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张岱文集卷三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檄

    征修明史檄〔一〕

    盖闻:才胆识实有三长,左、史、汉皆成一手。传世以二十一史,数属有明;垂统以十一六朝,代多令主。宋景濂撰洪武实录,事皆改窜,罪在重修;姚广孝著永乐全书,语欲隐微,恨多曲笔。后焦芳以佥壬秉轴,丘濬以奸险操觚。正德编年,杨廷和以掩非饰过;明伦大典,张孚敬以矫枉持偏〔二〕。后至党附多人,以清流而共操月旦;因使力翻三案,以阉竖而自擅纂修。黑白既淆,虎观、石渠,尚难取信;玄黄方起,麟经夏五,不肯阙疑。博洽如王弇州,但夸门第;古炼如郑端简,纯用墓铭。续藏书原非真本,献征录未是全书;名山藏有拔十得五之誉,大政记有挂一漏万之讥。床头俱有捉刀,舌底不无按剑。九方皋相马而失,竟是虾蟆;魏伯起积秽以成,方为蝴蝶。

    自幸吾先太史有志,思附谈、迁;遂使余小子何知,欲追彪、固。梅花屋书积如山,宛委峰笔退成冢。浮湘溯沅,无暇三过其门;探穴搜奇,不觉五易其稿。肯学三国志以千斛见饷,遂传其尊公;深鄙五代史以一妓相持,乃诬其先祖。洛、蜀、朔党,勿乱其胸中;人、鬼、仙才,杂见于笔下。意气所动,真能肉视虎狼;节义所关,何难冰顾汤镬。枋头之直书可恶,不顾子孙;兰台之著述自明,何烦弟妹。

    但成、弘而上,杞、宋无征;庆历以来,文献不足。倘藏书尚在,王粲之倒屣堪追;若秘笈未传,蔡琰之笔札可给。助修五凤,不遗半瓦半椽;共造凌云,非是一手一足。昔卫庄敬尚有鼎铭〔三〕,岂郭林宗反无墓碣。共期倒箧,各出搜遗,倘得成编,实为厚幸。贾太傅以高言见教,尔惠何难;胡定之以万卷随行,吾事其济。但恐传言市虎,必有先讹;且尔詈及苍鹰,难为后嗣。故发端自至正末季,备考其甲拆勾萌;断简至天启七年,余俟其事久论定。

    嗟嗟!郊锄麟折,鲁哀绝笔于春秋;湖鼎龙升,汉武阙编于史记。且迟日月,再续琬琰,敢告兰茝,勿吝珠玉。此檄。

    【校】

    〔一〕征修明史檄 文粃作“征昭代文献诸书助修明史小檄”。

    〔二〕张孚敬 文粃作“张敬孚”,误。明史 张璁传:“璁以名嫌御讳,请更,乃赐名孚敬,字茂恭,御书四大字赐焉。”

    〔三〕卫庄敬 文粃作“卫庄叔”,是。礼记 祭统:“卫 孔悝之鼎铭曰:六月丁亥,公假于大庙。公曰:叔舅,乃祖庄叔,左右成公。”

    【评】

    “才胆识”二句:只十四字,括尽千百年忠孝。

    “宋景濂”十二句:历叙从前,言言铁笔,字字金声。

    “后至党附”十句:进退贤奸,屈伸今古,才胆识相附而行,乃有此日星河岳之文。

    “但成 弘而上”十二句:既因方而为珪,亦遇圆而成璧,真正妙手。

    大作手,其一字一句更有鬼斧神工之妙,不得不让此老三舍。

    斗鸡檄

    在昔纪渻治戎,特选淮南精锐;迨后贾昌振旅,复募河北强梁。毛都护飞扬,当其前队;髯将军持重,任以中坚。顶拥莲花,不乱蔡州鹅鸭;声随茅月,岂俟朝寧苍蝇〔一〕。斗鹌鹑,斗画眉,孙武阵尽师鸷鸟;斗山蚁,斗促织,穆王军半属虫沙。

    惟尔统军某者,系出会稽,曾以一啼杀吴郡;材如苟变,肯将二卵弃干城〔二〕。扫净中原,须效枕戈以待旦;赚开函谷,何烦吹角而启关。变碧扬旐,祃师实兼金马;联绳带焰,摄敌疑是火龙。谈向宋窗,下马能草露布;鸣当桑树,登高善测风云。张两翼以战垓心,敢辞踯躅;拔一毛而利天下,何惜飘零。蓄锐桃源,留作穴中之斗;争雄巨鹿,藉为壁上之观。磨喙垂头,有如季犁之战象;绘衣散彩,无异田单之火牛。翎堕而血溅桃花,冠碎而肉攒罂粟。煦妪喌食,旋踵只欲乘虚;腷膊交拳,偷觑辄思伺隙。势宜缓取,翰音岂可登天;利在急攻,鸡肋忍教弃地。

    阮步兵见项 刘战处,窃叹时无俊杰,竖子乃得成名;蜀 武侯擒孟获诸酋,稽首公乃天威,南人不敢复反。凯旋饮至,当加禄米千钟;纪录叙功,应晋羽林一级。画形麟阁,不必忧走狗之烹;记续凌烟〔三〕,乃可比鹰扬之烈。声教远颁于雁塞,军威直振于鸡林。肯拜下风,许尔倒戈以纳款;思图再举,不妨裹甲而复来。羽檄星驰,髦头电发。

    【校】

    〔一〕朝寧 寧当作“宁”。按,尔雅 释宫:“门屏之间谓之宁。”注:“人君视朝所宁立处。”故“朝宁”二字每连用,“朝寧”则不词。

    〔二〕干城 干原作“千”,系形近而误。按,孔丛子 居卫:“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以二卵弃干城之将,不可使闻于邻国也。”

    〔三〕记续 文粃作“记绩”。

    【评】

    神闲气足,定屈群雄,使王勃辈为之,自若异鸡反走。

    讨蠹鱼檄

    盖闻鹤晓检书,萤能照读,蛇堪悟学〔一〕,鸽解传笺。凡此羽毛,下及虫豸,皆能垂名于艺苑,亦思效用于文坛。志固可嘉,事皆不朽。

    惟此蠧鱼者,赋质轻微,存心残忍。寸喙之犀利类蟊,因名曰蠧;双尾之轻盈似燕,乃号为鱼。秽史得资粮,似魏收笔下之蝴蝶;奇书能致富,如范蠡缶内之鲲鲕。盘礴残编,谓好学不如求饱;钻研故纸,信煮字真可疗饥。无稿储胸,枉却王子安之磨墨作汁;有刀在口,窃比隋炀帝之剪纸成花。假道箓以欺人,诳诸脉望窥天〔二〕,而神仙立降;借江淹以惑众,妄言壁鱼幻化,而野茧缫丝。发尽书仓,乃效汲黯之矫节;收完图籍,何待刘季之开关。恣蚕食以忘休,肆鼠伤而无忌。比火焚更惨,何异烧坟 典于秦坑;较土掩尤凶,谁复发周书于汲冢。罪真难挽〔三〕,死有余辜。

    尔乃出没惊惶,骇骇如脱樊之兔;行藏闪烁,忙忙如漏网之鱼。欲缚欲禽,难言唾手;倏来倏去,不及停睛。纵有书城,谁为墨守;虽加石匮,怎避输攻。是以东壁褫衣,白若何郎之傅粉;南巢卸甲,光如商纣之衣银。尔盖开罪斯文,磔死非酷;负辜先圣,碎首允宜。

    呜呼!满口图书,胸无只字,以枵腹而冒名饱学;盈眸文墨,目不识丁,以曳白而扰乱文场。以此遇冻则僵,惟惧见形于雪案;闻香即遁,还思走死于芸窗。自当法严武之发奸,破妾喉而验字;亦须效洪乔之邮简,剖鱼腹而取书。毋使潜逃,致骫律法。

    【校】

    〔一〕蛇堪悟学文粃作“蛇堪悟草”。

    〔二〕诳诸文粃作“诳语”。

    〔三〕难挽文粃作“难逭”。

    【评】

    才士临文,生吞活剥,何异蟫鱼?

    癸丑兰亭修禊檄

    禹穴、兰亭,为会稽之胜地;乌衣、瑞草,乃晋代之高门。一时偶集名山,千古遂成佳会。自永和到此,已历一十六朝;纪癸丑至今,又周二十二度。适当今岁,正值兹辰,欲践古风,仍修禊事。

    为此邮筒远播,无论齐、楚、燕、韩;冠冕沓来,不问东西南北。茂林修竹,呼之或出,若见右军;明月清风,速之使来,辄思玄度。解衣盘礴,可仿祓禊清溪;席地班荆,何异流觞曲水。挥毫作字,岂无换鹅之书;搔首问天,尚有惊人之句。盖水流花放,岩壑自有文章;燕话莺鸣,禽鸟实繁丝竹。人似西园雅集,皆可入米芾题名;时无天朗气清,当不弃昭明文选。无诗勿罚,谢胜辈曾有一十五人;痛饮何妨,金谷数不止二十四盏。但恐年华屡易,山水亦有升沉;时代迭更,笔墨徒存感慨。

    嗟嗟!禊帖已殉昭陵,不图复有今日;斯文尚留艺苑,犹能感动后人。会不多期,敢以杂心拒康乐;人无限数,可因蹙失渊明。千里驾,务期有约必来;剡溪船,莫教兴尽而返。先驰青鸟,远致赫蹄;更遣飞奴,遥迎凫舃。谨启。

    【评】

    “盖水流花放”四句: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于寸心。

    王右军得人以兰亭序方金谷序,甚有欣色,今陶庵檄实踞二序之上,携向兰亭,应见山花再放。

    碑

    修大善塔碑〔一〕

    慈锡高飞,卓梵世一锥之地;法轮峻峙,护东南半壁之天。鹤立九市之通衢,霞光均照;鳌踞四维之去水,风气攸关。东武遥连,海外飞来宝杼〔二〕;南浮并耸,座中涌起青莲。越郡似舟航,两道桅竿,前见石帆连棹;禹陵如几案,二条玉烛,远看炉岫生烟。背负卧龙,带水襟山,而头生文笔;肘回采蕺,鞭雷掣电,而爪得戒珠。

    肇惟天监初成,正值梁武舍身之日;后经永乐再造,适当建文逊国之时。岁月迁延,已至千一百八十年于此;檀那荒废,更无千二百五十人与俱。住僧觉源、法生等,蚁行塔下,蜗处穴中。围薜荔而坐蓬蒿,居惟颓败;蹑芒而衣褛裂,貌类懒残。半升铛,那讨取十方布施;一粒米〔三〕,怎想起七级浮图?人闻皆笑尔痴,自忖亦疑为梦幻。身余有几,只遗此四肢百骸;计复无他,全仗尔三步一拜。韦驮尊者,叫破杜鹃;多宝如来,叩残啄木。犹思行云绕栱〔四〕,将献巧于层霄;妄想度鸟惊幡,欲建标于危臬。然非普请众力,精卫嘴岂得填河;苟不共发信心,鹞子头定难栖鸽。须达多布金满地,方营精舍于祗陀;佛图澄咒水生莲,尚假露台于阿育。

    因此启请万休法座,乃祈圆满九级神龛。珀可摄刍,移山入芥;醐能证蜜,变海成酥。深幸玄度重来,共倡捐环之妙果;更喜鲁班再世,能了合顶之夙缘。不日成功,诸天助力。善男发愿,即为武肃贤裔;信女随缘,便是肇兴法嗣。散天花于宝树,种是娑罗;聚金粟于琼林,邻为仓库。江东庙合关壮缪,同作伽蓝;接引佛与乌龙神,共为檀越。八风不动,遥瞻凤飞莲合之祥;六合无妨,再睹拂日凌云之象。巍峨宝顶,直与日月争光;摇曳金铃,遂使风云借力。但愿辉煌雁塔,冲霄插汉,郡多文武科名;巩固鸿图,浴日补天,代有公侯将相。登临者顿超十洲三界,即此脚底阶梯;修持者当证七宝五宗,非有眼前层级。直须进步,莫更回头;永奠龟趺,用光螭额。

    【校】

    〔一〕修大善塔碑 文粃作“大善寺修塔功德圆满碑”。

    〔二〕宝杼 文粃作“宝杵”。

    〔三〕一粒米 文粃作“一粒粟”。

    〔四〕犹思 文粃作“猛思”。

    【评】

    “然非普请众力”四句:如此对仗,必非人巧。

    金声玉振,沙砾成丹,头陀寺等碑文何足言。

    普同塔碑〔一〕

    爰自周室肇兴,西伯泽留枯骨;夏室初造,大禹泣向死囚。故掩骼埋胔,载在孟春 月令;营丘封墓,特存大诰 周书。乃王者之风,百年则变;君子之泽,五世而湮。漏泽园中,累累者不封不树;北邙山下,隆隆者若釜若堂。帷盖能有几人,穿埋不过数武。

    孰若普同一塔,列峙郊原,接引群生,诞登净域。不必刘伶荷锸,随地可埋;但使柳灿燃薪,普天共照。乾坤窝里,原是一家之人;生死关头,并无三忿之路。历风火水,三界总见其空;合胎湿卵,众生同归于化。皮囊虚幻,不知骷髅叹尔,尔叹骷髅;梦醒因循,还是蝴蝶化我,我化蝴蝶。民同胞,物吾与也,佛门意合古西铭;魄葬此,魂无不之,骨塔义同吴札冢。

    兹惟虞子咨岳,悯恤残骸;特简和尚湛芝,收埋暴骨。逢人说鬼,非坡老之姑使妄言;望垄消魂,致曹公之车过腹痛。慨发是愿,一诺无异黄金;力践斯言,三复敢忘白璧。舍卫国乞食,应让遂先;恒河沙布施,请从隗始。浮图数级,只要居士替我合尖;业障千重,且待老僧为尔举火。从前烧却,止剩劫火一团灰;随后堆来,谁取长陵半抔土。勿填沟壑,肯容狐貉磨牙;免荫蓬蒿,忍使蚋蝇果腹。非是陷人坑堑,真为渡世慈航。白骨如山,无非菩萨前身,安问修行十世;青磷化碧,即是苌弘当体,何须郁结三年。一炬光明,照见衣冠剑佩,金玉文犀一件怎拿得去;半锥突兀,搬却恩爱冤仇,妻孥臧获半个也唤不来。免他一个土曼头,堪为棒喝;还尔千年铁门限,便是镫传。迁谷不迁陵,藉此砖石;改邑不改井,何用棺衾。既鲜道殣之嗟,永绝若敖之哭。国殇山鬼,敢为厉乎;君子仁人,斯其主矣。惠州界内,原有官葬碑铭;无定河边,自少春闺恶梦。遍求善信,同转法轮;各发慈悲,共成胜果。皈依佛地,东西南北,罔非四山五岳之人;倚傍蠡城,水火坎离,悉合九宫八卦之位。流传碑石,永镇雷门;殉葬昭陵,用存禊帖。

    余乃合掌为作偈曰:“佛门造塔,乃葬佛子。今所焚瘗,类多道死。是犹精舍,溷以犬豕。”师曰:“不然。我无二视,上至金天〔二〕,下及虫豸,皆有道心,不灭不毁。同入冶中,炼道取髓。譬如点铁,刀圭在指。铁亦成金,更无渣滓。白骨如山,莫作秽矢。慧眼观之,佛种在此。”

    【校】

    〔一〕普同塔碑 文粃作“越州城募造普同塔收葬暴骨碑”。

    〔二〕金天 文粃作“龙天”。

    【评】

    意旨出入,何第声出金石,使东坡居士见之,得无退舍。

    辨

    古兰亭辨

    会稽佳山水,甲于天下,而霞蔚云蒸,尤聚于山阴道上。故随足所至,皆胜地名山〔一〕。王右军卜居兹土,于千岩万壑中,独取兰亭一席地,其景物风华,定当妙绝千古。且余少时见兰亭墨刻,岩峦奇峭,亭榭巍峨,曲水流觞,浴鹅涤砚,开卷视之,不禁神往。

    万历癸丑,余年十七,以是岁为右军修禊之年,拉伴往游。及至天章寺左,颓基荒砌,云是兰亭旧址。余伫立观望,竹石溪山,毫无足取,与图中景象相去天渊,大失所望,哽咽久之。故凡方外游人欲到兰亭者,必多方阻之,以为兰亭藏拙,因此裹足不到又六十年所矣。

    今年又值癸丑,自永和至今,凡二十二癸丑,余两际之,不胜欣幸,因檄同志,于三月上巳会于兰亭,仿古修禊。

    是日天气晴和,偕吾弟登子,轻身济胜,陟岭登岩。坐天章方丈,寻览古碑,始知旧日兰亭与天章古寺,元末火焚,基址尽失。今之所谓兰亭者,乃永乐二十七年,郡伯沈公择地建造。因其地有二池,乃构亭其上,甃石为沟,引田水灌入,摹仿曲水流觞,尤为儿戏。盖此地撇却崇山,推开修竹,制度椎朴,景色荒凉,不过田畴中一邮表畷耳。且地方隘,亭榭卑污,兰亭图上四十二人大会于此,舆马冠盖,驺从多人,黑子弹丸,于何驻足?其为影射,不问可知。寺僧言此原非故址,半里外尚有古兰亭焉。余与登子乱踏荆棘,急往视之。及至其地,偏颇僻仄,愈不足观。傍有石门,勒“古兰亭”三字。余细视之,乃是入兰亭之古道,盖路也,而非亭也。还至方丈,复检商吏部碑文,言万历三年,西蜀 刘见嵩、王松屏诸公,得地于崇山之麓,溯流曲折,稍存永和之旧,捐金若干,委寺僧修葺,有亭翼然,扁曰“兰亭遗迹”。后建厅事五间,以供燕会,曾不多时,寺复摧残,亭亦旋废,其基址亦无所考矣。余谓登子曰:“右军,文人也,韵人也。其所定亭址,必有可观,盍于荒草丛木中栉比寻之?”乃于天章寺之前〔二〕,得一平壤,右军所谓崇山峻岭者有之,所谓清流激湍者有之,所谓茂林修竹者有之,山如屏环,水皆曲抱。登子招手呼曰:“是矣!是矣!”乃席地铺毡,解衣盘礴,幽赏许久,日晡方归。

    余谓兰亭古迹埋没千年,一如兰亭真本,辨才死守,什袭藏之,不许人见。后被萧翼赚出,走至半途,袖中偷看,遍地花开。此是寺中故典。余急欲于此地建一草亭,还其故址,一为兰亭吐气,一为右军解嘲。亦犹梁上兰亭,被余登子等闲赚出之也〔三〕。亭名墨花,窃附萧翼。

    【校】

    〔一〕名山 文粃作“名园”。

    〔二〕之前 文粃作“门之前”。

    〔三〕被余登子 文粃作“被余与登子”。

    【评】

    世人尽属月雪吠耳,无宗老雅韵苦心,则兰亭故址几与真本同殉夜台中矣,可胜惜哉!

    春王正月辨

    春秋书“春王正月”。左氏曰:“此周正也,周建子而改月,盖以十一月为正月也。”胡氏曰:“此孔子作经始笔,孔子欲行夏时,故夏时冠周月也。”王文成曰:“孔子从周,岂敢私改周正?盖周之建子,非独改月,时亦改也。”

    信左氏之说,则当书冬王正月〔一〕,何者?周书并无改冬为春之令,及秦代周,又无改正前朝以冬易春之令,则书王正月,自不当书春。信胡氏之说,则当书春一月,何者?古帝王以孟春颁政,故称政月,后以秦始皇名政,故改政为正。若不以是月颁政,则止当称一月,不当称正月。如周书 武成,有“惟一月壬辰”,其例也。夫子果欲易夏时〔二〕,则书春正月,不当书王,王则周王耶,抑夏王耶?信文成之说,当书春王三月,何者?周建子,既改十一月为正月,则次年一月,亦当改称三月。则书春王,不应书正月。

    说既不一,余尝考之诸史,只有周武王十三年改建子月为岁首,一如商建丑,秦建亥之例。然商 周二代,止书建某月岁首之外,并无他辞。惟秦记齐人邹衍,论著“始终”、“五德”之建〔三〕,始皇采用其说,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从所不胜为水德,始改年,朝贺皆用十月朔,衣服旌旗皆尚黑。由是观之,则建子、建丑、建亥,皆以是月为颁政朝贺之始,而孟春正月仍是建寅。五帝、三王,未之或变也。乃今之凿凿据为周之改月,而复改时者,则以朱晦庵“七八月之间旱”,“与岁十一月徒杠成,岁十二月舆梁成”之注,谓周七八月,夏五六月也;周十一月,夏九月;周十二月,夏十月也。且据夏令“十月成梁”之语,谓确不可易。而余又据晦庵告朔章注,古者常以季冬颁来岁之朔于诸侯〔四〕,只此一语,可据为不改夏正之本。其曰“季冬”,则明是前岁之十二月矣;曰“来岁十二月之朔”,则明是正月为岁首,以十二月为岁终矣;其曰“古者天子”,则明是历代帝王皆以寅月为正月矣。商 周朝会,颁政授时,用十一月十二月,亦犹今之朝廷以十月朔颁历,即建亥之遗意,十一月冬至贺年,即建子之遗意也。且闻外国有以中元重九为年者,而时令节序,竟何曾改换乎?如确确谓周之春王正月为仲冬十一月,则孟仲季三时亦当改换。世岂有十一月为孟春,而立春反在季春之月,而孟夏之月始为春分;二月为孟夏,而立夏反在季夏之月,而孟秋之月始为夏至;五月为孟秋,而立秋反在季秋之月,而孟冬之月始为秋分;八月为孟冬,而立冬反在季冬之月,而孟春之月始为冬至。节气乖暌,时序紊乱,时不成其为时,历不成其为历,王亦不成其为王矣。以此推之,则论语云“暮春者”,当是夏之正月,此时而欲浴乎沂,风乎舞雩,万万不能,冬衣未能卸却,而乃言“春服既成”耶?

    且考之周幽王九年戊辰,夏六月陨霜,家南轩断之曰:“当盛夏生长之时而陨霜,是阴盛阳衰之变也。褒姒之灭周,见于此矣。”既曰盛夏生长之时,则此六月是夏正建寅之六月,断非周正建子之六月矣。据此一节,非周室不改月亦不改时之明证乎?然而不特此也。夏小正者,夏后氏之书,孔子得之杞者也。夏建寅,故其书始于寅。周建子,虽改岁于十一月,而授民时,巡狩燕享,皆与夏时同。故其书始于立春〔五〕,此周之不改时月可证之夏书也。殷建丑,如伊训“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太甲中“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举元祀三祀,而只云十二月,此周之不改时月可证之商书也。邠风七月之诗,周公作以训成王。而“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蚕月条桑”,“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六月食郁及薁,七月烹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九月肃霜,十月涤场”。其于月令岁时,事事皆协。而前言“一之日觱发”,十一月也;“二之日栗烈”,十二月也;“无衣无褐,何以卒岁”,明以十二月为卒岁也。而人犹疑于十月之下,便云“嗟我妇子,曰为改岁”,政以十一月为岁首,乃以建子之月为改岁也。此周之不改时月可证之邠风也。又周官者,朱子常信其为周公运用天理烂熟之书。而其中仲春逆暑,仲秋逆寒,季春出火,季秋纳火,仲夏斩阴木,仲冬斩阳木,此周月也,又何以与夏同也?此周之不改时月可证之周礼也。

    然有难之者曰:“礼记 杂记有曰:‘孟献子曰,正月日至,可以有事于上帝;七月日至,可以有事于祖’,‘七月而禘,孟献子为之也。’以改月论之,则正月日至,是为冬至,七月日至,是为夏至。冬至郊天,于礼合矣,夏至祭地,未闻禘祖。”今云“有事于祖”,又云“孟献子为之”,则七月禘祖,与夏父弗綦燔柴于爨,皆讥其非礼也,何足以证周之改时与月?且考之明堂位,亦礼记也,其曰“季夏六月,以禘礼祀周公于太庙”,是六月谓之季夏,则七月日至非仲夏之日至,不待辨而自明矣。又有难者曰:“周既不改夏正,何以孔子论为邦,而首曰行夏之时?”夫夏时,孔子谓其授时出政,无过于建寅为妥,如后世衣冠有晋巾唐巾之类,时莫妙于夏时,犹言巾莫妙于晋巾也。如谓周不用夏时,而孔子思以设政,则服周之冕,岂周之后代皆不服周冕,而孔子亦思改正之耶?况周王者,功成作乐,治定制礼,一代之王,自有一代之乐,韶舞虽妙,岂可袭而用之?孔子说为邦作乐,必尽善尽美,与韶舞一样方妙耳。以此推之,则行夏之时,语意自明,不必矫强穿凿,乃以常人之心忖度圣人也。使周天王不用夏正,而孔子突然用之,则生今反古,自蹈逆乱,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我孔子为之乎?

    盖胡氏以附会孔子欲行夏时起见,而王文成又以发明孔子决不用夏时起见,故未免旁引曲据,以自申其说,几将周家八百年之支干,春秋二百四十年之笔削,颠倒错乱,紊若乱丝,是皆贤者拘泥圣言之过,岂定论也哉?

    【校】

    〔一〕书 原脱,据文粃补。

    〔二〕果 原脱,据文粃补。

    〔三〕建 文粃作“运”。

    〔四〕古者常以季冬颁来岁之朔于诸侯 文粃作“古者天子常以季冬颁来岁十二月之朔于诸侯”。

    〔五〕立春 原无“立”,据文粃补。

    【评】

    春王正月,诸说纷纷,此千古一大公案,非得宗老博识定见,曷能为今古指南?故吾谓异日立朝为国家定经制,作礼乐,不得宗老其人而因之,徒发言盈廷,何益国是。

    制

    戏册穰侯制

    禹贡之书,蚤称橘柚;楚骚之颂,独著穰橙。嗅之香,食之甘,荔枝比美;赤如日,甜如蜜,萍实争奇。江陵千户,既有素封;湘甸三衢,可无徽号。

    咨尔具官臣金衣者,发迹洞庭,驰名荆郢。广、闽、浙,散处四方;朱、陆、谢,胪分三族。卢乃易姓,翻恨遇夏即黄;北不改操,宁许渡淮为枳。津能解渴,无劳曹孟德之望梅;性可补脾,实似顾长康之食蔗。囊中二叟,其乐不减商山;袖里双柑,厥孝还同陆绩。映日真如鹤顶,经霜即见鸡皮。朕才乏涂林,廷鲜益智。喜闻针砭,同汝听鹂;畏见蛴螬,用尔除蠧。每怀饥渴以求士,无藉酪奴;欲设醴酒以待宾,爰思长友。允称花露,不犯楂酸;既绝茶淫,岂为橘虐。丹阳守呼奴勿受,汝能崛强,羞与卫车骑同出曹封之门;东篱老同姓不亲,尔独迂疏,肯学郭崇 韬乃拜汾阳之墓。是用宠之喉舌,寄以腹心。安枣为朋,钻核幸非戎李;哀梨作伴,刊皮有似邵瓜。列诸草瓠,香浮新雉;况以木实,味胜来禽。蠡自尔知甜,硕果讵能不食?捣齑烧薤,鲈鱼怎配夫金橙;炼月烹天,橘井应邻于银杏。仙掌玉露,降自铜人;方朔蟠桃,来从金母。特遣上林苑从事甘茂,持节册命尔为穰侯。

    呜呼!魏冉相秦,乃有穰侯之号;苏轼草制,遂封万户之侯。尔其风播清凉,病除消渴,分壤袭邓郢之美,提封擅蜀汉之尊。毋恃甘荠,尚思冰蘗。

    【评】

    出经入史,戛玉敲金。

    戏册侯制

    玉川伯 甘露,以平夏功,晋秩。制曰:

    自古喉舌之司,盟同带砺;腹心之寄,重若干城。惟商汤有负鼎之臣,故说命得甘盘之佐。咨尔玉川伯 甘露者,系出东南,名驰西北。少年入贡,遂将瑞草抡魁;壮岁选锋,乃以紫云树帜。涤肝似雪,允称清白传家;吹气胜兰,雅羡芬芳遍族。居心以金石为性,尝钦其圭角磷磷;赋形以龙凤成名,每见其羽仪肃肃。碧涧明月,佐尔帷幄运筹;乳窟玉泉,胜彼青州从事。以此戎生草野,藉展旗枪;凡遇变起烽烟,特司刁斗。仙人掌,只手擎天;惊雷荚,一声震地。素瓷传静夜,密若衔枚;雀舌报先春,急如号箭。锐气罔失,鼎沸于扬子江心;塘报勿讹,瓶罄于石头城下。每逢徵调,于囊于橐,无烦玉女洞之破竹为符;若遇分茅,载璧载圭,有似唐叔虞之剪桐作册。建绩宁为草虎,立品肯受酪奴?所至能激浊扬清,谁诮王蒙之水厄;从来皆浴膏饮德,敢嘲陆羽之茶淫。濯魄冰壶,济世皆峨眉雪水;勒名玉柱,标格如蒙顶石花。启沃从心,遇三焦则可解;厥功在目,虽百损亦何妨。

    尔既立勋,救民于水火;朕思图报,锡汝以土田。今特遣春官持节,晋尔为,原官如故。尔其食禄宜兴,以、虎丘为汝汤沐之邑;剖符顾渚,以松萝、阆苑为汝刍牧之场。特进官阶,复加轩冕。羡尔臭味,人皆望而知珍;咀汝甘芳,朕实喜而不寐。钦哉!

    【评】

    “濯魄冰壶”四句:甘芳者,文之味也;清烈者,文之气也。使读者如卢仝七碗,两腋生风。

    奇藻嶙峋,如冰山雪,峰崿嵯峨,化来乃是一泓秋水。

    乐府

    荆轲匕

    荆轲为燕太子刺秦王,奉地图以献。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轲左手把秦王袖,右手持匕首揕之。秦王惊起,环柱走,拔剑,剑恋室,不能即拔。轲逐秦王,仓卒不知所为。左右曰:“王负剑!”负剑,遂拔,断荆轲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不中,中铜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而骂,曰:“事所以不成,吾欲生劫之,必得契约,以报太子也。”左右既前,击斩之,遂被杀。

    刺韩相,聂轵里;刺王僚,吴 专诸。不了事,荆佽飞;鬼夜哭,樊於期。秦舞阳,若死灰。提药囊,有夏医。擿铜柱,中副车。易水祖道尽白衣,壮士一去不复归。怒发冲冠空涕洟。呜呼!怒发冲冠空涕洟。

    【评】

    剑恋室:史无此字法。

    渐离筑

    高渐离,燕人,屠狗于燕市,与荆轲友善。荆轲既死,渐离变姓名,为人庸保,匿作于宋子。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彷徨不能去。每出言曰:“某善,某不善。”从者以告其主。主乃使前击筑,悲歌慷慨,座客皆惊。既而秦王召见之,有识者曰:“高渐离也。”秦王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扑秦王,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天雨粟,马生角。太子丹,日夜哭。轲断臂,离矐目。尔献图,余击筑。置锡铅,只一扑。眼中出火口生烟,肘后风雷来迅速。轲死为丹复为光,於期授首舞阳族。尔为死友报强秦,尔死不为人所促。

    【评】

    “眼中出火”二句:写得生生烈烈。

    博浪椎

    张良,韩人。秦灭韩,良年少,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良因东见沧海君〔一〕,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