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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本书简(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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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作为冬季驻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大家所预料的那种平民革命,很快就会实现了。

    我想问你一下,你是否感觉到布伦斯维克公爵的撤退含有一点叛逆意味,同时你是否已将你对那位一度声名盛大的将军所加的信任与尊敬完全收回了?英国是否有可能保持其中立地位而又不失一点体面或安全呢?据我所知,根据条约,我们是有责任对撒丁国王的领土和奥地利所属低地各省保证其安全的。现在这些国家已经受到法国人的侵入和蹂躏了。我们可以不履行条约义务、而不至于在整个欧洲面前成为一个背信弃义或卑怯胆小的国家吗?可是从另一方面说来,我们能够帮助那些盟国、而又不至于贸然投入一个无人能寻见水底的深渊吗?不过我的主要挂虑在于我们国内的安宁;因为倘若我从洛桑被赶走,我就必须到英国找个退居之地。

    内克已经为你订了一本他那为国王申辩的辩护书。史达尔夫人养了第二个儿子。她随口乱谈,说要在今年冬天来访英国。她是个快乐的小妇人。可怜的塞弗里病况已到绝境。要是他能拖过这个冬天,塞弗里夫人说不定倒比他先去了。她在用悲痛和劳累戕贼自己。洛桑的变化多大呀!我希望有三封回信寄在驿路上。我一定立即作复;时势不容我读书或思考了。

    一七九二年十二月十四日,洛桑。

    我们这里的小风暴,现在完全平息了,我们又成了那场侵袭或威吓几乎每一个欧洲国家的大风暴的旁观者,不过是提心吊胆的旁观者。瑞士的部队每天都有人遣散回家,法国军队极大部分已从日内瓦邻近地区撤走。你曾在伦敦见过的法国使馆秘书巴泰勒米先生,现在当了大使,受到瑞士政府极为隆重的接待。此刻他在伯尔尼。瑞士不日将召开国会会议。双方的语言现在是和平的,甚至是友好的,有希望可以为那些从巴黎屠杀中幸存下来的瑞士籍卫兵的军官们订出一个宽赦的规定。

    一七九三年一月一日。

    随着和平的到来,我那懒写信的老脾气又发作了;不过经过半个月的沉睡,此刻我已醒来。关于这个国家的内部情况,我很少或竟没有什么可以添说的,只有日内瓦的革命已经发生了,正如我前信所说,但时间上比我所预料的还早一些。瑞士军队一经从日内瓦撤出,称为“平等党”的一批人立即带上武装集合起来;由于没有抵抗,所以当时不曾流血。他们占领了各处城门,解除了岗哨上的武装,囚禁了行政官员,向城乡各处临时集合的群众宣传公民权利,又宣布组织一个国民公会,这公会至今还没有召开。他们一致要求建立一个纯粹的、极端的平民政权。可是有些人希望保留一个小小的独立地位,另有一些人则希望成为法兰西共和国的一部分。后者人数虽少,却比他们的反对派更横暴、更荒诞,所以他们非常可能取得成功。上流家庭和富有人家的市民从日内瓦躲到沃州去了;可是不久即将仿行法国人召回或放逐移民的办法。你一定已经看到萨瓦地区现在成为“勃朗峰省”的消息了吧。我不能了解人民大众对这个变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我的高雅的景色给莱芒湖对岸三十六英里处平民政治的表象蒙上了乌云,这是每天早晨都闯入我视野的。

    现在我要等待你将你们那个更大的世界的政治消息按时告诉我。你身在台上,又往往可能居于幕后。你可以经常观察到,有时也许还能预见到。

    我原来确实是按照自己的选择迁居到外国来的;但从利益和意向来说,我是真诚地恋念着祖国;而且即使作为一个世界公民,我也希望英国这个人类唯一的伟大避难地能够保持稳定,免遭专制主义和平民政治两个反对方面的祸害。当初我确实感到惊恐,后来看到你也不是没有一点不安,所以惊恐更甚。可是现在我为理智和真诚的爱国主义的胜利而感到光荣了;真诚的爱国主义看来渗透了整个国家。我也并没有厌恶这中间掺杂一点群众热情,在对抗与我们拥有同等武装的病狂或阴险的敌人时,这种热情也许还是必不可少的。

    你已经打垮了那些胆大妄为的国家体制破坏者了,但我现在害怕那种温和的好心人,温和的改革者。我请求你,不要干预议会选举的事情。目前的下议院,实际上形成了一个上流人士的集体,他们必将经常同情人民的利益和意见;而最微细的革新,则是既不用舵又没有罗盘,只将你投入一个黑暗而危险的理论实验的海洋。在这个问题上,我确确实实是严肃认真的。

    从整个形势来说,我喜欢一七九三年年初的局面胜过一七九二年年末。整个欧洲似乎都把幻想打破了。我认为英国和瑞士是安全的。

    下回寄信时,我想写写我自身和我自己的打算。你的眼睛不好,真是可惜!叫你家玛丽亚写信吧。我一定很快给她回信。尊夫人仍然不见信来。德国的驿车现在又迟缓又没有定期。你还是从法国送信为好,请将信封封牢实了。再见。

    一七九三年一月六日,洛桑。

    我应当有一封信不谈政治问题,而谈谈我自身和我自己的计划;这是对一个朋友最易引起关心的题目,也仅仅对一个朋友是这样。

    我不知道,推迟我的英国之行到今年,在我是感到难过还是高兴。此刻我希望自己能在英国,这是实在的,而且我几乎因为同现在的可能情况相比,我没有抓住当时障碍较小的机会而心中懊悔。可是假如我在去年夏天八月以前到了你家,那么就现在说来,已经过去了很大一部分时间了,我该早已打算离开英国了。如果这个冬天痛风症不发作(到此刻为止,我还没有感觉到发作的征象),又如果春天来得早,天气温和,我就决意在四月底以前来唐宁街看望你们,就此趁议会的匆忙活动停歇之后和农事大忙之前,过上六星期或两个月伦敦及其附近地区最适意的时节。

    鉴于莱茵河两岸和比利时各省到处都是战争和混乱状态,我打定主意走法兰西共和国境内这条路。根据最近最可靠的消息,我高兴地了解到,走这一条路很少或者没有实际危险;我也必须用耐心克制自己,以忍受平民专政下恼人的横蛮行为。我甚至还有一种好奇心,想在巴黎逗留几天,旁听一下群魔殿上的辩论,找人引见一下魔鬼首脑,并且设想一种新颖的公私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是过去从来不曾有过的,还希望今后不至于长存下去。要是健康或气候的障碍将我禁闭在洛桑到五月,那时我就抗拒不了在我小小的乐园里至少度过一部分夏季的引诱了。不过这一切计划到最后必须取决于和平与战争的大问题,这问题实际上是很快就可以决定的。倘若法国不许一名英国旅行者过境,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能轻易决定经过言语不通、道路难行的德国内地摸索前进,到荷兰或者说不定到汉堡上船,最后又遭到法国私掠船的截劫。

    我在英国的耽搁,其难处似乎也不亚于旅行途径。假定我在春天到达,那么有可能,仅仅是可能,到秋天我就回返洛桑了:可能性大得多的是我将在英国过冬,这样也许还有一个机会让我自己在祖国接受一次较长时间的考验。我在致尊夫人信中,已经明白地陈述了洛桑的冷落景象。可是像我的住宅那样的建筑物决不应该轻易放弃。我也不知道到英国后我的这种经济条件是否能够给我提供合适的生活方式,而目前我在这里的个人境况是安逸的。伦敦和巴思无疑各有其优点,我可以希望在离开谢菲尔德别墅一天旅程的地方住下来。可是往后这一辈子,我难得有一个完美幸福的生活状态了。在拥有书斋、住宅和花园的条件下,加上洛桑社会的旧日遗风,又有内克夫妇不时往来,我还是可以适当地得到满足的。

    在洛桑的一些灾难性变化中,我必须首先提到可怜的塞弗里和日益迫近的他们一家的解体。塞弗里还活着,但已处于这样绝望、痛苦的凋谢状态,使我们不复掩饰我们但愿他从速解脱的心情了。我从来没有像在他最近这次病中那样深切地喜爱他,尊敬他,他是用了一种令人难以相信的精力、耐心、甚至快乐态度,承受疾病折磨的。他的夫人用了全部时间和心力来服侍他,由于长期忧伤,也差不多垮下去了。两个儿女非常亲热地为父母辛勤服务,而且不管情况如何,小塞弗里因为须对父母尽责和处理一些事务,还必须在家里耽搁若干时日。

    现在请你移近一步,让我向你一个人的耳朵孔里吹入一点文学上的秘密。《回忆录》我写得很少,而我对这很少的一点文字又觉得不满意。只好暂搁一下,等到成熟季节再写吧。因此我非常担心,不知这本书的作者是否能见到它的出世。但在我的头脑里,长期以来另有一个写作传记的计划在盘算着:我想撰写英国从亨利八世在位时期到当前时代艺术上、军事上、宗教上和政治上最杰出人物的生平,或者着重写各人的性格。这工作虽然范围广泛,但可能是一桩快意的事,而不是一种苦役:材料是可以从我们自己的文字中找到的,而且绝大部分都是我手头现成的东西。不过这个主题,因其可以丰富地显示出人类天性和本国历史,所以必将强有力地触动每个英国人的情感。当世的爱好或风尚,似乎喜欢形象生动的装饰画;这一系列英国名人的传记,也可以适当地配上从各人原型描绘下来、再由最高明的雕版能手刻成的头像。奥尔特曼·博伊特尔和他的女婿、蓓尔美尔街书商乔治·尼科尔先生,是经营这一行的能手。待我到了英国,我将从从容容地考虑一下,对我来说,是否宜于只写成一部文学作品,除了尽我的笔墨所能及的藻饰之外,再不用其他任何装饰物。

    我如今不复有争取名誉或金钱的雄心了;我的勤学习惯受到了很大的损害,同时我的学习工作已经变成了早餐几个小时松散的消遣,这个方式持续下去,将在不知不觉之间引导我到生命的尽头:这都是严肃的事实。就是由于这个缘故,我应当无所惋惜地接受一项公平契约的约束,使自己为了保持体面而不能有个退缩。

    由于我只希望你给我提供一些舆论和轶闻,所以我非常恳切地请求你按此需要随时(必然是经常地)寄我《伍特福尔记事报》。

    我需要了解吉本夫人的健康情况。我能在五月一日之前见到你们吗?只有老天知道。我几乎想到我该早同史达尔夫人一起上路。

    一七九三年二月九日动笔,二月十八日写完。

    挣扎终于结束,可怜的塞弗里离开人世了。他是大约十天前去世的,死前多种疾病并发,耗尽了他的一切元气,历时五个多月。致死的直接原因,是有一条腿上发生坏疽,逐渐蔓延到上身较重要的部位。他用耐心,甚至还用乐观态度支持到最后一刻。他从可能减轻痛苦的一切宽心条件取得安慰:医生们的技术,家属的殷勤照料,以及众人的亲切同情,这众人不但有较亲密的朋友,还有他的一般熟人,是遍及整个市镇的熟人。大家都感受到严重的打击。不过我看到塞弗里夫人的健康未受影响,因而觉得放心。我们还可以希望她到一定时间恢复适当程度的镇静和快乐。她的坚定精神挡住了悲痛的猛烈袭击;她的温和性格将她从最可怕的征候、即冷酷无声的绝望中保存下来了。她喜欢谈论她的无可挽回的损失,她用高兴的口气赞扬她丈夫的美德。她的言语常被流泪所打断,不过流泪倒是她最好的慰藉;她那温柔的感情将在不知不觉之间化为一种永难磨灭的记忆。威廉的创痛,比我所能想象的,或者比他自己所预料的,远为深刻得多。我也从来不曾见过一个儿子哀伤得比他更强烈、更真挚的。塞弗里确实是个极可贵的人:他没有任何炫人的资格,但却具有很大程度的合理见识,高尚道德,和仁爱品质。很少有人在私人生活上对待邻里亲友比他更为得体的。就我自己来说,我不幸认识他太晚,而失去他太早了。不过关于这个伤心的题目,谈到这里为止吧。

    此地政治舞台上的事情,必然始终都是微不足道的,如今变得很平淡、很沉静,不值得再用历史家的笔墨来作记述了。日内瓦的新的政治体制,正在缓慢地形成,没有许多吵嚷,也没有任何流血事件。日内瓦的革命,对我们的影响没有像萨瓦地区那么大;然而我们的命运将决定于整个局势,而不决定于这些局部因素。

    我从你最近的一封信和那日记可以判断,法国的宣战一定使你大吃一惊了。我虽然不知道怎样可以避免战争,但我希望我们继续处于安全、繁荣的中立地位。你是不会怀疑我竭诚希望恶人们能够消灭的;但我爱英国还是有过于我恨法国。法国人在数量、活动力和热情等方面都是强者;他们从掠夺中变富了;而且,虽然他们的力量也许仅仅出自一种狂热,但在他们被迫穿上一件拘束衣之前,他们对邻国是可能做出无穷坏事来的。我担心国债和捐税的增加、难免的损失,以及可能的处理不当,都会在人民心理上产生不利影响。我们的贸易非吃苦头不可。而且,尽管侵略我国的计划历来都归于流产,但我不能忘记欧洲的舰队和陆军在曾被一小撮海盗占领过和劫掠过的一些美洲市镇前面失败的故事。

    关于我自己,或者关于我的英国之行,我没有别的什么话要说了。你知道我的意图,这些意图能否在今年夏天见诸实行,必须取决于欧洲的大局。如果你所说的某人热情地采纳了你的意见,我可以很快就得到他的消息;不过,说实在话,我不知道我该怎样答复你。我见到当初不曾出现的一些困难:我怀疑自己的坚忍性,我的幻想也开始游荡到新的一些小径上去了。拿读书和默想作消遣,在一个已对公众偿清了的债务的人来说,也许是可以心安理得的了;营造空中楼阁也比实地建筑更有趣味。

    再见吧。问候尊夫人和玛丽亚,也问候路易莎。我也许不等你回信马上再写信给你。

    一七九三年四月二十七日,洛桑。

    我最亲爱的朋友,————千真万确你是我最亲爱的,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在我的尊敬与爱慕中得到,或者将永远得到,更高一点的位置。

    已经有许久没有给你写信了,刚在昨天早晨(目前英国的驿递就是这样迟缓得出奇),当我坐下写信的时候,读到亨利·克林顿爵士和拉利先生寄来的不幸消息(2),我骤受猛击,真是痛彻心肺。唉!什么叫生命,什么叫我们的希望和筹划呀!我在你们离去洛桑之日与她握别时,怎能想到这是永别呀?我推迟英国之行到今年夏天,怎能想到此后永远、永远不能再见她了?我一直希望她能将她这条纤弱的丝线长期纺下去,希望她那娇嫩的身躯存活到(如同常见的事例)比许多表面强壮的人还长久。可是临终只有四天!你不在跟前,她的孩子们也不在跟前!不过现在她安息了;假如真有来世,她那温和的德性必已使她列名领受纯正完美的幸福作为报偿。我是因为你而有这样的感觉;同时由我自己推想到你,我可以断定你的情绪如何。一点不错,我失去了一个亲切、慈爱的朋友,我了解她、喜欢她已有二十三年以上了,而且我是时常亲热地以姊妹的称呼称她了。可是你被夺去了终身伴侣,你自己选中的妻子,你的两个孩子的亲娘。可怜的孩子们!玛丽亚的活泼,路易莎的温柔,使她们几乎同样地引起我无比亲切的同情。我不欲再增加你的悲痛;可是,凭着真诚的友谊,我写不出别的言语。我知道说理毫无用处,同时我又非常担心你的坚强性格难免使此不幸产生一种更为深刻、更不易磨灭的压痕。

    在人类生活上易于遇到的这类伤心事的考验中,唯一的安慰,至少是我所深信的唯一的安慰,是一个真实朋友的来访。关于这一点,由于来否取决于我自己,你是不会落空的。遗憾的是我必须损失几天时间从事必要的准备。但我担保,一周后的次日(五月五日),我一定可以登上英国之行的旅程;此信到你手中时,我将走了相当远的一段路了。

    为了小心起见,还是离开法国境内的莱茵河两岸稍远一点为好,所以我拟向左方稍稍绕道,经过夏夫豪森和斯图加特到法兰克福和科隆————奥地利属的低地地区,目前是对旅客开放的,旅行也安全,因此我相信至少可以经由奥斯坦德到达多佛。到多佛后,我想不经伦敦而直接来到谢菲尔德别墅。除非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故或耽搁,我希望在五月底前就能陪伴你排遣寂寞,安慰你的悲痛。

    一切旅途上的困难,过去因为我的懒于远行而可能夸大了,如今在一种更为强烈的感情面前,已经不复存在;同时我可以告诉你,直到法兰克福或科隆,我可以一路获得小塞弗里的陪伴、交谈、用德语沿途周旋等好处,还有他的积极帮助,所以你也不必有一点不安。他对我的依恋,是促令他陪伴我作此番麻烦的旅行的唯一动机;待到陪送我走过最难走的地段,他马上就要回返洛桑。这个可怜的青年人喜爱谢菲尔德夫人如同亲娘,他们一家人深为哀悼,因为这件事使他们十分痛苦地想到自身的不幸。

    再见吧。写下去我可以写上几本书,因此现在就断然刹住。到路上我当再写信给你,还希望你写几行作为“留局自取”的信寄法兰克福和布鲁塞尔。再见。

    一七九三年五月,洛桑。

    我必须在动身之前写上几行,尽管在实际上我几乎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自从最初收到两份伤心的信件到此刻,将近两个星期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再得到有关你的健康和一般情况的丝毫消息。你自己的沉默非常有力地说明你如何深切地陷入哀伤;而且我还极容易设想到,你若给我写信,必然比给一个不相干的人写信更为痛苦。

    此刻我落在阴郁的心境中,听凭自己的幻想纵横驰骋,想到的尽是伤心的和惊人的事物。我能想到什么话来宽解和安慰你呢?我不愿多谈那种从来不曾叫人收起一滴眼泪的老一套话题;但请让我劝告你,让我鼓励你,强迫你自己找工作做吧,犹如我强迫我自己读书那样。心思必不可听任它闲散;倘使不能将心思用到身外事物上,结果就会戕贼自己的生机。

    长途旅行出发前必不可免的上千项琐细事务的处理,使我的动身日期比最初所定期限推迟了三四天。但此刻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了,我准于明天、即本月九日登程,同行的有我的随身男仆,一名雇用的马伕,以及小塞弗里和他的仆人,他们陪我一起到法兰克福。我预计六月的第一个星期,在此信到后不久,可以到达谢菲尔德别墅。(我多么又害怕又切望看见那座大厦呀!)但我在动身后将设法再寄消息给你。我自己的身体一直未见强壮,或者说未见健康有所增进。德国这条路上,现在已经没有敌人或盟国的军队了,所以虽然必须估计到疲惫,但我已不必担心会遇上什么危险。倘使要你到法兰克福来接我,那个不大可能,但我若在布鲁塞尔或奥斯坦德看不到一封留局自取的信,却是要大为失望的。

    再见吧。如果冥冥之中果然有守护神,但愿他们好生保护你和你的一家!再见。

    一七九三年五月十九日,法兰克福。

    我完成了一生中最舒适、最安全、最愉快的旅行之一,现在驻足在此,身心都好;没有看到一个敌人,也几乎没有一点战争的迹象。可是在我写此信的时候,我听到二十英里外围攻美因兹的大炮声;而且还将长时间、很长时间听到这声音。各方面都承认,法国军队作战的英勇,值得用在更高的目的上。美因兹镇是坚强的,法国人的大炮是很出色的;他们已经不得不用马肉充饥了,但他们还有吃居民的办法,到最后还可以彼此互吃。要是这个吃法推广到巴黎和法国全国,那么它就可能从根本上帮助人类缓过气来。

    由于我很着急,所以打算明天午后继续上路,可在八天以内赶到奥斯坦德。渡海必须决定于风势和渡船。我希望能在布鲁塞尔或多佛收到一封指示我往谢菲尔德别墅还是往唐宁街的信。小塞弗里即将从这里回返洛桑。再见吧。问候两个亲爱的女孩子。

    一七九三年五月二十七日,布鲁塞尔。

    今天,在下午二三点钟之间,我到了这里,保持了十分良好的身心状态。我的远征,现在临近结束了,这是一次坚持意志,而不是争取速度的旅行,过了法兰克福,走来有些吃力,但没有丝毫困难或危险。按照我每天早晨太阳一出就坐上马车的办法,我打算明天一早驰行到十一点,走到根特就不再前进。我可于本月二十九日星期三按时到达奥斯坦德,正好符合我原来的计算,从法兰克福到此走了八天。这以后我不能说准行程了;不过倘若风向顺利的话,到六月一日即本星期六,我可能在唐宁街出现。这是最早的日期,过此就得叫你一天又一天巴望我,直至我来到了。再见吧。我问候两个亲爱的女孩子,并问候霍尔罗伊德老太太。

    我劝你埋头搞工作,你不待我劝告就已经这样办了,我闻讯很高兴;可是现在我又恐怕那工作会把我们拖住在城里时间太长,尽管它关系重要。我不欲在伦敦公开露面,只希望陪伴你这位高贵的单身人共度谢菲尔德别墅的寂寞光阴。

    要是我的行程顺利,也许我将比此信先到,或者同时到达。你的信和玛丽亚的信是在这里等候我的,补偿了我的旅途劳顿而有余了。

    谢菲尔德附记

    上列书信表明,吉本先生为了报谢我一七九一年到洛桑的探访,约定来英国陪我过上一年;又表明战争使得旅行极为不便,特别是一个因身体有病而需要各种生活设备的人,结果就阻止了他在预定时间实现这样艰难的一次旅行。

    然而,当他认为他的来访可以有安慰效用的时候,友谊的召唤就足以使他丢开一切个人考虑。他在放弃了原先的探访想法之后,为了用最丰厚的同情来宽慰我,为了减轻我的家庭痛苦,不顾日益增多的阻碍,赶紧来到英国,对此我必须永远视为说明他的情感,说明他的真诚友谊精神的最可宝贵的证据。无论他的极肥胖的身量,或者他身上所带那些不寻常的疾病,或者任何其他考虑,都不能阻止他立即决定采取行动,而这行动即使在最活跃的青年人,也是难免发生踌躇的。他凭着一种对他来说并不属于天赋的机敏性,几乎立刻走上一条迂回的旅程,沿着凶恶过于野蛮人的敌军的前线,听着他们的大炮声,在双方大军轻装部队活动范围之内,行过被巨大战争工具所破坏的道路。

    在一个可以由自私的人提出上千条理由以推却如此危险的旅行的时刻,他那担当这个仁爱任务的爽利态度,加上他结交朋友的特殊魅力,就使他的到来对我的心灵成为一种兴奋剂。我见他自己柔弱易病的身体在为朋友远道奔波中还没有累坏,心里感到喜慰。他于六月初到达唐宁街我的寓所,健康状况良好;在这里与我同住大约一月之后,就同往谢菲尔德别墅住过夏季的其余时日。他在乡下以他的机智、博学以及和蔼温雅的风度,博得了各色人物的欢悦。

    虽然他有意将自己的体格显示得比实际上好一点,可是他那不爱运动的习惯却似乎有增无减。他做不了体育锻炼,因此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斋和餐室里,他在这两处地方会见我的朋友弗雷特里克·诺思先生,议论风生地谈他反对一般体育锻炼的主张。照他的说法,夏季乃是四季之中最不舒服的季节,因此他讥笑夏季普遍给予能自由运用四肢者的那种不稳重、不安定的行为倾向。当人家只要跟他相处在一起就觉得高兴的时候,为留住朋友们在屋子里,这种议论实在是不需要的;因为无论是夏季的美好景色,还是最有乐趣的娱乐集会,都不能诱使他的男女朋友丢开他。

    凡是同吉本先生有交往的人,都会跟我有同样的看法,就是认为他的谈话比他的文章更能吸引人心。也许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文字工作和社交活动在时间上分别安排得更适当的。大概就是由于这个缘故,他能特别出色地将广博的知识供给他的谈话对象取用,或者使他们悦乐。他尽可能以最快乐的态度,将通常难以发现在同一人身上的、既是渊博的学者又是非常可亲的伙伴这样两种特性结合在一起。

    他的性格已经十分明显地刻画在《回忆录》和许多书信上,若再作过细描绘,便是画蛇添足了。他已经无所保留地、以充分的真诚写述了他自己。他的那些书信,原不是为了公开发表而写的,这可以使读者充分了解这位人物。

    吉本先生除了探访他所特别尊敬的埃格雷蒙勋爵和海利先生之外,没有离开过谢菲尔德别墅;直到十月初,我们不得不勉强地与他分手,让他实践他对住在巴思的继母吉本夫人的约言。他从巴思转往阿尔索普的斯宾塞勋爵家。整个夏天,他一直保持良好的健康状况,情绪也非常好。所以当他离开谢菲尔德别墅时,我就没有想到这竟是我因为见他充分保有健康而感到说不尽的高兴的最后一次了。

    下列几封短信,尽管本身并不重要,但可以比我用其他方法较为合适地、也是较为满意地补足这一部分的记述。

    致谢菲尔德勋爵信

    一七九三年十月二日。

    科克街的旅馆不负推介:它清洁、方便、安静。我在第一天晚上与我的朋友埃尔姆斯利在旅馆里有一次很惬意的促膝谈心。

    伦敦并没有不适意;但我大概将在星期六离开这里。要是发生什么事情,我当写信告诉你。再见。

    一七九三年十月九日,约克大厦,巴思。

    星期日下午我离开伦敦,在雷丁过宿,星期一准时到达这里,中间经历了一次非常愉快的户外活动。我用这种结合松散与运动的方法,经常大得快乐,并且大大有益于健康,因此如果不是费用浩大,我很想每年旅行几百英里,特别是旅行在英国。

    昨天我陪伴吉本夫人过了一天。在精神上和谈吐上,她跟二十年前完全一样。她的情绪、胃口、腰腿、眼力都很好,说是要活到九十岁。我可以从心底里说一句:但愿如此。我们在两点钟吃中饭,我陪着她一直到九点。

    斯宾塞勋爵预期我二十日左右前往;可是假如我能早一点溜走而不致引起继母不快,我想早二三天偷偷离去。再见吧。

    一七九三年十月十三日,约克大厦,巴思。

    大体说来,我不了解巴思的情况,正如仍在谢菲尔德别墅一样。我的急于离去的心情,使我想到最好是拿我的全部时间都用来陪伴吉本夫人。她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觉得她在心理上的一切机能,比我过去所了解的更为坚强,更有活力。我已经决定,有整整十天的时间大概足够完成此次见面的全部目的了。因此我打算在星期五、即本月十八日离开这里,阿尔索普那边确实是希望我在二十日到达的。不过我的打算可能没有考虑到主人的意见,因为我还没有将结束来访的日期告诉吉本夫人;同时我也当然不愿意因为短短几天的耽搁而跟她争论的。再见吧。

    星期二下午四时,阿尔索普书斋。

    今天上午,我们把全部时间花在最早出版的那几本西塞罗著作上了,因此我只得提出明天、即本月六日离开此地。我拟在沃伯恩安眠一宵,星期四按时到达伦敦。到下班驿车来时,我当再多写一点寄上。我在伦敦的逗留时间,一部分将决定于我的乐趣如何,以及你是否住定在谢菲尔德别墅;如果你以为我可以跟你一起在布赖顿舒舒服服地过上一两个星期,则又当别论。再见。我问候路易莎,并为她的康复感到很高兴。

    十一月八日,星期五,下午四时,伦敦。

    沃波尔刚才交来你的信,我赶紧写几句,免得你心上没有着落。明天我当再写,此刻可是疲乏不堪了,有些不舒服。再见。除了埃尔姆斯利,我还不曾会见任何人。

    一七九三年十一月九日,圣詹姆斯街。

    由于昨天我不经意地写了“不舒服”一词,我自己以为,要是今天不写信,你们一家就免不了要有一点惊慌了。我尽管没有痛风症的征象,仍然不舒畅,所以想去找医生看一下。不过今天我将悄悄坐上轿子,到卢坎勋爵家去吃饭。只是因为实际上这是我第一次下楼,而且几乎没有人知道我来伦敦,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了。我目前的住所是埃尔姆斯利家的房子,舒适、方便,有些华贵,但还比不上一个旅馆,是我并不感到十分喜欢的一种住宅。如果你已在谢菲尔德别墅住定了,你当可在二十日之前与我相晤;因为我对闲游已感厌倦,极想回家,就是说,极想回到你们家里来。

    再见吧。我希望你已回返谢菲尔德别墅。

    一七九三年十一月十一日,圣詹姆斯街。

    我到最后不得不把遮蔽我的健康状况的帐幔拉开了,不过,赤裸裸地讲明实情,也许叫你比听到一次痛风症发作吃惊更大吧。

    你难道从来没有注意到我的裤子底下有个很大的凸出物吗?由于此物毫无痛苦,又极少累赘,所以我竟莫名其妙地不加重视许多年。可是自从最近我离开谢菲尔德别墅以来,此物增大了(增大得十分惊人),而且继续在增大,必须设法缩小它。

    昨天我请来一位众人认为医术极其高明的外科医生法夸尔。他审视并且触诊之后,非常认真地提出要请个助手,今天他同克莱因先生一起,又对此物检查了一下。据他说,克莱因先生是第一流的外科名手。他们都说,这是“阴囊水囊肿”(一种积水症),必须采取穿刺放液手术,将积水排出。不过,由于此物体积很大而我又长期不加注意,所以他们认为这是一个极其异常的病例,希望再请一位外科医生巴伊博士参与手术。如果手术顺利,我就可以解除负累(此物长得几乎跟小婴孩一般大小了),并在四、五天后系上疝带下地行走。

    但这几位医生始终没有讲说得很明白,却只对我暗示有可能发炎、发烧等等。手术决定在本星期三上午十二点执行,我想到此事并不害怕,但我觉得,你也许愿意在术前和术后都能在场,直到过了危险关头吧。为了让你有这机会,我拟请医生推迟到星期四、甚至到星期五动手术。在此期间,我将吃力地、很不雅观地来往德文郡大厦(我请缝制法兰绒背心(3)的高雅妇女们在此工作)、卢坎夫人家以及其他地方。再见。

    接读上列最后一信,当天我立即从布赖瑟姆斯通赶往伦敦,又惊又喜地得知吉本先生往卢坎勋爵家赴宴去了,我在他的住所等候他,直到晚上十一点才见他回来。凡在最近八年或十年内见过他的人,听见说他竟担心他的毛病是否变得很明显了,一定都会感到惊异的。一七八七年他回英国时,我见那部位异常膨大,心里大为吃惊,但我一直以为那是疝气形成的。我不懂,他在与他自身和他的事务有关的一切其他问题上,原都毫无保留地要跟我商谈的,为什么对于这样麻烦的一种疾病,却竟从来不曾用任何方式向我暗示一下。不过在跟他的随身男仆谈起时,那仆人告诉我,吉本先生忍受不了一言半语暗示到那问题,也从来不许他注意那现象。我请教了几位医道中人,他们同我一样猜想这是一种疝气病,他们认为现在无法可施了,又说他必然曾经请教过医生,而且当然是曾经采取过一切必要的防范手段的。

    现在,他无所拘束地跟我详谈他这疾病了。他说这病是从一七六一年开始的;当时他请教了外科医生霍金斯先生,霍金斯不能断定这是疝气还是阴囊水囊肿的初始现象,但他要求吉本先生入城时再去让他诊视一下。据吉本先生自己说,他没有觉得一点痛苦,也没有感到什么不便,因此就一直不曾再到霍金斯先生那里去;而且,虽然这凸出物逐渐地不断增大,近年来确实还增大很多,但从一七六一年到一七九三年十一月,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到它,虽然说起来似乎难以相信。我对他说,我一直以为他这毛病无疑是疝气;他的回答是,他从来没有这样想,又说他和替他诊病的几个外科医生都认为这是阴囊水囊肿。现在可以断定,这毛病最初是疝气,不久前在同一部位上发生了水囊肿。奇怪的是,他的两条腿,自从一七九〇年患了丹毒以后,在踝部发生了肿胀,有一条腿肿得特别厉害;现在,另一个部位出现了积水,腿上的肿胀处立即恢复了原状,这现象是从他十月初离开谢菲尔德别墅到当月下旬他到达阿尔索普这一段时间内才发生的。

    紧接在他最近来信那一天以后的星期四,吉本先生做了第一次穿刺放液手术;那次手术排出了四夸脱透明的水状液体。术后没有发炎,也没有发烧,囊肿缩小到了将近原形的一半,剩下了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柔软肉块。手术前我陪了他两天,第一次穿刺放液后,我继续陪伴他一个多星期,在此期间,他表现出同平日一样的良好情绪;三位给他看病的医生可以回想到即使在手术过程中他也保持着的愉快态度。几天后他又外出了,但患处显然积水很快,于是商量决定在第一次放液后两星期进行第二次穿刺。他知道乡下有个会议需要我去参加,就迫令我下乡,并且答应我,一俟做毕第二次手术,他就继我前往谢菲尔德别墅。可是在他来到乡下之前,我接到了下列书信。

    一七九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圣詹姆斯街。

    虽然法夸尔曾经答应写信给你,但我想你对直接从我这儿得到的消息不会有什么不快吧。昨天的手术,比上次时间长得多,放液比较彻底,痛苦也大些;但这次手术使我安心和轻松的程度,也比上一次大得多。没有发炎,没有发烧,夜里睡得很香,明天就可以外出,要是我高兴的话,也可以到市外去,等将来再采取根治的办法。要是你照原定计划在下星期六回返谢菲尔德别墅,那么我在贝克纳姆(4)住上两夜之后,大概到再下星期二左右可以前来相聚。

    一七九三年十一月三十日,圣詹姆斯街。

    我没有办法按照我自己的愿望和估计及早来到谢菲尔德别墅。奥克兰勋爵告诉我,下星期————星期二、三、四,他当在兰贝思。因此我应允星期五去贝克纳姆吃饭。星期六也在那里,其后如果没有特别诱人的事再将我留住一天,你就可以在十二月九日星期日下午四点以前见到我了。明天我去汉普斯特德应大法官的宴请;一年中的这个季节,请吃饭而不请过宿,在我是不乐意去的。可是我不便拒绝,特别是因为早先曾经拒绝他一次了。

    我的身体状况良好;但在离开伦敦之前,我跟法夸尔当有最后一次碰面。

    一七九三年十二月六日,圣詹姆斯街。

    有人招诱了我,我赴宴去了————此人不是别人,就是大法官。今天我将按预定计划,到贝克纳姆吃饭。可是他又叫我(是这个星期的第三次)参加明天(星期六)与伯克和温德姆同席的一次宴会,我没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加以拒绝。星期天他允许我去往前信所说的贝克纳姆,但坚持要在星期一同我在那里相见,他料想那位大使家里必有空席并且欢迎他去,所以他大概是要去的。这一来我须到星期二、即本月十日才能到谢菲尔德别墅了,对此虽然你能了解并不是我要求交游或宴乐,我却由衷为这个耽搁而懊恼。

    你听到我行动有精神、有活力,也会感到心慰吧。法夸尔是满意的,他同意我外出,也没有认为我必须赶快回返。

    吉本先生在他来往谢菲尔德别墅途中,通常趁便在他的朋友奥克兰勋爵的伊甸农场(距伦敦十英里)同勋爵相伴一二夜。最近尽管他身体不舒服,他还特地从伦敦往那农场走了一趟;当时他因遇见坎特伯雷大主教而大为高兴,对大主教作了很高的评价。回到伦敦,他参加了拉夫巴勒勋爵的宴会,会见了伯克先生、温德姆先生,特别是还会见了皮特先生,他同皮特先生原来是不熟识的。在他最后一次来萨塞克斯时,他又到了伊甸农场,因为有机会再度遇见在那里过宿的皮特先生,相处终日,感到非常高兴。吉本先生离开奥克兰勋爵的农场续行到谢菲尔德别墅;他在这次来到时的谈风,从来没有如此才华横溢,也从来没有如此逗人喜悦的。他就英国许多领导人物所提的同类事迹和所作的优劣评比,刻画描绘,显出他的最高手段,具有无穷的趣味。

    可是,最后这一次来到谢菲尔德别墅,跟过去任何一次都大不相同了。那种敏捷、愉快、内容多样、才华照人的谈话,过去使我们佩服不已的,如今不是经常可以在书房里或餐室里听到的了。他行动困难,而且不像过去习惯的那样陪人坐谈,很早就回房休息去了。十二月二十三日,他开始失去食欲。他对我说,过去任何时候,他吃早餐一直胃口很好,现在不要吃了,这对他来说,是个极不妙的信号。而这句话似乎是他心怀忧虑的最强烈的表示,我从来不曾听他这样说过。现在出现了相当高的热度。囊肿的重量和体积增大了,出现了发炎征象。积水又很快增多,到热度降落之后,他始终未能完全恢复食欲,即使早餐亦如此。十二月将尽时,我对他的病情非常不安,认为有必要劝他离开乡下去伦敦。原先他的计划是在一月中旬去伦敦的。当时我家里有客人,同时我们还等候着他自己的一位朋友;可是他必须牺牲一切社交上的乐趣,立即取得健康上所需要的护理。他于一月七日去伦敦,第二天我接到下列短笺,是他最后的一封信。

    星期二下午四时,圣詹姆斯街。

    这一天说明了一切问题。从谢菲尔德别墅到东格林斯德之间,崎岖、冰冻、漫长而又纵横交错的车道,即便是引向一所印第安人的棚屋也不免有失体面的,把我几乎颠簸死了。其余一段路没有那么痛苦;我到达这里时成了半死状态,不过没有严重发烧或病倒。

    再见,星期四或星期五再见。

    按照他本人的要求,我到星期四即九日才往伦敦去看他。那时我见他病况很不好。囊肿比原先更膨大了,发炎,有几处发生溃疡。用了减轻炎症的药物;但医生认为不宜对囊肿进行第三次穿刺了,直到一月十三日星期一,却还是排出了不少于六夸脱的积水。他似乎因放液而大为舒服。他的情绪仍然很好。他同平时一样,谈到他怀着极大喜悦常去几家人家消磨时日的事。到我告诉他我不想按照原来打算回乡下去的时候,他逼着我回去;他知道我在乡下有个公共事务上的约会,所以说,“你可以在星期六回来,我准备星期四到德文郡大厦去一趟。”我根本没有估计到他的生命已濒危境,虽然我已开始担心他难以恢复舒适状态,担心旅途的运动对他极有困难。可是他谈到了一种根治方法。他说幸喜此病发作于他在英国的时候,他在这里可以获得最大的帮助;要是在他回返洛桑之前不能寻得一个根治的方法,那么,在日内瓦有个高明的外科医生,必要时可以请来替他穿刺放液的。

    十四日星期二,估计最近一次手术引起的发炎和发烧的危险已成过去,由于替他行手术的几位医生表示不必担心他的生命危险,于是我就在那天下午走了一程去往萨塞克斯郡的路,第二天到达谢菲尔德别墅。到后次日即十六日的上午,我接到驿车送来的一份关于吉本先生病情的良好报告,报告上还说他每一小时都在恢复体力。到晚上,又来了一封专差急送的信,是那天中午发出的,告诉我吉本先生头一天夜里有一次猛烈发作,又说也许他存活不到我回去看他的时候了。我在午夜前后赶到圣詹姆斯街他的住所,知道我的朋友已于当天————一七九四年一月十六日中午十二点三刻长逝了。

    十四日星期二下午,在我离开他之后,他会见了卢坎夫人和斯宾塞夫人等朋友,到夜里,觉得自己精神很好,所以就把吸食了一个时期的鸦片免掉了。他的睡眠很差;第二天早晨,他在九点前起床,可是吃不下早餐。不过,他的形态还是正常的,只是时时声唤胃痛。下午一点,他接待西尔伐夫人来访一小时,到三点,他的朋友克劳弗先生(他特别看重此人)来访,与他坐谈到过了五点。他们像往常一样,谈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在他去世前二十四小时,吉本先生碰巧还谈到了他可能存活多长时间,这问题在他原本是不常谈的。他说,他想到自己安稳地再活十年、十二年,也许还活到二十年。大约六点钟,他吃了一只鸡翅膀,喝了三杯马德拉葡萄酒。饭后,他显得很不舒服,很急躁,时时呻唤,神色非常虚弱,他的仆人见了大为吃惊。吉本先生差人去请居住不远的他的朋友和亲戚罗伯特·达雷尔先生,要求他前来一见,并且添说一句,他有特别的事要跟他谈谈。可是,不幸的是他所要求的这次会见永远没有实现。

    整个晚上,他多次声唤胃痛,并说想要呕吐。九点过后不久,他吸了鸦片,随后上床就寝。大约十点光景,他叫嚷痛得很厉害,要求用热餐巾敷盖胃部。他几乎连续不断地表示痛的感觉,直到早晨四点光景,这时他说,他觉得胃部舒服许多了。大约七点时,仆人问他是否差人将法夸尔先生请来,他回答说,不必;又说他的情况跟头一天早上一样良好,到了大约八点半,他从床上起身,同时说他比过去三个月“更灵活”了,然后又躺到床上,不要别人扶持,比平时动作敏捷。九点前后,他说他要起来了。但仆人劝他再躺一会儿,等法夸尔先生到来,那医生是约定在十一点来到的。直到十一点前后的这一段时间,他讲话毫不费力。法夸尔先生按照约定时间来到,这时吉本先生显然已在临终阶段了。他的随身男仆送法夸尔先生到室外回来的时候,吉本先生说,“你为什么离开我呢?”这时大约是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他从茶壶里吮吸了一些兑水白兰地酒,叮嘱他的亲信仆人陪着他不要走开。这些言语是他讲得字字清晰的最后几句话。他保持感觉清楚直到最后的时刻;当他不能再说话时,他的仆人问了一个问题,他做了示意动作,表示他懂得仆人的意思。他非常安静,没有一点颠动;他的两眼是半开半闭的。大约十二点三刻,他停止了呼吸。(5)

    那个随身男仆说,吉本先生任何时间都没有表示出一点对死的惊恐或忧虑;现在看来,他似乎从来不曾想到他自己处于危险境地,只有他要求同达雷尔先生面谈的事可以视为他有这个想法。

    我在他的弥留时间不能在他身边,永远难以去除遗憾。遗憾之感如此强烈,使我只能借用塔西陀的有力词语来表达我的心情:“我被夺去朋友,故而比苦还苦,何况亲临病床而回生乏术,眼见形容而再难接近,宁不倍增哀伤。”对我来说,稍感心慰的是,我没有像塔西陀那样别离日久,因而在我的朋友逝世之前好几年就预想到要失去他。我虽然不能在他辞世之日亲临床前一倾哀悼,但在他的疾病过程中,我没有忘记以他的才能、他的美德、最重要的还以我们长期以来从未间断的愉快友谊所鼓励和要求的勤奋精神侍候了他。

    吉本先生于一七九一年十月一日写定遗嘱。他仍像往常一样,在遗嘱里对我特别表示褒美:“我指定尊敬的约翰·谢菲尔德勋爵、爱德华·达雷尔先生和约翰·托马斯·巴特先生作为此项最后遗嘱的执行人。”“我对谢菲尔德勋爵长期以来积极主动的友情,是永远报谢不尽的。”然后写明,他的父系最近亲属是尊敬的埃利奥特夫人,但因夫人的三个儿子都很富裕,所以她必能原谅吉本先生指定他最近去世的舅父斯坦尼埃·波汀爵士的两个境况很差的儿子作为法定继承人。另外赠与两个仆人养老金三千英镑,赠与威廉·塞弗里洛桑寓所中的家具和银器等物;赠与洛桑穷苦人一百几尼;另赠谢菲尔德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塞弗里夫人母女等各人五十几尼,用以购买纪念品,纪念他们的一个忠诚的朋友。

    * * *

    (1)史达尔夫人:十八——十九世纪法国作家,是上文所述巴黎银行家、路易十六财政总督内克和苏珊·居尔肖的女儿,原名安娜·路易丝·热尔梅娜,二十岁时与史达尔-奥尔斯坦男爵结婚,故称史达尔夫人。

    (2)谢菲尔德夫人的噩耗。————谢菲尔德注

    (3)为远征佛兰德的兵士们缝制的。————谢菲尔德注

    (4)指伊甸农场。————谢菲尔德注

    (5)尸体于死后第五天进行剖视。当时全身完好,只有局部的结肠发生若干程度的坏疽,征象并不十分显著;这一部分结肠与全部网膜扩展成很大的体积,坠入阴囊,形成一个囊状物,下垂到接近膝部。由于这一部分发炎并且溃疡,吉本先生就无法使用疝带。当最后一次放液六夸脱之后,结肠与网膜下垂更甚,以其重量将胃的窦部拽下到耻骨,这大概是致死的直接原因。————谢菲尔德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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