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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宫闱深如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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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矮子看玉琳的做派知道她来头不小,虽然心中不满,言辞倒也客气:“请问姑娘是……”“不必多问,叫水墨出来就是。”玉琳冷冷说道。康矮子向来不讲究穿戴,衣饰甲胄普通,看起来最多是个兵头儿罢了,玉琳跟他多说一句都觉得有失身份。

    顾边城在燕帅府学艺,阿起也非要跟了去,和燕秀峰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可惜,大了,反倒疏远了……公主叹了一口气,倾城又何尝不是这样,自己送她入宫之后,和燕家的情份就彻底断了。

    公主有些不喜,在绯都,喜好男色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但这种有违人伦的把戏,公主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一向洁身自好的顾边城沾上。顾边城虽不是亲生,但其父曾救过驸马的命,所以从他魂断沙场,公主就一直照拂着顾家姐弟长大。

    罗战抱拳道:“骠骑边锋罗战!请问姑娘出身?到此有何贵干?”骠骑将军?玉琳自然知道在骠骑为将者,都是军功卓著之人,她虽然高傲,也明白轻重,当下娇柔一笑,色如春花,可罗战根本不为所动,还是那样漠然地看着她。玉琳心里咬牙,依旧柔声道:“奴是皇后娘娘宫中女官,奉口谕带水墨前去觐见。”说完掏出一块镶着美玉的金牌,正是皇后宫中令牌。罗战恭敬接过一看,确认是真,他眉头微皱,还给了玉琳。

    离去的水墨自然不知道里面的勾心斗角,她心里记挂着元爱和鲁维的伤势。方才顾边城虽未多问,但显然对自己和元爱的关系有所怀疑,现在再跑去看她,那真是没脑子了,水墨没有多想,径直去找鲁维。

    “陛下,都是臣妾的错,您不要生气。”略带沙哑的女声带着别样的魅力,皇帝的手微微用力。跪在地上的顾边城也朗声道:“陛下,皇后娘娘,水墨乃是微臣家将,与普通士兵不同,不论功劳,她也罪不至死,请陛下,娘娘明鉴。”古代权贵都会保留家将亲卫,他们与家主的关系确实更亲密,不同于一般士兵。

    虽然她不喜欢那个清秀的小子,但不论何时,她都会站在儿子一方!皇帝闻言顿时有些尴尬:“姑母,这又是从何说起,阿起和倾城情同姐弟,自小一起长大,又扯得上什么名节了。”皇后则表情僵硬,只当做没听见,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不想节外生枝,再得罪一个安平公主。

    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顾边城立刻站了起来,挡在了皇帝等人的面前,公主下意识攥住了谢之寒的手。这是皇帝的营帐,谁敢大声喧哗,若是有人跑来闹事,那除了刺客不再做他人想。白震反应迅速,他见有顾边城保护皇帝,身手敏捷的闪出了营帐。刘海也不笨,他虽不会武功,随手抓起了帐内的金盆,守在帐帘边,摆出了一副舍命为主的姿态。

    帐内的气氛已变得僵硬,皇后给皇帝请安之后,就安坐在了白震搬来的绣墩上,帝后皆默不作声。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白震和玉林都深通此道,早就避过一旁,连呼吸都尽可能的少。“来时妾身遇到太医,他们说倾城妹妹无大碍,陛下且宽心,龙体要紧,”皇后淡淡说道。皇帝一笑:“皇后有心了。”

    帐内,皇帝正忧心忡忡地坐在榻边,紧紧握着顾倾城冰凉的手,她依旧娥眉微蹙,未曾醒来。两个太医站在帐边小声讨论。皇帝不耐烦道:“王爱卿,章爱卿,贵妃既然无伤,为何还不醒来?”听到皇帝话里的怒气,两名太医急忙跪下,章太医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脉象急疾而乱,应是受了惊吓,一时气逆而致脉气不通,待其气通即可恢复,胡太医已亲自去煎安神药剂,待娘娘醒来服下即可,陛下且请放心。”

    皇后的话虽无情却站在理上,不管水墨喜欢的是男是女,哪怕是猫是狗呢,他也还是男人。女人名节胜于生命,皇家更是,若是水墨以命全皇妃名节,也算的上是“两全其美”。可是白震一想到方才送逍遥王回帐篷之时,他看水墨的眼神……白震不认为杀了水墨,谢之寒会敬佩又唏嘘。就他那胆大妄为,神鬼不忌的性格一旦发作,自己都想象不出来,事态会演变到何种地步。

    “哼,皇后娘娘,微臣已说过,是微臣命令水墨行事的,若是娘娘抬出祖上旧例,微臣为了救命,也曾碰过娘娘玉|体,那是不是也得自杀,以全贵妃名节啊?”谢之寒口气很冷。“阿起,你胡说什么?要是这么说,我也算得上是教子无方,要赐白绫了?”公主明里责备谢之寒,实则暗指皇后有意牵扯无辜。

    都怪谢之寒,那么多美貌女子哭着喊着要给他上药,都被他一句男女授受不亲给请了出去。亲娘总不会不亲吧,他又说儿子不能孝顺反让母亲受累于心不忍。水墨,就你没眼色,王爷我也算救了你的命,还不快过来伺候。倒霉催的水墨还没从虎口逃生,非礼娘娘和再遇巴雅的噩梦中清醒过来,就在公主不善的眼神中开始工作。

    “什么没有?”皇后声音淡淡的,但一字一句。玉琳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舌头忽然伶俐了,大声说:“水墨,水墨他不是男人!”砰的一声闷响,安平公主手中的茶杯掉落在了地毡上,滚了几滚……

    玉琳悄悄抬起眼皮,发现皇后娘娘竟在发呆,她故意抬手腕理了理鬓发,手腕上的铃镯顿时清脆作响,皇后的肩背随即挺得越发直。玉琳的把戏都落入了白震眼底,他眼皮都不动一下。

    看到精明厉害如白震一时都说不出话来,皇后冷笑着又加了一把火:“玉琳,你和刘海代我去问候逍遥王,告诉公主殿下,贵妃尚未醒来,我就不亲自过去了,顺便把水校尉请来,奖罚总是要分明的嘛,陛下您说呢,时间拖得越久,流言蜚语就会越多。”

    皇帝被皇后逼的无路可退,顾倾城也面色苍白,皇后字字诛心,在暗示她没了清白。感受到了顾倾城的颤抖,皇帝抚额道:“各位爱卿不必争执,水墨行事孟浪但事出有因,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他停顿了一下。顾边城心中一冷,皇帝金口玉言,若是他最后决断,那水墨断无生理。

    能给皇家看病的大夫也都是心思灵活之人,王太医立刻躬身道:“陛下,臣等去看看汤药煎得如何,若是火候合适,或许可再加一味党参,提高药效,但需与胡太医商讨。”皇帝一挥手:“去吧。”“是!”两位太医齐齐退下。帐里伺候的几个宫女太监也在白平的示意下倒退离开。

    得知娘娘要去宣召水墨,顾边城和谢之寒就心知不好。谢之寒不顾公主阻拦,硬是来到皇帝营帐,当然是以探望贵妃病情的名义。进了皇帐,没说几句,谢之寒和皇后就脸上带笑,言词如刀的对上了。皇帝原本还想着,为了自己姐姐,顾边城应该会比较理智,可他没试探几句,顾边城竟然跪下,为水墨求情。

    鲁维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衣袖,水墨回头看见鲁维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不住苦笑,看来鲁维也发现只要有人寻自己定没好事的规律。她原本慌乱的心反倒平静了些许,对鲁维笑笑以示安慰,抽出袖子,悄声走到帐门边,掀起一条小缝窥视。

    帐篷里的小宫女们依旧沉默地坐在外边做女红,玉琳正犹豫,皇后如冰水融化一般的声音响起:“玉琳?外头何事吵闹?”玉琳快步向前,轻巧地掀起纱帘:“娘娘醒了,你们两个,快去把煮好的燕窝拿来。”小宫女们明白玉琳和皇后有私话要讲,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皇帝还是皱着眉头,白震低声说:“陛下,娘娘呼吸已经平稳,应无大碍。”皇帝点点头又问道:“逍遥王那里如何了?”白震道:“谭太医已赶去救治,公主殿下和神将大人都在那里,不过……”白震看了一眼退到一旁的太医。

    水墨从角落里端了盆清水过来,打湿帕子,想给鲁维擦擦脸。帐外的安静忽然打破了,康矮子大声道:“你们是谁,为何擅闯骠骑营地?”水墨和鲁维面面相觑,有些好奇。自骠骑成军之后,屡立战功,先帝特赐一道金牌悬在骠骑营门,就算是王公贵族,非请也不得擅入。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语带傲慢答道:“水墨可在这里?”水墨一愣,找自己的?这女人是谁?

    刘海又说道:“听说今日贵妃娘娘被他当众撕破了衣衫,陛下也在场,上百双眼睛看见他对娘娘又摸又咬,外衫都撕烂了,这回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更何况……”“更何况,就算他能说的清楚,顾倾城的清白也没了,众目睽睽,她又有何脸面呆在宫中?”皇后接口说道。看皇后坐了起来,玉琳和刘海赶忙上前搀扶。

    “怎么,难道阿起的伤有变?定是那恶毒女人做的!”皇帝恨恨地捶了下床榻。“陛下!”白震低声阻止:“周围耳目众多,请小心。”皇帝冷哼一声。白震心中叹了口气,又道:“陛下不必担心逍遥王,他只是中了一种麻药,据谭九说,应该是高延人用来捕虎猎熊常用的一种麻药,会让猎物一时动惮不得,但对身体没有任何毒性,时辰一到,自动解了。”

    皇后非但没有反驳,反倒点点头夸奖:“皇上仁慈。”皇帝和白震都有些愣怔,跟着又听皇后叹了口气:“只可惜倾城妹妹被人当众侮辱,皇上万万不可放过此人,太过放肆!”白震终于抬起头看向皇后,原来如此,她绕了个圈子只是为了这件事,这个可以将顾倾城打入冷宫的借口,她等了很久了吧。

    顾倾城内心叹息,双亲早亡,历经世故,弟弟似乎从没有过童年。在自己的印象里,他从未喝醉过,没大笑过,不犹豫,不冲动,似乎也从没有什么渴望……原来他不是没有,而是,他还没碰到那个人……

    帐外忽然传出一阵吵闹声,玉琳猛然站了起来,吓了两个小宫女一跳。她发觉了自己的孟浪,沉了脸色,如同平日里那样低声吩咐:“你们守着娘娘,我出去看看。”“是。”宫女们恭敬回答。玉琳这才走出营帐,猛然亮起的日头儿让她有些不适应,闭了闭眼再看过去,营帐附近人来人往,显得有些慌乱。玉琳情不自禁一笑,忙又敛容,冷冷地问守候在外的内侍:“这是怎么了,皇帐之外也敢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惊了娘娘的驾,你们谁担待的起?”

    “陛下,不必烦恼,妾身宁愿常守冷宫,以全名节。”顾倾城的声音打破了安静。众人都是一愣,或疑或喜或忧,瞬间表情各自不同。皇帝差点跳了起来:“倾城,你胡说些什么,难道要朕去冷宫陪你吗?!”皇帝不假思索的话让皇后脸色变得煞白,缩在袖内的双手紧握成拳,早以为自己不会痛了……

    康矮子打了个哈哈:“姑娘,水墨乃是我骠骑校尉,不是谁想见就见的。”明知玉琳身份不低,康矮子故意装傻,管你是谁,一个小娘们也想来骠骑耍威风吗?玉琳脸色一沉,二话不说,迈步就要闯营。没走两步,一道身影突兀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玉琳秀眉耸起就想喝斥,一抬头却看到了罗战那张阎王脸,仿佛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让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颤声道:“你,你是何人?”

    皇后掉转目光看向帐顶未知之处半晌,才幽幽说道:“那贱人入宫十年,事事小心谨慎,命长的很,哪有那么容易死掉,若是她死了,只怕陛下早就跑来要我偿命了吧。”玉琳一怔,勉强笑道:“娘娘说笑了,陛下怎会怀疑到我们……”剩下的话她咽了回去,大家心知肚明的事,说出来就是傻子了。

    玉琳哭声顿止,她最了解皇后的性情,知道皇后此刻已动了真怒。玉琳生生把眼泪和哽咽都憋了回去,哆嗦着说:“他,他拉我去摸,摸,他,他没有……”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帐里的这群聪明人都糊涂了,皇后气得咬牙,若不是眼前的事更重要,真想把玉琳拉出去杖毙!

    皇帝被皇后几句话说的心里越发烦乱,又急躁起来,胡乱地挥挥手,想先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玉琳得意地转身出去了,白震心知不好,却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见机行事。

    皇后这时张开了眼,玉琳被她看的低下头去,才慢声道:“我说你不如刘海机灵,你总是不服,就冲他这贵妃娘娘四个字,他就活的比你明白,好生琢磨。”玉琳有些委屈地回了声是,忍不住白了刘海一眼。

    “娘娘,看来石老将军的计划成了,那秘药果然有效!”玉琳忍到宫女出门又过了一会儿才声如蚊蚋地开口。斜倚在靠枕上的燕秀清,脸上还带着几分初醒的红润,但目光已如冰箭般锐利,她睨了玉琳一眼,玉琳的兴奋之情立刻淡了不少,她呐呐道:“娘娘?”

    皇后不再理会她,冷声道:“说!”“是,”刘海不敢再拖延,脸上带了几丝兴奋,声音压到不能再低:“娘娘可还记得那拒婚的骠骑校尉水墨?”皇后登时脸色一沉,那个清秀如女子的男人,从见了他第一眼,就非常不喜。

    皇室联姻从来为的都是权而不是情,从小被当做皇后培养的燕秀清,在孩提之时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她可以不要皇帝的爱,却不能不要他的种儿,所幸皇帝身子有些虚弱,这些年虽然对顾倾城宠幸万分,但那女人并未受孕,其他宫妃偶尔临行,也未怀上龙种。先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帝年已二十五岁仍无子嗣,在十六七岁就可当爹的天朝也算是异数了。

    外面的阳光与帐内的昏暗不同,水墨眯了眯眼,这才看清对面一个粉衣女子被挡在营门外,她傲然站立,桃腮杏眼,下巴略略抬起,正是玉琳,但她并不认识。其实两人在大殿上有过一面之缘,可那时水墨只想着怎么活命,她又不是男人,对皇后身边的美女自然没兴趣多看。周围的骠骑战士们看似三三两两,很随意地站着看热闹,实则随时都能发动攻击,将来人一个不剩的消灭。

    谢之寒了解自己母亲因为出身高贵,乃是先帝独女,自小万般荣宠,虽年过四旬,却总带点小孩儿心性,若是不喜某人,那对方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但没有与顾边城商量之前,他也不敢随意吐露水墨的真实身份。看着水墨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正想开口说几句笑话,引开母亲注意力,外面一阵骚动。公主没好气道:“这又是怎么了,天塌下来了不成?”

    皇帝心中有气,很想回一句,我正想问你呢!呼吸了两下,终究压制了自己的脾气,缓声道:“朕已派人去查,定饶不了这些丧心病狂之徒!”说话时他紧盯着皇后。皇后眉目不动:“陛下所言极是,皇家猎场竟然出了这等事,定要彻查,负责守卫的统领也难逃干系。”白震闻言眼光一闪,此次负责守卫的正是海平涛,皇后寥寥数语就把他绕了进去,谁不知道海平涛出身骠骑,又被逍遥王府举荐,才担任宫中近卫统领。

    公主小心地喂药,谢之寒身上的麻药劲力虽已过去大半,但行动起来还是有些僵硬,只能任凭母亲摆弄。谭九笑吟吟地在一旁欣赏谢之寒服药的“痛苦”,水墨早就自觉地站到了顾边城身侧。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顾边城微微一笑:“鲁维没事,只是摔得狠了,现在还有些眩晕,躺一晚上就好了。”

    皇后点头:“有劳白主事了。”白震闻言头愈发低下:“娘娘折杀老奴了。”皇后扶着玉琳的手,步姿端庄地走了进去。留在帐外的刘海嘻嘻一笑:“白主事,小的给您老请安。”白震扯动面皮,姑且算是一笑:“刘主事客气。”说完放下了帐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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