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底漫长的打坐

    故人的头像亮起，刘大壮先是紧张到无法呼吸，旋即反应过来这是诈骗手段，长枪短炮就要朝骗子开火。可他打下的每个伤人字眼，因为看见头像是她，就都发不过去了，最后逐一删除，一点点敲下另外的字。

    一般这种大型活动，总有学生削尖了脑袋从外边进各种各样的货，在学校贩卖。盛杉忙得忘了给我钱，我身上现金无多，逛了好大一圈，才找到比较便宜的一家，却还是差些。

    魏延死后，魏氏基本被齐悦英掌着。

    那人脱了外套，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衣与黑色长裤，袖子半挽。路灯的光飞溅在他白皙的侧脸和清俊眉眼。因为日子特殊，篮球场没人，只有他一个在运球，好像儿时把玩玻璃弹珠般从容，每个复杂动作都信手拈来。

    打量的目光过于赤|裸，魏光阴终于侧头。看见我，他并不惊讶，保持投篮的姿势，定定说：“进来。”

    一个说，看你当年傻的。另个说，看你现在怂的。

    果然得到无碍的一摆手，和隐约体谅的笑意。

    正不知作何感想，他突然将篮球捡起来，轻轻松松砸向我，“比一场？”

    这一刻，两年前，我亲手拒绝了。如今卷土重来，我想，光阴，该说对不起的人，其实是我。

    人在危急时刻的确有临场反应，洋相出尽前一秒，我原本有机会稳住重心，却将仅剩的力量都用去抱住水壶，只希望它的盖子别跳开，烫伤那墨玉般的人。

    青年男子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多了两秒，何伯细心察觉到，躬身做最后试探，“若照片发出去，势必将程小姐也推上风口浪尖。”

    壶盖最终被我控住，可刚出炉的开水，还是从壶口跳出一滩，溅到对面那只微微握起的手背。

    见他不打算回应，我以为自己猜对了，嫌弃道，“啧啧，真恶劣。抢不了魏氏的业务，干脆抢人家少主的女人，这样好LOW的师兄。”

    果然，他发话了，“你们这样要发到什么时候？万一中途有领导进来，也容易遗漏。”于是，提议盛杉将襟花扎成一簇，写上入厅自取。

    突然，云动了，不假思索飘来我的方向，用自己的力量，将我截住，眼睛黑漉漉。

    老板应该是大三或大四的学生，我砍了好久价，他依旧硬气地梗着脖子，气得我转身就走。没想这一转身，竟瞄见冤家叶慎寻。

    这天，头顶某个谁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广洒恩惠。

    缓过身体的那阵不舒服，那清风明月般的男孩已靠得很近，打量我的表情慎之又慎。接着，像是上帝为了成全我多年执念，竟在那时炸开天空的第一朵烟云。

    待何伯领命退下，室内重新恢复平静。指间触到外套里一个凉凉的金属物，青年男子伸手拿出，抬眼到昏黄壁灯下打量，是枚普通到不起眼的指环。

    事后，我好后悔，为什么要在那时候发呆呢？！

    当日现场的贡茶珍贵，叶尖青细，叫不出名字，来自西湖边某私人茶庄，每年产量微末，却在这一天内，全献给了在场人士。盛杉叫我帮忙分配新茶杯，再泡一轮。

    相较以前，这位故人变了许多，追根究底，又没改变多少。儿时，她性格便懦弱内向，自小是同学欺负的对象。后来，程家因为收养了乐观开朗的程改改，耳濡目染，才慢慢也将她变成一朵向阳花。现在，不过又恢复到原本的样子，说话轻轻地、甜甜地、又有些小心翼翼。

    “和你看烟火。”

    吓得叶慎寻身体斜了斜，厌弃地瞧着我。

    我自尊心强，错当他弯起的眼角是调侃，胜负欲异军突起，刹时将自己身体的特殊忘得一干二净，当即拼尽全力，终于靠打擦边球的动作，耍赖抢得一个三分，这才不至于输得太惨。

    滨城是一线市，来来往往的航班很多，肯德基里人潮汹涌。所幸他高，没多两眼，便寻着了那单薄背影。

    “Go项目？！”我蹭地跳过去，“就是超市那个周一九折周二八折周三七折周四六折……的打折热潮吗？！”

    自家儿子的出色有目共睹，却没有商业实战的经历，赶鸭子上架后是否能在尔虞我诈中脱颖，还有待商榷。所以，他没对任何有威胁的人赶尽杀绝。有威胁，代表有能力，例如齐悦英。魏光阴用得好，会成为垫脚石，用不好，有能者居上，这就是皇位艺术。

    “例如？”

    他的话着实令我方了几秒，再细瞧，对面人的眼神哪是平静无波，分明戏谑，似乎在说你终于肯看过来了？

    他抄着手，没应，我眼睛提溜一圈，又转到他身旁的女孩。有点面熟，却不是解冉，好半天才想起，是和魏光阴齐齐出现在报纸上的那位，据说身份背景迄今成谜。

    好淑女双手捂嘴，崇拜地对着我冒星星眼，似乎在说天啦噜程程姐，我竟然能成为你的朋友……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策划竟出自魏光阴之手，顿时令我想双手捂嘴，崇拜地对着他冒星星眼，说一句：“天啦噜，我竟然能成为你的高中同学……”

    盛杉休学一年多，如今重回学校，瞧着周遭嫩嫩青青的脸蛋儿们，悲从中来，“想当初，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大好光阴却这么给浪费。”

    自母亲去世，魏延再不曾同他提起这个人，那晚却将两人的定情戒指交出，说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可他从未离身，是魏氏还没成型以前买的。原本当时合约谈成，也有余钱买个像样点儿的钻戒，可魏母坚持，说这个好看。像生活，朴素。一茶一饭，一院一人。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惑人的香。

    见我提到魏光阴一脸花痴，叶慎寻脸色灰败，连追究我利用他的事儿都懒得了，长腿迈开就走。我问身后的周印，“他看起来好像很不爽？”男子唇角扬了扬，“大概是忧郁晚饭要吃食堂吧。”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控制花痴的表情，捧着混混沌沌的脑袋，就这么进去了。

    我感觉太阳穴附近的神经突突，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但想起那晚何伯的话，不该起的反应又被生生压下去。

    而魏光阴，在夜色衬托下，白衣显得更干净了，若星，若漆，若云。却不若我，是最平凡的泥。云泥，注定有别。

    何伯场外候着，他坐第一排斜方，左手边是齐悦英，右手边正是他的绯闻女友。能带入这样的场合，估计不能冠绯闻二字了，应该叫正牌。

    魏延这么做目的估计有两个。一是防齐悦英有二心。这女人多年跟在他背后，为集团出谋划策，参与了或大或小的项目，容易功高震主。若再握了过多实权，魏氏兴许哪天就不姓魏。

    另方面，魏延也限制了魏光阴。

    聊天记录显示第一条，程穗晚的QQ头像说，“在吗？我的手机卡停用了，需要缴纳启动费。选择网上付款，手机验证码却收不了，只能靠机场ＷＩＦＩ上网。你能不能点击链接帮我付？我见面还给你。”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夏天，滨中举行篮球比赛，我对刘大壮抱怨，“你们怎么不拉魏光阴入队？好好一个看他光膀子的机会，就这么错失了。”

    好淑女说，“无法理解。毕竟是个人都会抢在最后一天买一折产品啊，人是多了，可老板不会血本无归？”

    不过，我还挺喜欢好淑女这姑娘的，虽然长得没程穗晚仙气，可心眼儿实在，忍不住帮她争了几句，“我听说，她在那边挺好，估计不会再回来。好淑女也不差啊，心知你喜欢别人，还说服自己睁只眼闭只眼，哪修来的福气？”

    待风波平静，我刚离开，便听那人迫不及待地问叶慎寻，和我什么关系。自诩心机高手的叶公子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摆了一道。

    何伯也在，隔得不远不近，冲我微微颔首。于是，我也起身，想打个招呼。没料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轰隆又清脆地响。

    那人的位置就在叶慎寻旁边，茶叶到叶公子处已经没有，换了其他品种。叶行家看一眼发现端倪，正要逮着机会发难，我却微弯腰添水，然后趁其不备扔出一张小纸条，亲自塞进他手心。

    到了现场，人确实不够，连刘维都被拉来当帮手。见我和叶慎寻一起出现，刘大壮颤颤地，“该不会，叶总也来帮我们发花……”

    我难得有了优越感，“价格的确是最后一天便宜，但你要的东西真能在最后一天抢到吗？看这盛况，比彻夜排队抢苹果手机新款还有过之，所以吸取经验后的老百姓，就会开始在打折初期便将需要的东西抢购完毕。那和普通商场的打九折八折有何区别？而且，这样令人吃惊的销售策略一爆出，你不觉得，连舆论宣传费用都省了？”那小姿态，就跟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是自己般。

    商场前期吸人眼球的效果和销售额达到预期，但消费者不是傻子，要他们持续买单，需要连锁刺|激。他的目的不为短期盈利，是为品牌深入人心，所以真正的‘go’项目是一二三四成环，慎周却似乎已有所戒备。

    被戏弄的叶公子，眼底滋滋冒着火小声叫我，“程、改、改。”孰料我刻意偏头，冲他笑了笑，紧接着朝二把手的方向细声说话。

    接着，打量我的目光更为复杂了。

    回头，原来气球爆了，挤压出的空气横扫千军，刚才还散在地上的红色襟花，顷刻化为飞花，在半空洋洋洒洒，好似婚礼现场。叶慎寻一袭西装笔挺，从纷飞的乱花里站起来，俊雅得周边女学生五迷三道。

    Q大校庆，邀请了许多杰出校友。听盛杉说，周印和叶慎寻也在其中。

    刘大壮微一滞，“我和她讲清楚了，对她没那意思。”

    魏光阴陷入沉思，摩挲着浅淡的圈，听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敲在窗扉，扣入人心。而高楼之外，还有人以沉寂之姿，瞰着万家灯火在蒙蒙细雨中迷离。

    那头却断断续续说，“我不是你大爷啊刘维。”

    可我是手工渣，什么玩意到我手里，大多七零八落的下场，更何况扎花。

    如果不发呆，我就能及时告诉刘大壮，我也可以变身穗晚和你聊天！还能打个折！一分钟一百块！如此轻松赚得巨款的发财之道，竟叫我生生错过了。

    “抱歉，之前运来的茶叶有部分受了潮，需要换掉，暂时只能龙井替代。”

    我说烟火有什么好看，火箭发射我更有兴趣，她点点头，“老一个人看，的确没什么意思。”说完，罔顾我喷火的眼神，扭腰摆臀就走。

    我朝魏光阴投去愧疚的眼神，看他向来平静无波的眸闪了闪，“哦，没事。就像被鞭炮炸一下，估计过几个月就会好。”

    魏光阴吓唬我。

    我的脸颊腾地起了火，抓着膝头的手指尴尬地紧了紧，“你当时……听到了？”

    此刻，我悄悄八着网与回忆反驳，手指间穿过一阵又一阵属于夜晚的轻风，舒展得整颗心都要化了。

    指环是男人尺寸，被素银裹着，套在一条链子里。

    为什么非得是她？

    据说愚人节，好淑女给刘大壮发来一条短信，抑扬顿挫告白，说我不喜欢你。既然是愚人，那就要反过来理解啦，可这货，给人家认认真真回了三个字，可我喜欢你。

    其实，我本不是什么惜花人，只因那是一朵海棠，所以我另眼相待。因为魏光阴曾告诉我，海棠的话语，是跟随别人的引导走。他说，我断文识字的本领很强，如果自己肯学，没什么能将我难倒。

    看来十四五六七八岁的答案都一样了，周印不再往下问，略一默，“烟花这么好看？”

    我俩一前一后，途中经过几束开得千娇百媚的海棠，突然一阵风来，半朵落在男子肩头。他想伸手拂掉，我先一步跳上去摘了，说这么美的花，碾碎了多可惜。

    “终于……抓到你。”

    我俩差点又吵起来，盛杉风风火火出现，要我帮忙去小卖部那团买彩带，说搭舞台的彩带不够用。

    完了完了。听说喜欢一个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对他除了喜欢，还有崇拜。

    魏家后院的火，燃起来了。

    没错，我就是传说里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少女，学校组织的女子篮球赛我可是主力。这一切都归功于刘大壮从小与我鸡飞狗跳，锻炼着我的体力。可是，那场意外过后，我再没机会剧烈运动。

    程穗晚：你到底什么时候帮我付链接。

    西单买西装花八千八！坐公交买票花八百八！厕所买包纸花八十八！钱乃身外物何必舍不得花！五千万买火车算个啥！……

    这种不是头头的人反而更难处理。万人之上，偏偏一人之下，容易产生心理落差。偏偏盛杉来个急电，也出了大厅。思忖片刻，我同愁眉苦脸的女孩商量，“把你的那份给我吧，我去第一排，你去第二。”揽下烂摊子。

    不过，我没想会在这里见到顾圆圆。

    气氛正经了一秒，他忽然挤眉弄眼地将脸凑到我眼前，“不过，谁都有资格劝我，就你没有，青梅。因为，你和我，都是撞了南墙还要跨过去的主。”

    “神经病。”盛杉推我脑袋一把，“认真算来，人家才是叶慎寻的师妹好吗？两人都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的。”

    他的目光刚打过来，我顿时觉得脚下一重，回头便见大腿被方才卖彩带的学生抱住，大喊，“别走！从了你就是！”

    欸，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在美国，她和魏光阴兴许已经认识了？那有这一段，也并不稀奇了。

    曾经，周印答应联姻，叶慎寻对他说：“如果心意已决，那么牵一发就能动你全身的人，禁不得再见了，更无法做朋友。因为多看哪怕一眼，还是会想拥有。”

    晃神间，我怎么觉得，他捏碎在手里的，是我的脑袋。

    最后现在的我压制了当年的我，说：你错了，在他面前，我明明一直都又傻又怂的。

    须臾，我感觉身体如同棉絮，被几根无形的绳子拉紧弹起，在空中荡，着不了地。意识飘忽间，我仿佛还能看清魏光阴眼底的自己。那女孩，原先兴高采烈的眉毛忽然变了弧度，一撇朝下。她刚抱进手里的球猛然从掌心里脱落，膝盖如同两节刚拔出的竹，还没成型，便被风雨摧折。

    他试探着叫，“穗晚？”瘦削肩膀动了动，回过头，起身。

    当初见魏氏旗下的超市比过年还人满为患，我就向好淑女感慨过“GO”项目策划者的智商。

    好小子，最近没操练，他皮又开始痒。

    暮色越来越沉，直到篮球场上的灯光燃得不着边际，这场比赛还没结束。

    他竟然吓唬我。

    当然，经常还要应对外来入侵。

    情感上，我想靠近。理智上，我比谁都清楚，该离你的生活越远越好。可这场情感与理智的较量，持续两年，在今晚，鸣金收兵，理智宣败。

    五月初，Q大百年校庆，策划了隆重的庆祝活动，许多重要人物受邀前来。

    只见青色背筋一缩，那环保业富家小姐已将魏光阴的手拖到身前，看着上好碧玉被磕出的痕，再蹙眉看看我，“小心点不行吗？”

    城市再大，美羹就那么多，不碰头根本不可能。我凑过去时，恰好听见周印在征询叶慎寻的意见，似乎已经和魏氏擂鼓宣战。

    刘大壮：你有点职业道德好不咯？没看见我正在倾吐心声吗？就你这没耐心没水准的样，也能骗到钱？！

    “等我……放首《斗牛要不要》。”

    他第一排偏左的位置，解家人也在。解冉应该注意到了我刚刚塞纸条给叶慎寻的小举动，眼神似沾了辣油，只等着蒜泥下锅，将我生煎炸。待我看似毕恭毕敬地泡完茶往前走，她脚踝一勾，我重心不稳，整个水壶朝着两座之隔的魏光阴的方向倾斜飞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这孩子，比我想象中狠！幸好在我拖稿的日子里都对她采取怀柔政策，要是和她吵架，估计会被封杀吧！

    我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问他好淑女呢？从来寸步不离的，今儿这么好玩的事，居然没她的影子。

    什么都别说，是，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像白痴，比刘大壮好不到哪里去。我甚至想立马拉过他的手，“毁容了？没关系，我用下半辈子抵。”但搞砸了现场，盛杉估计不会给我活下半辈子的机会，只好扔下一声局促的“抱歉”，彻底逃之夭夭。

    她其实股份不多，遗嘱里除了人道主义的份额，其余大多落在了魏光阴头上。可魏光阴若想完全自主行使权力，前提条件是，必须获得董事会投票认可。

    我不接电话啊因为我有病！我有什么病啊我有神经病！

    发花？他这种人，只会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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