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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京畿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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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都是一层白霜。

    “夫人还有吩咐?”

    微微一笑,露出一个清俊的笑容,楼澈坚定无比地点了点头,雪花漫天飞舞,时旋时转,落在肩上、手上、发上,楼澈从袖中拿出一块莹白令牌,塞到归晚手中,叮咛道:“这个路上可以用。”往北都是林家军的地盘,比之楼府的令牌,这个更有用处。

    “大人明智,等楼相独揽大权,大人腾飞之时,还要多多提携小人啊。”嘴上恭维着,师爷和太守都是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相爷,”趁着他一晃神之际,楼盛走上前,双手捧上一个物件,“这是前日,林将军府上送来的,说是交给相爷或夫人,昨日见相爷心烦,所以……”

    “夫君——”

    “归晚,听着,你暂离这里,不管能不能成,我都会去接你。听说在北边境有处地方,是启陵与弩族商交之地,那里平静安宁,是隐居的好地方,你在那里等我三个月,日后晨昏相伴,这不是你最想要的生活吗?”苦口婆心地劝慰,楼澈平定的声音给人信服的力量。

    摇了摇头,拿过茶,一饮见底,润了润嗓子,德宇才又开口:“夫人也许不知,舒氏家族端的厉害,”说到这,也许是想不到好的形容,他顿了顿,迎上归晚疑惑的眼神,稍理头绪,续说道:“皇上曾出宫一天,就是在相府芍药花会之日,到日落之时才回到宫中,随行回来的,还多了一个人。皇上召他谈了足有一日,从那之后,此人就暗地为皇上出谋划策,皇上不能做的事,也借他的手去做。他行踪不定,又得皇上特赦,我费了些时日才查出来,他是舒氏子弟,听闻叫舒豫海。”

    德宇拿过热茶,却没有触口,一转手,放回了几案上,微低着头,想说话又难开口的样子。过了半晌,终是耐不过这分外的静,一张口,声音低中带着哑:“夫人,你可知道舒氏?”

    两人说说笑笑,走进城门,师爷回过头来,正要指使着官兵把城门关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飞快而至,官兵们停下手,师爷和太守回过头,眼见尘烟飞扬,一匹快马奔到城门下,黑暗中,昏暗的灯笼照不清马上人。

    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路无语地走到相府门口,三辆马车停在路边。归晚看见,身子一缩,不肯再往前挪半步。楼澈转过脸,在雪花飘飞之中,他也难以掩饰满脸痛苦的神情。一手禁锢住归晚的腰,强行带着她往外走,故意不去看她伤心的神色。

    仰头看天,苍茫天空,白雪漫漫,楼澈不再回望,只是孤独地站着,听着车轮声响起,入眼皆是一片白色,耳中听着马车远去,他才转过头,素白的大地上留下辙痕,蔓延着通向远方。

    勉强控制住心神,归晚眸光锁着他,“不要负我……”不要负了誓言,三个月只不过短短一瞬,但是此生,她生死相随。

    顺手一整衣领,把头发拢到颈后,归晚雅笑如菊,“夫君哪还有丞相的样子。”

    今年的风雪来得如此之早……

    房内窗户紧闭,归晚定然看着楼澈出神,心中有千万个念头飞闪而过,脑中却一片空白,心痛如绞,从没有想过要面对这种场景,此刻直面,心头也不知是悔是恨。

    一手轻托香腮,一手拿着书卷,归晚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房门“嘎吱”一声细响,她抬首,玲珑推门而进,脚步显得有些急,走到几案前,半低下身子,在归晚耳边低语。

    即使归晚如此聪慧,也没有料到,她这两封信还是晚了一步。

    “夫人请放心,今天出宫是有公事,不会有纰漏。”头不回,他抛下话语,就这样走了,正如他来时一样,掠入暮色中,玲珑忙紧跟而出。此时谁也不知道,德宇今日的暗访,是最后一次见到归晚,这样的不回首,在日后,竟成了一种遗憾。

    师爷等在城门边,看着太守慢慢走去,和那传信人亲密的样子,身子还抖动着,似乎在笑。他缩缩身子,耐心等待,可是过了一会,太守依然维持着那种姿势,他心中一凛,蹿起不安,正想大声喊,突然看见太守的身子已经慢慢跌倒,传信人蹲下身子,拿了太守手中梨木盒子。师爷的心疾跳起来,漆黑的夜里,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用手一指太守处,大叫:“刺客,是刺客——”

    德宇此时来,又为了哪桩呢?

    两人走向城门,太守絮叨着进京所遇之事:“要说这京城什么都比下相好,但是这京城的美人啊,不够温柔,哪及得上下相的女子婉丽多情啊。”话音一顿,看着师爷听得津津有味,他又道,“话说回来,有一个例外——楼相的夫人,那可乖乖不得了啊……绝代佳人,也只有这样的佳人,才配得上楼相啊。”那日在院中一瞥,隔得甚远,他连楼夫人什么模样都没看清,但是那芙蓉含露的风华,即使身处簇簇花团中,依然让人感到目眩,惊艳一瞥,难以忘怀。

    他是楼澈在南方重用的官员之一,深得器重,靠南有南郡王的维护,在京有楼澈的照拂,近些年来,为楼澈巩固南方势力献了不少功,春风得意,官场亨通,自是身宽体胖,一笑起来,脸旁的肉还会抖动。

    德宇微愣,这才站起身,心头的大石放下,忧色减轻,退后几步,对着归晚细看了几眼,须臾之后,茶已渐凉,他开口:“夫人,请你多加防范舒氏,我不能多逗留,这就告辞。”

    又是“舒氏”……“公公怎么对这南方望族感起兴趣了?”不答反问,探着德宇的话外音。

    “师爷,来了,来了!”微弱朦胧的光亮快步靠近,一个守城门的官兵小跑着靠近,手中灯笼忽明忽暗,在黑夜中显得虚渺不真。

    灼灼地看进他的眼底,除了情意流转,看不到其他,归晚鼻尖一酸,柔肠百转,只觉得心里堵了千千个结,又像虫子在啃噬,心一拧,泪盈然,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硬摒着不肯落下,咬着的下唇已然泛白,忽见一抹血色,唇角被她咬破。唇不点而朱,看得楼澈心惊。

    心底最软的一处柔情飞起,楼澈握住她的手,“归晚,你先离开京城,到北边去。”

    德宇抬起眼,突然从椅上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归晚面前,隔着几案,归晚微诧,忙不迭也起身,想要伸手扶起他,却被他一个沉重眼神压了回去。德宇的神情透着点肃穆,远看萧索,近看,那似乎是天堑下的巨石,千百斤的沉重。

    把归晚抱上中间的马车,两人十指纠缠,密无缝隙,楼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移开归晚的手,僵硬的面色在看到归晚泪流满面时松懈,心疼地抚上她冰冷的面,又觉得滚烫的泪水灼伤了他的手。

    偏神想远了,归晚转过身,门口已站着一人,颀长的身形,宝蓝长衫,挟着薄薄秋意,倒似一个世代书香的公子,哪里看得出他是如今宫中大红人。

    “看我给你梳个美美的发式。”他的手能画山、水、鱼、虫,能书真、草、隶、篆,这小小梳发岂能难倒他。

    谁知德宇依然纹丝不动地跪着,只是苦笑着摇头。他独在宫中寂寞,无以排遣,一日酒醉之后泄露了皇上和归晚些许事,被小太监听去,这才恰巧透露给了舒豫海。事后,他懊悔无比,虽然将泄密的小太监暗地整死,却怎么也挽回不了既成的事实。可惜这些话,他憋在心中,又如何敢对归晚说出。

    “嗯,事情紧急,这段时间京城局势紧张,相爷那边催得紧。”对着自己的心腹师爷,太守见四下无人,坦言,“相爷要南方连成一线,只要一致反对,中书院计划就不能成,如果让皇上把中书院给办了,起用那些近臣,那以后我们还有什么好果子吃?你看,这是相爷亲笔书信,等明儿一早,给其他几位大人过目。”肥胖的手轻轻拍拍盒子,太守有些得意。

    “夫君……”马车前,归晚紧紧攥住楼澈的手,不肯松开,明知自己离开对他而言,是解了他的后顾之忧,可是手却忠诚地投向了感情。凄然一声轻唤,只把这心底的苦涩一起喊了出来,哪里还忍得住,泪水簌簌而下,泣不成声。

    楼盛走上前,楼澈什么都没吩咐,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大雪中,那道疤痕也模糊不清了,楼盛也不语,郑重地点了点。主仆十多年,他自然知道楼澈是把什么托付给了他,他默然一点头,无言地告诉楼澈,他会以命护住夫人。

    “张师爷,我不在的时候,城里还好吧?”车帘掀起,一个略显胖的身影在官兵搀扶下跳下马车,狐裘裹身,满脸疲惫,右手揉着酸疼的脖颈,左手上捏着一个梨木盒子。

    历史的转动不会停留,就算机关算尽,欠缺了天时地利,事情终难成功。历史里轻轻一笔,带过了无尽的心酸和无奈,又有多少肉眼所不及的努力在慢慢酝酿,是德宇暗访的忠诚,是归晚夜书的心计,还是楼澈运筹帷幄的布局……

    管家不吭声,楼盛点点头,“是,准备好了,可是相爷,这样做……”

    接过楼盛递来的东西,是一封信和一块胜雪三分的莹玉,楼澈略一沉吟,打开信封,里面没有信签,只夹着一张便条,打开一看,只有两个字:一年。翻来覆去把便条看了个透,也只能看到这两个字,楼澈眉轻折,猜不透其中含义,再看那块玉,如意雕纹,林字居中,分明是林府的令牌。细想一下,楼澈面无表情地把令牌收入袖中。

    两个守门官兵听到叫喊,拔出腰间的刀,可惜此刻已经晚了,传信人快如闪电,官兵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已经死在他的匕首之下。师爷目睹了一切,嗓子哑哑的,发不出声音,腿一软,跪倒在城门口,然后眼前徒然一亮……

    故意忽视归晚的唤声,只怕心一软,就再也走不成了。吩咐众人上马车,如晴如明一辆,玲珑一辆,三辆马车只有归晚一辆是往北,而其他两辆都是作惑敌之用。

    “不要哭,我自有全身而退的法子,皇宫内的秘道,得前太后亲传,就是当今皇上也不如我熟知,三个月,给我三个月时间……”

    归晚只是摇头,半点不为所动,“不,我要留在这里。”当初说好福祸与共……

    一人之力有限,家族之力无穷。

    “德宇公公?”微讶出声,归晚把书放到一旁,看着门口,沉吟起来。宫中总管此刻在院外求见?

    在这份表面平静中,她不允许有人在暗地里阻挠甚至伤害相府的利益,即使只看到一点预兆,她也要在其行动之前将其扼杀。

    “大人,一切安好。”

    听他说得有趣,归晚任他为之,楼澈的手修长洁白,在男子中少见的好看,此刻梳子在他手中,倒似戏法一般,片刻时光,就梳出一个发髻,简单雅致。他四顾,拿起桌上的发簪,放在髻上对比,又觉得太俗,最后只挑支银簪插在发上,配上归晚的眉如墨画,轻颦浅笑,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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