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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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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雪慢慢转过身,又回到了刚才位置,淡淡说道:“不用多说了,我从来没有期盼过。向来牺牲自己拯救他人,只有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而已。凡人,只能靠自己救自己。”

    姜明带着她走入监房,穆雪靠墙而坐,纤细的身影几乎被埋藏在阴影中。子虞轻唤:“穆雪?”

    子虞看去,便觉得欣妃的腹部似乎已经有些微微隆起。欣妃也看见她的目光,微笑道:“不知怎么,我这几日晚上睡不安宁,又觉得没有食欲,膻的东西,只闻到一点就觉得浑身不适。子虞,你带人去请太医来为我诊诊脉吧。”

    殿内已竖起了屏风,来往的人穿梭在屏风前后,个个神情惊惶。太医见事情紧急,也来不及摆垂帘听诊的惯例,直接走入屏风后。

    子虞的心瞬时提起,扑通扑通地直跳。她早已知道藏毒的药瓶是从这个匣子里被搜出,若她说出缘由便会牵涉其中,若她不说,穆雪将百口莫辩。来此之前,她曾设想过千百种模样,却唯独没有这样的抉择,让她左右为难。

    子虞埋怨穆雪:“这事也是能拿来开玩笑的吗?”

    欣妃却慢慢张开了眼。

    司正姜明在宫人们的心中地位特殊,那些进了宫正司再也没有出现的人为他蒙上一层阴影,以至于宫人们闻姜色变,视为禁忌。子虞心怀忐忑地进入宫正司,正是姜明当堂问话。他将欣妃落胎前后事无巨细地询问一遍,口气平板,没有丝毫起伏,子虞镇定地详细回答,也没有遗漏一分。

    子虞拉住一个相熟的宫女,问发生了什么事。那宫女神色慌张,讷讷说道:“是穆女史房里搜出忌讳的东西了,宫正司查下来,把采颖和穆女史一起带走了。”子虞心下一惊,忙问缘由。宫女眼神躲闪道:“女史别再多问了,我一个卑微小人,又怎么知道那么多。”

    泪水已经涌到了眼眶里,子虞用手一抹,暗骂自己没出息,从南国到北国,这一巴掌不过把她最后一念的幻想打散了。

    两人坐了一会儿,采颖心不在焉地寒暄几句,眉间忧虑,想要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子虞心里疲倦,不愿和她绕下去,神色平静地说道:“说吧,大清早你不会就是来和我闲聊的吧。”

    绛萼看着她,仿佛已经看见了她的结局,惋惜道:“这里不是给你犯傻的地方。”

    领路的宦官神情古板严肃,让子虞心里暗暗打鼓。她对牢房的记忆深刻,虽时隔长久,一经想起就忍不住从身体深处感到战栗。幸好宫正司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阴森可怕,倒也算得上是堂室宽敝,案明几静。

    绛萼脸色变了变,又问:“依大人看,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越是忙,他们越来添忙,”绛萼心头烦闷,愤然道。

    绛萼和两个宫女说完了,朝两人走来,脸色苍白,眼圈微红,一看就觉得伤悲。她挽住穆雪子虞的手,手指有些哆嗦,子虞被她感染到,想起欣妃往日待她的好处来,鼻子一酸,泫然欲泣。

    “女史,”采颖低低唤了一声,泪水就大颗大颗地滚落,哭着说,“今天女史要是不救我,我的命就保不住了。”

    采颖被她少见的厉色惊了一下,哭声略止,她吞吞吐吐道:“女史不知,我和交泰宫茞若宫的几个宫女交好,前些日子她们送了些礼给我,又打听了宫里的情况,我就……”

    不消片刻,都监带着几个宦官来了,看到他们服色,是宫正司的人。穆雪周身冰凉,身子微微发抖,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一条落网的鱼,竭力挣扎也避免不了垂死的命运。

    两位太医乍然变色,不等宫女招呼,肃然道:“快带我们去。”宫女连泪水都顾不上抹,带着一行人匆匆来到欣妃的寝殿。

    一个内殿侍奉的宫女看到子虞哭哭啼啼地跑了上来道:“女史……出大事了……娘娘……娘娘不好了!”

    子虞挑起眉,神色微变:“难道你在茶水里加了什么?”

    子虞目瞪口呆,惶惶然看着欣妃,心里涌上恐慌,就像黑夜一般,无处不在。

    子虞错愕地抬起头,看着姜明刻板的面容,总感到他似乎看穿了一切,却又不点破,她没有多思考,只是匆忙地点了点头。

    采颖扑通一声跪倒在子虞面前:“我不过是一时口快,没有想过要对娘娘不利……女史,你是知道我的,我没有坏心,你在娘娘面前帮我求求情,救救我吧。”

    子虞只能落荒而逃。

    子虞坐到整个身子发麻,心才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窗棂渐渐泛白,她轻推开窗: 更深雾散,天色快亮了。

    穆雪转过身,头发和衣饰都还齐整,面容虽然苍白,眼睛倒还有神,不像是受过折磨的样子。可子虞看见她的样子,忍不住眼圈泛红。穆雪还挤出一分笑容:“你来了?”

    子虞等到申时,内殿还没有传来讯息,心知欣妃今天不会要她服侍了,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担忧。她走到殿外,却发现宫内安静,往来的宫人面色过于肃穆,气氛十分古怪。

    他对子虞倒是客气,说明来意后还赔罪似的谈笑几句。子虞心知无法,任由他们在屋子里搜查一番。几人翻箱倒柜,找的仔细,一圈下来又没有找到什么避讳的东西。都监笑着连连说了几声“得罪”,便带人走了。

    十一月十九日,欣妃换上冬衣坐在胡床上,雪白的衣裳上绣着冬梅,衬地她乌发如瀑,明眸皓齿,大约是心情好的缘故,眉目间多添了一丝平常没有的温顺。她手中拿着一份册子,照例在冬节来临前给宫中上下一份赏赐。

    “娘娘是在说泄气话,”子虞低下头去为她整理凌乱的床褥,借此避开她的眼神,“只要养好身体,机会还会来的,娘娘如果自弃了,岂不是仇者快而亲者痛了。”

    子虞皱起眉,瞪她一眼,责怪她说话的时机不对。可穆雪却似乎没有察觉,依旧说:“你猜我刚才见到谁了?”子虞不理她,她口气一变,阴森森地说道,“还记得我们刚来宫里时,娘娘摔碎吉牌的事吗?你提到过的那个宫女——刚才我见到了。”

    子虞心里一松,倚着床榻就歇起觉来,她并不知道,此刻在瑞祥宫的另一头正闹得翻天覆地。

    子虞一听就明白了,冷眼看着她:“你收了礼,就把娘娘的情况全说了?”

    在宫人们都离开时,穆雪压低了声音说:“娘娘的肚子已经快瞒不住了,照理说,这是最容易出错的时候,所以最近已经称病了,不然陛下来了……不好交代。”

    翌日,宫正司的人请子虞前去问话。

    宫女先前被她拦下已是失了面子,现在又听她语气里颇多轻视,心里不舒服,干笑着说:“女史的地方,平日我们自然不敢乱闯,不过今日是娘娘下的命令……”穆雪抢白道:“娘娘现在大病未愈,连亲近的人都没有几个能进殿服侍,你们倒是从哪里得的命令?”

    子虞一惊:“什么不好了?”宫女扑簌簌地颤抖着:“出血……娘娘出了好多血。”

    穆雪悄悄拉她的袖子,低声说:“看看……在娘娘心中,你我都是外人,她们才是自己人。” 她们俩站在床尾,说话声音一低,正好绛萼三人也在低声议论什么,根本没有注意。

    子虞走进去,闻到一种腥味,脚步不由得一缓。屏风后并不凌乱,几个宫女依次守在欣妃的床前,两位太医凑在桌上低声议论,似乎在为药方争执。子虞眼光一转,终于看到了血腥味的来源。欣妃的衣袍上有血,床上有血,甚至连帷帘上都沾上血迹,可这一切都比不过床脚上的一个金色圆盘——那上面摆着一块血淋淋的肉。

    子虞看着她的样子,心神不由恍惚,这样的场景,她似乎见过——是了,还在不久前,有个从池塘里爬出来的小宦官,也曾用哀求的表情看着她,求她救他。子虞的心似乎猛然被捆住了,有些喘不过起来,她无奈地看着采颖,缓缓地说道:“不是我不想帮你,我是没有能力……娘娘才经历丧子之痛,现在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的,就算娘娘现在清醒着,只怕也不会听我的劝了。”

    “我是不是清白,凭什么要给你们看个明白,”穆雪扫他一眼,寒声道,“别以为你们今天领命就是得势了,这里还轮不到你们做主呢。”

    她说的坦然,子虞倒不知如何安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姜明却在此时开口道:“女史既然已经辨认过证物,就不要多逗留了。”

    子虞轻轻摇头:“这毒肯定不是她的。”

    醒来时,子虞讶然发现脸上带着泪痕,想到梦中暗示的场景,她无限惆怅,幸而这时看到了枕边的明珠,她握在手中,便觉得涌起一股温意,那些不安和烦恼都可以暂抛脑后了。

    绛萼转头来看她,了然地说道:“要是为了她来,就什么也不必说了,知道那匣子里放着什么吗——那种毒,南朝史上因此而死的有一后三妃,被宫中列为禁物,我没有手眼通天,救不了她。”

    十一月的北国已经是草木萧瑟,宫墙再高再厚,也无法将寒冬拒之门外。这个时节改是各宫为过冬添置物品,司衣,司设,司工的人往来繁忙。子虞也重新被召回内殿。欣妃待她仿佛依旧,她待欣妃却是谨慎恭敬更甚从前。

    “你还好吗?”子虞软声问道,“再忍一忍,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她这两句说的毫无底气,连自己都没有说服,穆雪就更未为所动。

    穆雪病好后,心情好了许多。正逢这换衣迎冬的时候,与交泰宫的往来没有那么勤了,也不见宫女像以前那样,以各种借口召穆雪过去帮忙。

    子虞知道问不出个究竟,只好去找绛萼。

    子虞皱起眉:“怎么?怀疑我?”

    等全部问完,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子虞松了口气,目光稍一转,看到了桌上摆着的小香木匣子——正是那日她带去交泰宫的。

    绛萼又道:“因为这情分,我也劝你一句,别在这里做傻事,我们救不了她,能救自己就该知足了。宫正司带两个人,据我所知,采颖一早还去找过你……”

    欣妃的床前只留下子虞三人,还有那两个粗使宫女。子虞不知她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当绛萼把太医的药方拿给她们看时,子虞就知道,在欣妃的心中,这两个宫女比太医可靠的多了。

    采颖摇了摇头,神情凄婉,依旧啜泣着。子虞见她一言不发,只是哭个不停,心里烦躁,说道:“你哭给我看有什么用,哭就能解决问题了?”

    连子虞都是第一见到这样声色俱厉的绛萼,其他人就更别提了,一个个都听话照做。

    回到房间,脸上火辣辣地开始疼,子虞轻轻抚着脸,咬紧嘴唇,直到尝到血腥的味道,她才惊觉。

    子虞也跟着进去,却被绛萼拉了出来。子虞忙问:“这才多长时间,怎么就这样了?”绛萼眉头紧锁,摇了摇头。不过片刻功夫,瑞祥宫门前的人越来越多,连交泰宫茞若宫都惊动了,纷纷派人来打听情况。

    皇帝留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等到欣妃转醒,他还有许多需要处理的事物,吩咐宫中上下细心照料后,御驾离开了。

    子虞心里一阵忿然,看她的眼神也由同情转变为惋惜:“你这么神通广大都救不了自己,我又有什么办法救你。”

    经此事后,子虞觉得头昏眼花,急欲休息,人才坐到床边,又有人找上门来——瑞祥宫都监带着两个宦官宫女奉命前来查屋。子虞见这阵仗就知道欣妃是铁了心要清理一遍宫廷。瑞祥宫都监并不是南人,是欣妃初进宫时皇后指派的,平日里行事低调,和子虞等女官都素不来往。

    旁边的宦官见气氛紧张,出来打圆场:“女史说的是,可娘娘已经醒了,让都监在宫里好好清查。女史是娘娘身边亲近的人,自然是清白的,不妨就让我们进去看个明白。”

    穆雪皱眉:“哎……”眼见宫女从匣子里取出一个长颈细瓶时,她脸色骤然煞白,仿佛瞧见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宫女把玉瓶交给绛萼,她轻轻打开,当桂花似的香味浮散开,她神情变得凝重,偏过头来看着穆雪,眼露疑惑,希望得到解释。

    子虞叹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才招来祸事?”

    “就算有这么一天,我只怕也看不到了,”穆雪惨然一笑,“这里埋葬了太多的真相,除了死者,谁也不在乎……难道你指望那些事不关己的人去挖掘真相吗?”

    子虞一阵心寒,怔怔看着她,轻声叹息。

    子虞付之一笑,怎么也没有想到,穆雪的话会一语成谶。

    绛萼突然转过头对着靠门的一个宦官厉声道:“给我放下。”这一声尖锐刺人,叫得殿中众人都是一惊。那个宦官吓得不轻,讷讷道:“殿内、殿内凌乱,所以给收拾一下。”

    采颖浑身颤抖了一下,眼里的悲色更加浓郁了,哀声说道:“女史告诫过我,多嘴惹事,看来真是有先见之明。我管不住自己的嘴,终究要载在这张嘴上。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对不住女史……前些日子有一天,我路过歩寿宫,看到女史格外打扮过,心里好奇就跟了一路,看到圣上也去了那里。这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回来忍不住多嘴说了出来——我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女史肯救我,我有办法为女史扭转形势。”

    欣妃依旧昏迷不醒,宫人们都退开了——留着她们也无用,只会流泪哭泣,徒劳让人心烦。

    绛萼不以为然地笑笑,不急不慢地说道:“瞧你说的。我们是什么身份,能有机会施展情分吗?”

    “啪——”欣妃一巴掌掴在她脸上,将她的声音扼断。

    子虞知道妃嫔怀孕时,为保龙胎是不能侍寝的,这事说起来也不是什么隐秘。只是子虞穆雪都是未出阁的年纪,说到这里已觉得难堪,脸皮都快烧起来了。

    她感慨万千,姜明却在此时阴测测地一笑:“女史要不要见一见她?”

    子虞微讶,心不断往下沉。那些带血的事物都已经被清理出了寝殿,可她依旧闻到一股血腥弥漫在空气里,甚至越来越浓稠,空气胶着,让人呼吸也觉得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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