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曾演过最好的戏

    总觉有些眼熟。

    “是。”

    第一日，我们去逛当地的海鲜市场，他挑了两只帝王蟹回来自己做。我说一只足够，他非梗着脖子要两只。毕竟拉萨一行后，他的终极愿望居然只是回来吃海鲜大餐。吃一桌，倒一桌。

    光阴，你无法了解喜欢一个人，他/她却好似永远不会回头来看你一眼的感受。而我，用了十四年时间去品尝的我，做不到如斯狠心。所以我很想，很想回看他一眼。

    “一般说这句话的人都表示她没去处！”

    滨城新开的圣诞餐厅内，若有人问程改改，都见过哪些印象深刻的求婚仪式？她应该会立马指给你看，“现在。”

    那几日，两人无聊玩游戏，输的要向对方说世上最肉麻的情话。他输了一局，顺势改编了她的歌词，咳嗽几声道：“You are sb sb,but……I want.”

    倏然，餐厅隐秘一角，暗处窥伺的女孩正头问。

    原子弹杀伤力也不过如此。缓缓坐下的人，周身燥郁偃旗息鼓。

    然后英文，“you were everything everything that I wanted……”

    接着，我才注意到埋在海滩下的细线，正滋滋滋地随着轨迹窜。不多会儿，整条海岸线就像立了笔直的一行路灯般，挨着亮了起来，形成绵延起伏的烟火浪。巨浪中央，还有摆桌，蜡烛，海鲜大餐。

    “你还可以走吗？”

    “我感觉得到。”

    此刻的海岸线，灯火已烧完，黑云压境。

    “改改？”

    “在哭。”

    彼日年幼，喜爱演各式各样的戏。

    青年分别扣着她的两腕，迫使她放下行李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低头拥抱了她。那淡淡酸酸的气息，经时间洗涤后，酿成炎炎夏日里的一捧水，将面上心头的尘埃都拂去，只余下温柔。

    “女主角遇见一个成天只知道花钱的二世祖，二世祖对她一见钟情……”

    我有什么资格责怪他？如他所言，反倒是我，从来不会为他人做考虑，由着性子怎么高兴怎么来。

    来到望城，谷朵一心想寻找程改改，无奈她换了手机号码，不知去向。连好淑女都支支吾吾说，没和对方联系过。从前恩怨情仇，谷朵自是不知，成天被泡在叶慎寻酿制的蜜罐里，云巅之上还有云巅，变着花样儿讨自己开心，再不用领略生活之艰辛，方知闻宠若惊的意义，可叶慎寻身边的助理却不甚待见她。

    这样的我，已经没资格留下迷谷了。即便留下，它也无法继续指引我的心。

    良久，登机后，空姐检查安全带，经过程改改座位边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小姐，你没事吧？有问题可以和我们商量哦。”她乍一抬头，才看见从黑屏电视机里反射出的狼狈影子，水花纵横。

    海风将将从这时候开始狠，没走两步，他心中像积压了万千烦恼，又开始抽烟。我去抢，没抢过，上跳下窜地，却见他将剩余烟蒂往某个方向一弹，刷地烧起一朵烟花，打燃视线。

    雪花肆意，面上冰凉，“到点托运行李了。”程改改嗓子眼儿堵得厉害，假意看看时间，想逃，突然被人后方抓住手。

    “啊，太巧了吧，该不会跟着我来的吧哈哈哈哈……”

    良久，

    不知往北的叶慎寻怎么样。

    不出一分钟，肯定开门。

    从来都是我受他庇佑，被放在心头，如今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也不过是佯装潇洒放开他的手。尊重他写的剧本，陪他上演不欢而散，好让彼此在对方的回忆里都是灰败的一笔。这样过几十年再想起，不至于太遗憾。兴许将来，混演艺圈，别人问我参与过什么作品，还有答案可回——

    “男人可怕的占有欲啊。”

    青年从房车里大步踏下，着藏青色长呢外套，发梢染霜，看人的目光不温不火，像极两人在滨中重逢的那个午后。

    有心者去挖姑娘背景，只略略查到孤儿出身，曾在望城夜市摆摊为生，其余并无特别。非要说点儿不同寻常，是女孩的一双眼，静静打量某处时，像夜云遮了月，犹抱琵琶半遮面，瞧得人心痒。

    程改改拒绝全世界相送，披着满头白，在冰冷坚硬的候机厅门口下车。为避免纠缠，她拜托周印，制造了新的身份，踏上谁也不知去向的航班，却和魏光阴再度不期而遇。

    我佯装噗一声，却无声无息双眼湿润，“哦，这样啊，好。”

    这次去望城，依旧剥削了何渊，住在他的咖啡屋。

    吃饱喝足马杀鸡结束，我与叶慎寻一人一张藤椅躺着，看不远处黑云压境，遮住月亮的光华。

    这个叶慎寻几近偷来的吻，酿成世上最烈的酒，日日夜夜醉得他分不清幻想与真实。所以常常见着谷朵，他都觉得自己在为竞争奥斯卡做准备。

    她果然对即将到来的告别早有预料，才选择跟随他的剧本，张牙舞爪说再见。因为叶慎寻曾责难，说她不懂事，自私，永远不会为任何人着想。他其实很怕，在海边二度向她求婚，她真会脱口一个好。如果她答好，怕是他从今往后，真愿意抛弃一切随她天涯海角，即便风云场上从此无叶慎寻这个人。可程改改仿佛一夜长大，她没回答，默默听他插科打诨，成全他冰凉苦涩的一个吻。

    那人扁了扁嘴表示不赞同，“还神圣？哪儿这么玄乎。对我来讲，婚姻不过是想留住一个人的手段罢了。”我微怔，“此话怎讲？”他稍稍坐直身，灵魂讲师般。

    “之后有什么打算？”

    解家？必然只能是解冉。

    “还有我。”

    “您喝饮料，我喝酒。”说完，一口闷。

    按照正常发展，此处应打上干柴烈火四个字。可发生在我与叶慎寻身上，就没有干柴烈火，只有烈火烹油。

    “果然是你。”

    而本该同盛杉离去的我，回来想嘱咐他一句，别忘了青豆还在拉萨，却赫然撞见这幅画，眼泪陡然在角落决堤，同时原谅了叶慎寻对我的所有欺骗。

    他直接踩我痛脚，逼我不得不反击，“那能比吗？我和他的感情比十年有多无减，和你才多久啊叶公子。”

    “呸！婚姻是神圣的，你这么不正经，谁要嫁？！”

    我几乎斩钉截铁。

    凭什么当初自己被告白，是一张没用的纸。他向别人求婚，就天价钻戒？

    “除非，”周印顿了片刻，程改改眼眸一亮“你嫁的人是魏光阴。”

    看他这幅二世祖模样，我灵感爆发，“喂，我又想到个小说梗。”“说来听听。”

    何伯领命，带着众人退下，魏光阴徐徐朝她走来，极浅地笑了笑，好似在魏宅灌她毒药的，并不是眼前的他。可当日明知是毒药，她却一片一片往下吞。如头顶的雪一片一片，融化在他的眉，他的眼，不知悔倦。

    叶慎寻靠近了些，生怕听不清目的地，我却连连往后退，“我去哪儿要你管！”

    “You were everything everything that I wanted……”

    面对叶慎寻千回百转的挑逗，她面红耳赤。面对他的温柔，她沉溺其中。面对他的吻，她其实心甘情愿。面对这荒芜人间，他是她唯一的容身之所。虽然，叶慎寻跟她去西藏也目的不纯，可他的终极目标，只不过，为了与她相守啊。

    叶慎寻抬眼相对，“我说，别动她。”语气定定。

    叶慎寻专属的烈性烟草味，令我醺醺欲醉，好半晌，头顶才有声音传来，有一招儿没一招儿的，“之前记得你说，望城的海特别美，气候特别宜人，要不要再去看看？”

    不得不讲，叶慎寻不止有商业头脑，学习做菜也很有天赋，食谱一放，手到擒来。我和小帅哥享用了他的大餐，自然得付出回报，一个调咖啡，一个敲背捏腿。

    他永失所爱。至少你，得偿所愿。

    所幸隔着大段距离，他无法看清我脸上表情，依然抄着手，惯用的防卫姿势，“真要走吗？！”声音合着割裂的风，远远近近传来。

    看看！看看这三观！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提到这个名字，程改改眉眼迅速耷拉。

    大半夜的，刘维不知上演哪出，闪了几下没躲开，被鞋拔子扔了个正着，立时也气急，大喝：“一回来就发什么疯？敢情平时让着你，真以为我是病猫？！”说完，制着我的胳膊压向墙角。

    “你看啊，两个人谈恋爱，稍微吵吵闹闹，就容易把分手挂在嘴边。那结婚呢，毕竟走了国家法定程序，你就算想分手，我俩也得约个天清气朗的日子一起去离啊！等那时，气早消了大半，估计连气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不知不觉拉拉扯扯，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推门进去，竟发现叶慎寻，我愣，“你怎么在这儿？慎星……”

    因为石块不够坚硬，承受不了我的重量，导致我重心不稳摔在沙滩上，和我一起狼狈跌下的还有叶慎寻。

    说完，刘大壮才小心翼翼地从房车里走下，远远瞧着程改改，不知该不该靠近。

    闻言，原本安静听聆讯的年轻男子忽然正身，“您别动她。”

    话到最后，隐有泣音。

    叶慎寻起初心情颇好，中途还与之碰了一杯，大有冰释前嫌之意。不料那小开为助兴，点了一首摇滚乐，正是在望城，程改改常挂在嘴边催起床的英文歌。

    可连盛杉都才知他俩行踪，解冉怎么可能清楚？陡然，刘大壮鬼使神差发来问地址的邮件，在我脑中飘了飘。

    说着，捡起散落桌面的剪刀，咔嚓一声扫过衣角，任碎片在空中翻飞，再模仿小时候那样，拱手抱拳，“兄台！从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后会……无期。”语罢，转身朝外，身后忽传来悲愤一叫，“改改！”

    初遇那日，她去“沧海一杯”找程改改叙旧，未料斜阳清晨下，有个年轻男子站在海边，仿佛站过万年之久。远远见自己，那被点过穴道的身体发颤，几近踉跄奔来，吓了自己大跳。

    他们这圈子，名片都有价格，这张值多少，不言而喻。

    “臣……辜负殿下信任，得此下场，罪有应得。今日一别，怕与殿下再无聚首之时。望殿下今后福泽昌盛，休再枉遇小人。”

    “观察中，可能醒，可能就这样，你经常写的情节，比我懂。”

    夕阳余光消失时，叶慎寻邀我去海边散步。

    我顿住，良久才听得骨头噗通跪地的声音，和细细压着的悲鸣。

    只是程改改明白，那个为她佩戴迷谷的男孩。

    “改改，现在的你，应该能明白我以前的心了。想靠近……却胆怯的心。虽然不期待你明白了，就能理解，但总觉得，至少该让你知晓，那陷在迷谷森林中的，从来不止你一人。”

    “别忘了，是你把她送到他面前的。”

    ……

    还有我啊。

    事实证明，叶慎寻并未令程改改失望。不仅保护了谷朵，还将赠与自己的姓氏。听说叶忻也反对过，旦见他没做出有损叶氏利益的举动，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因为叶慎寻宠谷朵，是出于精神寄托，并非他软肋所在。谁都明白，混迹商场的人，一旦有软肋，就不再适合杀伐决断。叶忻能容忍寒门之女，却不能容忍世上有个女人，几滴眼泪，就能毁掉他精心栽培起来的儿子。纵然这个女人，曾为他的儿子徘徊在生死边缘，可大格局面前，他必须手辣心狠。

    反正她也不会想知道，他从两千年前开始等一个人，却始终等不到。

    为此，小帅哥彻底沦为叶慎寻的忠实粉丝，他指东，对方绝不打西。

    太不公平了！简直现代版陈世美！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动手前，她还得想想，要不要通知新闻媒体什么的，将事情闹大，杀鸡儆猴，给天下负心汉一个教训……

    坐在沙发上的人神色疲倦极了，却朝我招招手。我犹豫片刻才挪步过去，忘记了前几日还冷战当中，活像一只被驯服的小猫，老老实实钻进已然熟悉的怀抱。这拥抱无关情爱，只是两个受伤至深却无法言说的人，相互疗伤。

    这叫谷朵的女孩，曾说想进入自己的世界，过一个热闹的人生。她身世可怜，惧怕孤独，程改改唯一想到的，便是将她托付给那人。他见着她，就会明白，竭尽所能保她衣食无忧，不被芸芸百态欺负。

    当日，我亲身示范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叶忻鹰眼浅眯，危险气息更甚，“你再说一遍？”

    跟着叶慎寻来到滨城后，谷朵深知，在这男人身边，注定腥风血雨。

    诚实讲，就算不清楚叶慎寻身份，单看他清隽轮廓，悠游表情，以及浑身散发的妥帖气质，已足够瞬间征服任何女人。即便是陌生味道，陌生脸孔，甚至没交谈过，他要谷朵随自己回望城，她便怔怔点了头。

    一切，只因为她。

    先是中文，“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再呆下去，我一定会疯，只好转身，穿着他当年送的长裙，裙裾飞舞，没入华丽灯火处。所以没见身后人，如雕像崩坏于烈烈风中，表情油尽灯枯。

    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我开口问：“喂，要是那天在布达拉宫前，我直接回答你我愿意，你会怎么办？”

    那几天，我变得很喜欢唱歌。兴许受了刘大壮影响，心里还期待着，万一“爱信不信”乐团有重组之日，那我不得把歌喉练好囖？于是我睁眼就用黄鹂般的歌声叫叶慎寻起床。

    周印却说，刘维的父亲曾听人教唆，控告过魏光阴受贿。但凡有心人追查下去，这就是妥妥一桩栽赃，足够解冉威胁对方。

    额头被撞个包的叶公子，将我从地上拖起来掰平，语气不善指责，“接吻就接吻，你搞这些多余花样作甚？”我立刻也急了，“你长太高怪我囖？”

    他双手依旧将我偎着，俯头凝视我，发梢被风撩起，“那你成功了吗？”

    “如果我现在吻你，你会不会抽我？”

    “贵吗？”

    “嗯？”

    拉萨那段时间，叶慎寻无意发现这个小物件，原本前刻还清明的眼，顿时炯炯，“你始终无法忘记他，对吗？”

    顷刻，哭音捂都捂不住。

    你是傻缺，但我想拥有。

    家里保姆怨声叫唤，“来了！谁啊这么晚？”我趁机推开大门，直冲向男孩房间，不管他此刻衣不蔽体还是人模狗样。

    估计索吻从未遭拒的叶公子被我伤到了自尊，当即鬓角都上扬了些。

    话没完，他故意帮我补充，“后来二世祖将她追到手，两人去逛海鲜市场。女主角想买一只帝王蟹，二世祖却想买两只。没办法，两人意见分歧，二世祖只好抛弃了她。”

    因为是春节前后，咖啡屋人很少，那斯文干净的小帅哥几乎成了我和叶慎寻的御用咖啡师。听说小伙还在读研，商科方向，叶慎寻也没叫他吃亏，给了自己的名片。

    叶慎寻明明什么情话也没说，却真正让我开始后悔，没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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