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着她一点点地离开,前面那样空旷的荒芜,阴暗的冷色光线。
播到了母亲和外婆居住的那个城市,她停止了咀嚼,那个端庄的主持人说,那里已经有了一例疑似病例。
她坐着,觉出自己的心浮气躁,她站起来,很匆忙的姿态,买了单,急急地走出去。
思念是堤坝中勉强困住的洪水,一个小小的缺口,就汹涌而出。
迪吧暂停营业了,夜总会暂停营业了,许多的饭馆和酒吧都暂停营业了。
去了一家咖啡店,里面冷清得可怕。
她呼吸的气息拂到了她的面上,她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笛子,想我了吗?笛子……”
“外婆!”声音从喉咙里蓬勃而出,然后是失声痛哭,电话那边也哭,这边也哭,不停地呼唤,不停地回应,回去,一定回去,谁都盼望着你回去。
“你要来吗,笛子?”她说。
——一个不正常的几乎快疯狂了的安静的世界。
没有白天黑夜的日子,就喜欢蜷在自己狭小的空间里睡觉。
她开始恐惧地流泪,颤抖着,把脚尖神经质地踮一踮,踮一踮的。
电视里仍在播放着张国荣的老歌,这段时间总有大段纪念张国荣的节目,还记得看《阿飞正传》时,秧秧半天都没有畅快的呼吸,而后便爱学了张国荣说:“我是一只无脚鸟……”看《霸王别姬》,程蝶衣在舞台上倒下时,笛子流泪了,半天,听见秧秧幽幽地说:“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又看见了她,那*的脸压迫着自己的视线。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萧瑟的春天。
她不能回答,只跟着,那样远远的距离……
她跑了出来,把空旷的一切统统地扔在了身后。
“我调来这里了。”他说,看见她的脸有了惊异的神情,就那样一点儿,很快又平复下来,安静地看了他。他觉得自己勉强建立的一切,在她清澈的目光下,稀里哗啦地倒掉了。她就有这样的力量,不动声色地摧毁掉你的一切坚持。
挂了电话,是情绪放纵后的空虚和放松,直放松到人仿佛没有了躯壳,要飞了起来。
邮局就在那里了,里面空荡荡的,在厅里穿梭着的几个人,都捂着厚厚的口罩,和街上行走的许多人一样。
每天电视里都会播报各地的“非典”疫情,她们生活的那个城市,是没有“非典”的,她知道。
她其实是那样的想她们。
她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窗玻璃上,自己在惨白灯光下的投影,她转身,对着身后的玻璃,把自己的嘴唇涂上一点玫瑰的红色。
快点接啊!她仰了头,无声地啜泣。
他的脸色在灯光下,同样地十分苍白,他穿着西装,夹着的皮包,像个做销售的。
她被“笛子”那一声呼唤,震得头晕了,笛子,她是笛子……
她左右地看,车厢空旷安静,吊环在半空中幽幽地摇晃,扶杆在苍白的光线中发出冷幽幽的寒光,门上方的方位指示灯亮着,十分张狂的红——只为她一个人红着。车厢墙壁上贴着的有明星形象的海报说明着曾经繁华的一切,但现在,就更显了凄凉,黑的窗玻璃里反射着车里苍白的一切,一切太过安静,静得仿佛四周真的布满了恐惧和看不见的神秘力量。
看到她走过来时,他觉得心被猛地撞击了一下,血液在身体里四溅开来。她变了,有着秧秧一样的鬈发,和秧秧一样多而密集的耳钉,只是眼睛里那种安静而慵懒的忧伤,还顽固地停留在那里——她还是她,却仿佛又不是。风拂乱了她的长发,撩在她的脸上,她也不用手去撩一撩,就让那些发丝在她脸上眼前恣意地飞舞。她向这边望了望,很无意地,却让他的心几乎奔出了身体之外。她收回目光,定了定,再把目光投了过来,那种讶异的眼神,久久地落在他的脸上。一瞬间,他感到了眩晕。
到站时,她仓皇地跑了出去,听着自己喘息的声音、慌张的脚步声、地铁站里空旷的回音,还有广播里女播音员幽幽的报站台的声音……
已经没有钱给家里寄回去,心里像潮水一样翻滚的思念和疼痛,找不到发泄的方式。
“外婆!”笛子想叫的,但只是动了动嘴唇。
新闻开始了,她看着被搁置得很高的电视,慢慢地嚼那已经有些回潮的杏仁。
她感到心里一种近乎温暖的感动,她走了下去,走到离那个人不远的地方——在一个萧瑟空荡弥漫着恐惧的大空间里,碰到一个同类,是令人温暖的。
那是个“非典”肆虐的季节。
然后,他们就看着茫然的前方,等待。
张国荣以飞的姿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