董生凑过脸去仔细看了一下,笑道:“原来是你!”

    说完,他把“她”一手拉了进来,顺手关紧了门。

    在门缝中偷窥的夏无且好生奇怪。来客穿著女服,面目姣美白皙如好女子;但头上却是男子的发髻,行动虽然沉静,隐隐然仍有须眉气概。那么到底是男是妇呢?

    就这里,公孙季功拍著那人的肩笑不可抑,“子房!”他笑停了说,“看你这怪样子!”

    “这样子方便些。”那人的声音极其温文,“可知我此来何事?”

    “谁知道你?你的行踪,一向是叫人猜不透。”

    “我来访夏无且。”

    “喔!”公孙季功奇怪了,“你与夏无且熟识?”

    “不!尚无缘识面。只是我必得找他谈一谈,等了好几天,才等到今天这个机会──有人告诉我,说到你们这里来了。人呢?”

    公孙季功与董生对看了一眼,取得默契;决定让他跟夏无且见面。

    从他们的眼色中,来客已经会意了,“且慢!”他一扬手中的衣包,看著身上说:“这样子不便与初交的朋友相见,且等我先换衣服。”

    等他恢复本来面目,是个丰神清俊,另有一种令人心醉的魅力的美男子。夏无且心仪其人,便不必等主人通知了,一闪身走了出来。

    “我,夏无且。”他迎面长揖:“请教尊姓?”

    “我来引见、我来引见!”

    公孙季功为夏无且介绍,这神秘的美男子,名叫张良,字子房,是韩国最有名的贵公子,他的祖父、父亲,执掌韩国大政数十年,算来相韩已历五世之久。但是,韩国已经亡了两年了。

    “喔,原来如此!”夏无且深深会意,“请问有何见教?”

    张良看著董公和公孙季功说:“两位该知道我的来意!”

    “莫非是打听荆轲的消息?”董生转脸看著夏无且说:“子房自前年有国破之痛,弟死不葬,尽散家财,欲行荆卿之事。可惜,他在荆卿生前,没有机会见一面。”

    一提到荆轲,夏无且又抑郁了,“唉!”他长叹说,“荆轲恐怕死不瞑目!”

    “请教足下,都说没有足下一击,荆轲必可成功。可有这话?”

    “是。”夏无且把头低了下去。

    “我看不然。”

    “何以呢?”性急的公孙季功抢著问说。

    “他跟燕太子丹一起,就注定了要失败。但是,他的失败,并不表示别人也不能成功。”

    “好!该浮一大白!”说了这一句,公孙季功急著找酒去了。

    “子房温文如处子,其实心雄万夫。”董生对夏无且说,“如果秦舞阳换了子房,大事毕矣!”

    “不!”张良提出不大相同的见解,“如果我与荆卿相识,我决不劝他这么做,更不用说与他合作。”

    “咦!”携著一尊酒走来的公孙季功,诧异地问:“你走的路子,不是跟他一样的吗?”

    张良答非所问地说:“今天我是特意来向夏先生打听消息的。且听夏先生说了当时的情形,再略陈鄙见如何?”

    于是,夏无且又不惮烦地把那天咸阳宫的所见,细细地说了一遍;起先是平静的,说到他不知不觉地把药囊掷了出去时,一下子悔恨交并,又激动得语不成句了。

    “夏先生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就算错了,徒悔无益,该当设法补救。”

    “是的,是的。”夏无且抓住他的手臂,痛切陈词,“张先生,我的错,怕唯有你才能补救;如有所命,百死不辞!”

    “请自制!”张良平静地规劝,“一动感情,方寸易乱。我还要请问:荆卿就义之前是何态度?”

    “从容极了。他说事之不成,是因为他要学曹沫生劫齐桓的故事……。”

    “这是英雄欺人之谈。”公孙季功抢著说了一句,颇有不以为然的意思。

    张良却没有表示,望著空中沉思久久;这态度很奇怪,三个人一齐用催促的眼光看著他,要他说话。

    “荆卿可敬!我的主意又要改了。”张良点点头,喝了口酒又说:“荆卿死前那几句话,是一种召唤,告诉后人,莫因他的失败而却步;只为了叫此独夫亡头,其事不难。”

    “啊!”三个人一齐失声轻喊;他们同意了张良的解释,同时觉得荆轲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又提高了。

    “但是荆卿错了。错在不该曲徇燕丹的心愿──我们可以想像得到,荆卿不会作此行险侥幸的建议,必是燕丹动之以情的结果。而燕丹要杀嬴政,一半出于私怨,报私怨没有请他人动手的道理;如果燕丹自请觐见输诚,而以荆卿为副手,情况便又不同了!”

    这真是语惊满座!三个人一齐倾身向前,急待听他的下文。

    “不过荆卿虽未成功,亦不算失败;成功成仁,原是一事之两面。我原来的想法,本已改变,觉得亡秦重于诛此独夫;可是此刻,我又要走回头路了。”

    “是因为如你所说的,受了荆卿的‘召唤’?”董生问他。

    “是的。”张良从容说道:“我要嬴政知道,失败不足以令人气馁;杀身不足以令人畏惧;防范越周密,手段越恐怖,越有人要反抗他。”

    “那么。”夏无且急急问道:“请问张先生如何下手?可有容我效力之处?”

    “让我想一想再说。”

    在他这沉思的片刻,天色已露曙光;张良走过去打开东面的一扇窗子,朝阳从山后所散布的灿烂的光辉,把其馀的人都吸引了过去,一起在窗前眺望著。

    忽然,张良指著东方说:“我要走了!”

    “到那里去?”公孙季功问。

    “到东海之滨,去访一位力士。我要诛独夫于通衢广场之中,使天下闻知。我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是,荆轲以后有荆轲,张良以后有张良;身可死,志不灭!再见了!”

    张良飘然而去;向著东方的光明。夏无且、公孙季功和董生默然低头,他们为张良祝福,但也悼念著荆轲!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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