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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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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今次睿定毫不所动,转过脸来,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沉声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宴罢尽兴而归,子虞和太子妃等差事已了,便退席离开。是夜已入秋,月色幽淡,子虞出殿时没有看到秀蝉等王府侍婢,招来宦官询问,谁知守门的宦官也不知缘由,找了两人去寻。过了一会儿,有个面生的宦官跑了来,对子虞道:“王妃,方才有个婢女叫秀蝉的,天黑路滑的,在殿外摔折了,送去了太医院。”子虞一怔,问道:“摔地可严重?”宦官道:“摔地只是不巧,脚踝肿了一圈,不好走路了。她怕王妃身边没有人服侍,所以叫小人特来通禀。”子虞平日待秀蝉最为亲厚,不由担心,对宦官道:“你领路,我去看看。”

    宦官几乎是跑着进来,禀报道:“寿安殿的侍卫内官我们都问过了,并无此事,王府的侍婢只是被差遣开了,至于那领路的内官,小人并未找到,周围也并没有见过他的人。”

    八月底连着下了几日秋雨,天气渐凉,风一起,草木摇落,阖府不知前途,越发凄迷萧条。

    睿定眼神一黯,埋首在她发中,声音低哑:“我这个皇子,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保护。”

    “子虞,是我害了你,”睿定满目悲辛地说,“我以为能把你带出宫廷……”

    皇帝侧过身子,淡淡地说:“晋王妃,你曾经做过一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狩猎时,你将一只珍贵的大鸟放飞了——你以为别人都是和你一样的猎手?真正的好猎手,绝不会给猎物留一丝生机。你可不要指望那些人,会在最后关头心软。”

    睿定不再言语,只是搂紧了她。房中寂静,床头的一碗苦药早已凉透,唯有一缕冷苦的香气悄然弥散,初时尚无所觉,等满室皆是药香,才觉得香中带苦,直透到人心里去。

    袖口仿佛被人牵动,子虞恍然回过神,仔细一看四周,已没有人守着她,只余骤风,拍打罗衣,还有檐前铁马,玎琅乱响。目中一切尽是秋色,草木衰败摇落,枯黄如诉。想起上次入宫,还是花团锦簇的模样,她不禁悲伤地叹息:

    子虞摇头:她已经感到快要绝望,居然还会有人对她有所期待。她在刚才已经耗尽了所有气力,只能萧索地说道:“公公在宫中这么多年,难道看不出,你所做的,注定得不到回报。”

    这话又勾起子虞的伤心,泪水簌簌而落。她幽咽着说:“当日的情况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那时大营里没有人,我找不到商量的人,只能去找你,猎场那么大,我转了半天只遇到了陛下的随营,等我醒来,天色都晚了,周公公说夜里行走猎场并不安全,所以留在那里,陛下命人营中挂帐,彻夜举灯……怎么回来,就被人传成了那样……”

    在座的公子都是世族出身,诗作等闲难不住他们。子虞等人在帘后看地分明,诸位公子十分出色,其中有两位尤其突出,不但相貌堂堂,才情更是出类拔萃。等众人做题完,就有宦官领旨来问玉城公主的意思,宦官走后,不过一会儿,明妃就亲自来了,看她面沉如水,众人都觉得奇怪,悄悄一打听,才知道玉城选了郎将晁寅,那是在座公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人。若说他家世才貌也都是好的,可放在这些公子中就难以让人另眼相看。后宫中人都觉得玉城的眼光古怪,议论纷纷。

    皇帝目光深幽,温和地问:“仅此而已?”

    睿定听得前两句已觉得心头怒起,待听到后面一句,脑中嗡的一响,五脏六腑都如同翻滚起来,后面的话,一句已听不进去,只觉得其中字字句句像毒针一般,全落在他的心上。他一手握拳,指甲用力抠入肉中,刺疼让他保留一丝清明,不至于当面失态,他为人素来沉稳,不肯人前露半分难堪,此刻心头憋着郁火,想怒而不得怒,想哀而不能哀,心里难受到了极处,脸上反倒没了表情。

    殷荣奉召入宫时,皇帝正坐在案前手捧一份书柬,沉思不语。殷荣静立一旁,直到皇帝开口:“晋王推选的熊渠军统领以前好像是东宫的卫率?”

    睿定见她神色倦极,怕她伤身,一手搂住她,一手抚她的背,安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他维持着一个姿势未动,双臂已然酸麻,略抬了下眼,窗外沉沉,竟已夜深。一夜灯火,烛台边堆着累累烛泪,只有那一星的火光左右舔动,眼看着也将要熄灭,睿定徒然生出一种彷徨无力的感觉,悄然怅叹。

    徐氏道:“你现在的处境倒和她有几分相似。”

    门外的灯火又一阵晃动,有宦官的声音传来:“大人不可,陛下在更衣。”脚步紊乱,一个长髯老者不顾宦官拦阻冲到门口,对皇帝嚷道:“陛下,殷相于南国一事处置失当,臣有奏……”子虞见他身着官服,心徒然一紧,支在地上的手不住的轻颤。那官员也看到房中情形,愣了一下,随即面色古怪,后面的话也说不出了。

    子虞不安地看着他,灯火如昼,将他俊美而冰冷的容颜照得纤毫毕现,似冰雕石铸。她轻呼一口气,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子虞的声音清脆轻软,是南方独有,每次都能让睿定服软。

    子虞一愣,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要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抽走了。世上有一种官,以言辞为利器,百官忌讳——那就是御史。他们素来勇于直谏,不畏艰险,即使不为皇帝所喜也依然如故。而皇帝对他们也诸多顾忌,因为杀死他们,只能让他们名声在外,史书留名。况且陈翰澜的名声,子虞也略有所闻,先帝也曾赞他铮铮铁骨直言不讳。

    她又回到那个纷杂的梦中:有一个绿衣姑娘在哭泣,子虞好奇地上前询问,原来那个姑娘在感怀身世,她与父母兄弟失散,流落异地,幸而遇到一个翩翩公子,出身高贵,家族势大。子虞不由惊讶,便问:既然如此,你还伤心作甚。那姑娘并不言语,忽然提起头来,幽幽地说:你不是知道原因的吗?

    怀因不过深望了一眼,心上如同被人打了一拳,怔忡难言。心里隐约觉得似乎哪里见过,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朦胧中只见了这么一面。他自懂事起就在寺中长大,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形,一时愣住了,直到宫人们拥着子虞走远。

    寿安殿阁宇辉煌,风景宜人,盏盏宫灯映在青砖上,犹如飞金点翠,照得夜色消融,满室如昼。礼官说完祝语,气氛更加热闹。几位受邀的公子在席间端坐,个个举止大度,器宇不凡。皇帝见众人兴致正高,便命人取了早先拟的两题,试探他们的才华。

    罗云翦铁青着脸:“是我没用,只能让他们如此摆布,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我就应该杀了那些乱嚼舌根的人,然后带着你远远地离开这里。”

    子虞听她吩咐地仔细,不知为何,心中竟生不安,应诺了一声。

    明妃和玉城对驸马人选争执不下,最后连皇后都避席而来,见玉城坚持己见,只好劝说明妃:“晁寅此人才情一般,胜在性子沉稳,为人踏实,玉城下嫁,日后使了什么性子,驸马也能耐得住,不会生事。”明妃想了想,终于被打动,驸马的人选定了下来。不仅宫中人觉得意外,与宴的诸位公子更是唏嘘不已,倒是晁寅闻得喜讯,往垂帘处望了一眼,随后平静地领了旨意。

    女官们觉得她举止古怪,一时不敢惊扰,任她在殿前久立。

    皇后把她唤道眼前,对子虞道:“你们是有姐妹缘的,当年一起出入宫闱,如今又都归于晋王,今后可要珍惜这种缘分。”

    子虞在房中坐了许久,直到房中灯火全灭。秀蝉举灯入内,瞧见她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取来外衣为她披上。

    子虞听他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如同隔了千山重重,心里大恸,眼前顿时湿润起来。

    子虞冷地发颤,看着他转身离开,衣角在风中微微摇曳,明黄色的身影像一团飘渺而虚无的火光,咫尺天涯之远。

    子虞心中已有了定论,听这样一说更加确定,慢慢低下头去。徐氏伤怀的神情渐渐平静,说道:“其实不难明白,晋王开府这么许久不去藩地,领禁军两卫,又与相爷交好,皇后能不相忌?当年晋王要娶你,皇后对你百般示好,自然有她的意图,可这两年,你对她并不相近,晋王一边,她一丝下手的方法都没有……难怪这次这么狠绝了。”

    皇帝不置可否,随手拿起桌上另一份书柬,殷荣望了一眼,发现那并不是宫中常用的式样。

    睿定从永延宫走出,暗暗吁了口气。方才面圣时皇帝虽无疾言厉色,但面色悒悒,分明心中已存芥蒂。他有心想要辩解,却又无从开口,此中滋味难明,心内更觉得怅然若失。

    子虞静静地没有动弹,神色间露出一丝迷惘,轻声说:“殿下带我离开的是宫殿,从来都不是宫廷。”

    子虞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神情复又淡漠,冷眼看着房中一处。她转过头去,一瞧莲花身子猝然发冷,睿定用力一甩袖子,再也不看她,转身即走。子虞几乎觉得透不过气来,急急喊他“睿定——”

    帝后选了寿安殿举宴,此殿两侧皆可落帘,正好可以让玉城在帘后观人。明妃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更是虽然千挑万选仍觉得不放心,请了四位王妃来给玉城做陪。除了太子妃和子虞之外,两外两位是诚王妃和信王妃。诚王信王都是先祖苗裔,诚王体弱留在京中静养,信王却远在戍边,镇守藩地。

    墙角那一处突然传来人声,只有不得志的宫人被派到此处打扫,因地处偏僻,所以言谈少了许多忌讳。睿定听出有两人,似乎正拿扫帚打扫落叶,唰唰作响,其中一个道:“你可听说最近宫里的那件大事……”另一个问:“什么大事?”那人哂道:“你耳目真是不灵通,难道皇上与晋王妃的事你没有听说吗?”

    皇帝含笑道:“两手空空,看来并无收获。”太子妃将刚才迷失方向的过程说了一遍,她语音清脆,又善于调动气氛,连倪相都被她说地微笑连连。皇帝又问了几个问题,见她们都有疲色,便让宦官将他们送回。

    “王妃,”秀蝉低声道,“奴婢刚才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为什么这么说?”她抬头问,声音不住轻颤。

    睿定无所觉,忽然转了个话题道:“自从皇孙骜出世,太子妃一家又获封赏。太子妃是皇后的侄女,这样一算,阳池赵家已经有两王两侯——后党势大。”

    子虞跟随在玉城仪仗后,凡事由信王妃诚王妃料理,索性就做了闲人,因此就落在队伍最后面,隔了些距离,将假山石旁少年僧人的抱怨听得清清楚楚,她素来不是惹事的性格,又觉得那僧人年少莽撞,情有可原,便对提灯的宫女道:“佛前子弟不可怠慢,让两盏灯,好让他们出宫。”就此将刚才那句话揭过。僧人们自是感激。怀因也抬头看了一眼,与子虞的视线一触,但见她眸如点漆,目光如秋水翦翦,且灯火如昼,将她绰约的身影拢在其中,翠袖罗裙,身姿窈窕,雪玉似的一张脸庞,眉目莹然,清丽地难以描绘。

    听她口气,对玉城颇不以为然,子虞微微惊奇,说道:“玉城公主自幼聪慧过人,又深得陛下宠爱,有些傲气也是应该。”

    子虞惶然地仰起头,皇帝看着她的目光依然很平静,语调平稳,似乎与平时没有两样。这让她稍稍平定了些,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毫无线索,她艰难地张口:“我……”

    睿定苦笑不已,拥她入怀,说道:“我知道,你和玉城不对,所以她说的话,我只信三分。”

    子虞的脸色唰地一下雪白,怔怔看着睿定,劝说道:“也许只是个误会。”

    罗云翦转过脸去:“这样的前途还有什么用处——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委屈。”

    众人抬头一望,却是一怔。那是几个僧人手执书卷,站在山石旁。玉城知道皇帝前日请了东明寺的主持入宫讲经,这必是随行的人。皇帝崇佛,宫中上下皆投所好,只有玉城自小厌恶供香佛经,从不信神佛之语。她目露轻慢,略略地一扫,当看到宫灯旁站立的人影时,蓦然顿止。

    睿定看着她笑了一下,为她理发拢被,不紧不慢地说道:“看你病中无事,所以才说了些话,倒又让你受惊了。好好休息吧,”

    他将子虞温柔地放下,盖好被褥,静静看了片刻,又伸手为她整理一下鬓发,指腹在她的发间留恋,烛火突然“嘶”地一声,青烟一现,就泯灭于黑夜中。他收回手,回头再望了一眼子虞,终于站起身,默然离去。

    子虞心乱如麻,再也耐不住满腔酸楚,泪水簌簌地滚落:“只要陛下相信,妾是冤枉。”

    罗云翦怔住:以往他总觉得这个妹妹貌美心慈,性子却偏柔了一些,难以在大事上有所决断,可这短短几句话,不得不让他重新审视她。

    “市间传言不过是民众穿凿附会,以讹传讹造成。而宫里则不同,那里从不无风起浪,任何一个举动,就隐藏着那些女人的有的放矢。”睿定平淡地说道。

    等她从屏风后走出,看见杨公公垂目恭顺地等候,她微微叹息,任由他领路离开内室,一路走来,宫殿中没有其他人走动,想必是皇帝特意让人避开。杨公公趁着无人的空当,说道:“娘娘可想过事由何起?”

    子虞原先便感到殿内有凉风,此刻到了玉栏旁,才知道缘由。殿后是一片荷塘,碧叶如盖,漫漫如接天际,红莲摇曳,亭亭如女,凉风习习,带着荷香拂面而来,清凉宜人。

    子虞脸色变了变,太子妃已是忍耐不住,没好气地说道:“我未嫁之时,也不敢多言他人房中私事,公主倒真是言行不忌,传出去就不怕人笑话了吗?”玉城脸色一沉,想要反驳又有些忌惮,想了想又更觉愤懑,冷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晋王妃,你怎么会在这里?”皇帝问。

    近侍迟迟找来,看到睿定松了口气,凑近道:“殿下,宫门就要关了,快出宫吧。”睿定嗯了一声,没有动。近侍觉得奇怪,走到面前一看,顿时吓了一跳,睿定面色铁青,眼眸黑沉,如同燃尽的余灰,看了一眼,就让人不忍再看。这情景让近侍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期艾道:“殿、殿下……”睿定扫他一眼:“说。”

    “殿下入宫并没有其他事,只是出宫之前,被玉城公主身边的人请了去。”

    罗云翦脸色大变:“子虞!”

    “晋王妃自请去东明寺诵经修行。”皇帝说道。

    两人言谈正欢,席间又一阵笑闹,女官高声报:“公主又射中。”玉城面前的海棠花已堆满,粗略一眼根本数不清几朵,在座人中以她射中次数最多,她也面有得色,顾盼生辉。太子妃皱皱眉,说道:“不过是游戏里占了些上风,值得她这样显露。”

    子虞所请被皇帝恩准。皇后请晋王夫妇入宫一叙。

    子虞内心对玉城极为不喜,又怕相见时玉城言出不逊。幸而这次玉城只想着自己的心事,安静乖巧地任由宫人妆扮,倒比平时多了几分雍容娴静的感觉。四位王妃作陪,无非提点一些看人的意见给玉城做参考,各说了几句,就听见远远有丝竹声传来,内官进来提醒时辰快到了。

    子虞想起哥哥,心中也是一凛,她接过衣衫,在屏风后着衣,刚才的惊惶依旧盘踞在心底,她双手轻颤,好几次都系不拢衣带,心里酸涩,一颗泪水又流落下来。

    睿定站起身,对皇后拘礼:“娘娘,前段日子她连病两场,身体虚弱,只怕是久坐不适。”

    子虞问:“我睡了多久?”秀蝉见她额头发汗,便知热已经褪去了,说道:“两日了,殿下也来看过,只是王妃不醒,殿下守了一会儿就走了。”子虞点点头,这些时日,睿定早出晚归,总是她醒来他已离府,等他回府她已入睡。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回避,她也不愿去多想。

    宦官们机灵地将门半掩,皇帝转过脸来,眉宇微锁:“看来,今天的事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误会。”

    太子妃低低呼了声:“倪相?”这位宰相为两朝重臣,论权位更在殷相之上,子虞曾远远见过两次,细细一看,果然是他。

    入得殿中,正是一片热闹。宫女以九人为数分成两队,藏钩待射。各宫妃嫔和内外命妇坐在席间,时不时相谈几句,又对宫女指指点点,似乎正在猜藏钩之人。子虞入殿时,玉城公主对身边女官说了一句,宫女中立时有人排众而出,将袖中的金钩拿出,席间众人纷纷笑道:“公主好眼力,又射中了。”这一转头,见到子虞来到,又招呼着迎入席间。

    子虞说话半日,早已倦极,看到睿定的样子,那些想劝他赴藩的话都咽在喉中,便闭目养神起来。睿定坐在榻前,眸色温润,轻声说:“我陪着你。”

    好不容易穿出丛丛花叶,湖心旁有一处水榭,玩了徐长时间,子虞和太子妃都觉得尽兴,忙向水榭靠近,这才发现水榭上早就有人,几个内官守在水榭旁,身着黄衫。榭中有两人——一个方面阔耳的老者陪着皇帝下棋。

    杨公公看着她的神情意猜到了几分,说道:“娘娘忘记了,您可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一位位高权重的义父吗?”子虞皱起眉,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思。

    他的口气软弱让子虞伤感,她轻柔地说:“殿下已经做得很好,无须自责——你给我的日子,即使身在梦中,也觉得过于美好。”

    子虞垂下眼睛,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悄悄拭去将欲盈眶而出的泪水。

    子虞的心徒然一沉,身子亦不由颤了一下,这些都躲不过睿定的视线,于是眸底又沉了几分,他转身欲走,子虞突然抓住他的袖子,艾艾地唤他:“睿定……”

    子虞皱起眉:“他可是皇子,纵使情意深厚,那也不是他的全部。”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显然已经同意殷荣的说辞,他将两份书柬放置一处,淡淡说道:“那就让她去吧。”

    回府之后,子虞换上单衫,将两朵莲花摆在寝居内的玉瓶中,一则看这花朵娇美可喜,二则怎么也算御赐之物。才刚摆弄好,睿定就已经回来了。子虞想到今日所遇,心情极好,笑着迎接出去,却是一愣。

    艇在湖中游,四处为荷叶红莲所围,不辨东西,太子妃左顾右望,半晌才老实道:“看不出方向了,看来我们只好随波逐流。”子虞笑道:“往着一个方向走,总有尽头。”太子妃应了一声,小艇直直地窜出,笔直而行。

    不过是短暂的片刻,子虞却感觉等了好久,房中寂静,偶有灯芯燃烧,似乎灼噬着她的心,皇帝看了看她,神色稍软:“起身吧。”子虞将头垂地更低,摇头不敢答应。

    此去寿安殿极近,于是由内官举灯领路,路过一处假山石时,不提防山边那一头走过几个人,和引路的官宦撞做一团,宫灯落在地上,滚了两滚,火芯熄灭了。司仪女官喝道:“什么人如此无礼。”

    六月下九适逢宫中阳会。交泰宫这日格外热闹,皇后置酒宴乐,请了各宫妃嫔和内外命妇。子虞入宫时正是烈日当空,天气燥地似要烧起来,宫道两旁的几株芭蕉,长叶舒展,绿叶荫翠,如画工无意着了浓色,叫人瞧了只觉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皇帝面露不悦:“朕来更衣,你们也纠缠不休,此事等到朝会时再议。”那官员还想再说,最后忍住,可他离去前最后的那道目光,让子虞从内心深处觉得惊惧。

    远处来了一行人,睿定望了一眼,依稀看出是皇后和太子的仪驾,方向正是朝此处来了,他略一想,大约是皇后太子来同皇帝一起用膳,想到此处,他转身向另一边走去,提前避开了相见。他寅时初刻入宫,到现在日已偏西,期间只用过一些宫点,腹中早已空荡。若是被皇后太子遇上,必是相邀一同用膳,圣驾前拘谨不说,皇后一向善于调节太子与皇帝的关系,到时言笑融融,倒要衬得他像外人一般。若在平日,睿定还有心应对,今日只觉得周身疲惫,一种难言的烦郁缠在心头。想要笑脸再回永延宫,半分气力也用不上了。

    可这一次,没能再唤他回头。

    罗云翦淡淡道:“还能如何。”子虞道:“别瞒我,是不是已经闹翻天了。”罗云翦道:“朝廷若一日没有点争论,怎么还能叫朝廷。”子虞看看他,忽然露出笑容,说道:“从前就是这样,越是大事,哥哥就越是沉得住气。”

    子虞心猛地一沉,乏力地说:“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子虞慢慢站直起身子,也不出声告辞,就朝门口走去,徐氏摇头叹息,朝她道:“你别以为我们一意要害你,明日一早,此事就会满朝皆知,你如何自处?若能保住晋王,你的牺牲才不算枉费。”

    在朝外又是另一番景象,京中暗地里流传玉城选驸马的那一夜,皇帝与晋王妃被人撞破在宫中私会。凡是皇城内宫发生的事一向都是百姓爱谈的话题,况且又是这样一桩艳闻趣事,往往三五人聚头,悄悄议论,外人来了便一哄而散,偏偏越是隐秘越是传地快,不过几日,已是街知巷闻,明晓事理的过耳就算,好事之徒四处传说,更有添油加醋,让这桩趣闻平添风流,满城议论纷纷,不一而足。

    皇帝在暗示她:即使是他,到了这个地步,也将束手无策。

    殷荣道:“王妃是个诚心礼佛的人。”

    “我不能。”他蓦地打断她的话,笑容渐渐敛去,眼神平静又冰冷。手稍一用力,把袖脚挣出。

    秀蝉故意挑她开心的话题说:“罗大人来看娘娘,可惜娘娘未醒,他实在担心,就留宿在王府的客房。”子虞听了,想了想说道:“去请他来。”秀蝉犹豫道:“时辰太晚了吧。”子虞道:“不晚,再不说,就真的晚了。”

    子虞梦浅,几乎立时就醒了过来,灯火朦胧,她看着眼前人,以为这又是纷乱梦中的一角,疲倦地眨了眨眼。睿定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脸色还沉毅,目光已温柔了几分。

    一颗泪水滴落在子虞的额头,她呼吸一窒,伸手去抚他的脸颊,柔声说:“殿下,你在我的心里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不要露出这样的神情,让我离开的不能安心。”

    子虞摇头道:“我相信哥哥终有大鹏展翅的一日,到时还怕没有机会救我出来吗?”罗云翦见她反而要强作欢笑地前来安慰,心中更痛,胸口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证据呢?”他对她的伤心委屈视若无睹,沉声说,“领路的内官,守门的侍卫,你的侍女……只要有一个人能出来附和你的话,就有可能让别人相信你的冤枉。”

    子虞随接引宫女走过宫道左转,到了交泰宫南侧的清凉殿,远远就瞧见殿门口跪着一个人,宫女打扮,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地玲珑乖巧,见子虞一行来了,她垂下头去行礼,一张秀气的脸在烈日下已经晒地通红。子虞见了心怜,问左右缘故,只有接引宫女脸含骄矜道:“那是在皇后娘娘前失了礼数,故而被罚。”宫女们闻言都觉讶异,皇后待人素以宽厚见称,想不到也有这样严厉的手段。

    藏钩戏本是宫中极受喜爱的游戏,原本应由两队宫女藏钩对射,可今日取乐,就由席间妃嫔命妇为主,阳会由皇后主持,不以金银为乐,射中者得海棠花一朵,破为雅致。这等游戏就是考校眼力和心思,子虞兴趣不大,凑趣玩了两局后就旁观起来。正在百无聊赖时,太子妃笑盈盈地坐到她身边,低声道:“那日猎场一别,我都没有机会向晋王妃言谢,原想送礼去府上,又觉得太过轻慢,晋王妃不怪我吧?”

    子虞打开盒子,里面摆着两朵刚采摘的莲花,花瓣叠叠,似流霞飞丹,娇嫩的如同一张绮丽笑靥。

    醒来的情形又让她疑惑不已,慌忙从榻上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只穿了一件单衣。

    子虞见她神色诚恳,想起当日那情景,笑道:“太子妃不必这样,我又没有帮上什么忙。”

    “不管是谁的意思,”徐氏微笑地看着她,“这一步都该你来退——晋王步步权衡才有了 今日,他不能退,也退不得。只有你来退……”

    “王妃,是身体不适吗?”穆雪问道,脸上带着体贴的微笑。

    子虞含泪微笑:“听说那里景色优美,人物端丽。”睿定答道:“与南国相似。”子虞受他触动,心中一软,几乎就要点头:我们走吧,离开这里。话到了嘴边,吐出的却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可是你不能这么做……殿下,身在皇家自然能做到一些非常人能及的事,也同样要放弃一些平常的事物,这才是世间的公平,谁都不能违反。我们也逃不开,难道离开千里,那些想要陷害的人都无从下手了吗……其实,哪里都是一样。”

    子虞看太子妃神色,与玉城似乎不合,随口敷衍两句,并不深谈。她的心中对玉城也是不喜,可太子妃身份特殊,又诞下皇孙,说话的底气与她自然不同。

    皇后道:“有几位朝臣的千金正逢嫁龄,只是容貌性情还需考校。我身边有个秉仪,想赐给你,她和你的王妃一样来自南国,不会和王妃离心,而且人品一流,知书达理,懂得进退,留在身边也安心。”不等睿定回答,她向左右示意,立刻有女官转入后面,须臾功夫就领着一个女子走进大殿。

    子虞佯装谨慎地听着,心思却飘飘荡荡,不知游到何处。皇后牵住她的手,柔声道:“你要去寺中修行,为晋王祈福,这是好事,几宫的娘娘都夸奖你。寺院在山上,到了冬季天寒地冻,你又生长在南国,不习惯这样的天气,我这里准备了狐裘兽炭,你都带去,好好保重身体。”

    子虞定定看着她,乌黑的眸子在灯火下有一种奇异的光彩,秀蝉不敢直视,微微垂目。片刻后子虞才怅然叹息,显然已经将这话听进了,秀蝉这才安然告退。

    子虞一见来人,怔忡了片刻:穆雪仍如初见时那般娇憨俏美,看得出她精心妆扮了一番,五官细致,妆容精巧,一笑之下流露出少女的风情。

    “姐姐是厚道人,”太子妃道,“她哪是傲气,是目中无人。若要说聪慧,也不过是陛下和娘娘私心相宠。你瞧这些宫女,个个是玲珑乖巧之人,偏偏在藏钩时破绽百出,分明是故意给玉城射中,偏她还沾沾自喜。”

    子虞见她们一无所知,连斥责的话都不愿再说,匆匆离宫。出了宫门口,子虞细想了想,就吩咐转向去相府,下人们吃惊不已,看子虞的眉宇似乎藏着一抹异色,不敢多问。

    “有什么议论不得,”那人笑道,“现在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我听宫女们偷偷提起聚麀,以为我不明白意思,其实不就是扒灰嘛……”

    皇帝宽和地笑了笑,抚了她一下头发,动作轻柔。她的哀伤地落泪:“只要陛下能……”

    子虞一向只当这位义母是个普通妇人,想不到说起宫中之事,居然如此头头是道。徐氏看出她的疑惑,笑道:“跟随相爷沉沉浮浮这么多年,要是再摸不出门道,那不是妄活了。”子虞道:“还请义母教我。”

    她晕倒前心中已惊觉:这是一个陷阱。

    翌日上朝,果然有御史上谏,意指晋王无所出,该立侧妃为皇族添丁,更提及晋王妃不拘礼仪,有违闺训,虽无明列事实,却举出几桩晋王府的事情,说子虞大兴土木,行事无度。这些皇族内事本不该御史来提,可这日的朝堂分外热闹。即使是圣人,也架不住如此众多的官员挑错,子虞在众多指摘下显得德行有亏,行止不堪。过了两日,对晋王妃的攻讦渐渐移到了晋王身上,不少官员暗示皇帝,是否该让晋王之藩,停止这场朝堂风波。

    子虞轻轻叹道:“哥哥别为我惋惜。若有别的路走,我绝对不会选这条……倪夫人说的不错,殿下,倪相,难道能让他们来退这一步吗?自然只有我来,是最妥当的。”

    殿中顿时沉默下来,皇后并未责怪女官失言,沉吟了片刻,对睿定道:“晋王妃这一走,你府中就无人打理,平日公务繁忙,难道以后府中琐碎小事也要劳烦你操心?”子虞已知她的意思,悚然而惊,身子微微一颤。皇后立刻察觉到,转脸来看她,满目柔和,子虞被她看地心中发寒,侧了侧身子,咬牙一言不发。

    宦官接过一盏灯,引着子虞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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