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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扬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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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厅门的开启冲进房中,位高权重的在座三人不约而同看向外,归晚已经接过丫鬟手中托盘,踏进厅来,浅笑吟吟,微风熏人,眸光一转,仔细地将房中打量一圈。

    “哦?”提起一丝兴趣,楼澈坐正身躯,“有请。”这个时候前来,想必是有计策要献,他倒想看看,舒氏到底有什么样特殊的能耐。

    朝廷之势如箭在弦上,越绷越紧。党政之争眼看是避无可避,在京官员的阵营也壁垒分明,似乎这是一场豪赌,两党选一,胜者继续官场得意,败者一无所有。

    闻言,郑锍微一怔,这才体会到这女子的可恶,笑里藏刀,处处拿捏七寸之胁,偏见她此刻没有任何伪饰地狡黠一笑,媚如绚阳,他心中怦然一动,顷刻间哑然。

    车上人忍不住一阵笑出声,好半天才忍住笑:“不用急,豫海那边似乎也不尽顺利,是赢是输还没有定论。再说了,你们个人输赢又有什么关系,最后得益的是整个家族。”

    “没事,里头闹了点,我出来散散心。”转眸一笑掩饰而过。

    楼澈从她楚楚纤腰处环住她,无隙地紧抱住,有些抑制不住激动,“不可以先弃我,对你,我不会放手,你知道吗?”刚才的故事,归晚是对他说的,他岂会不知其中深意,想起她以前说的话,他竟有些心慌和烦躁。

    “牡丹……”轻叹一声,几不可闻,他深深锁眉。

    一手捏住她的下颚,看着风带起几丝发抚过她的唇,他轻悠地一叹,沉敛的双眸更暗,低头欲吻芳泽。

    手离帘只有一寸之距,黑帘忽动,波皱而开,从内被人撩起,归晚微讶地看向车内。

    在三娘的簿子上似乎见过记录,隐约还记得三娘曾评说此家族世出武林,但是经营有道,家底丰厚。归晚瞅瞅楼澈,“舒氏又如何?”

    “楼盛,何必站得这么远?”正下着棋,楼澈侧首看见站在院中的人影,召唤道。

    显然对楼澈如此直接的态度有些诧异,舒豫天微怔,随即一笑:“相爷,既然皇上打乱我们的阵营,我们完全可以仿效。”

    轻撇嘴,归晚笑出声:“莫非他是将才?”看那布衣青年的样子,不像将才,相比林瑞恩,感觉上差了什么。

    杯盘交错,看见楼澈两杯酒下肚,归晚暗讶,放下玉箸,问道:“夫君今日心情这么好,是碰到什么喜事了?”

    听他们成竹在胸,想出的计谋无一不是留有后招,攻守兼备,归晚暗暗也有些佩服。忽听到身后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异响,倏地一惊,回头而视,只见一个丫鬟托着一个盘,上面放着三个火焰青花釉的盅,似乎是参汤类的补品。丫鬟似乎也没想到此处有人,张大了嘴,吃惊地看着归晚。

    心头一震,舒豫天明白他是说得到就做得到,心里有些不甘,还想再说,楼盛已经走上前两步,完全挡住了他说话的机会。沉默了一会,他挣扎再三,哀声一叹,只得放弃。

    “既然要坦然直言,那么今天我们就畅所欲言一番。”脸色缓和,郑锍用扇点点车辕,“不累吗?还是过来陪朕坐坐吧。”最后一声满是柔意。

    “第一个,是勾践卧薪尝胆,以美人献吴王夫差而复国的故事;第二个,是秦时吕不韦,以歌姬嫁秦王异人,权霸朝纲的故事。”

    “没想到皇上还记得那玩笑话。”状似无辜地吟然一笑,她打定主意要赖个一干二净,此事只有天知、地知,皇上与自己知,没有第三者佐证,她偏说是玩笑,他又能拿她如何?

    “归晚,你以为赌约是你开,结局也由你定吗?”魅惑的声音逸出轻抿的唇中,郑锍笑谑地锁视着她,扇尖抵着车辕,“朕没说停,这个赌就必须继续。”

    楼盛简单地答了一声是,垂首恭立的姿势不变。

    轻偎着他,心头踏实,归晚笑而不答。

    “夫人……夫人!”老管家夹杂着焦虑的苍老声音隔墙飘来,倏远倏近,归晚闻之,却若天籁,解了她眼前的窘境。巷角隐藏的侍卫纷纷现身,向着马车靠近。

    罢了,罢了……

    “皇……皇公子。”旁边不知何人出声,横插|进小巷的空间。郑锍倏然清醒,唇略偏,在归晚的颊边,轻吻而过;再俯首相望,看她面有痛色,手松开钳制。

    那痴迷之状似乎专为归晚……心头一阵烦躁,见归晚自然脱口这个名字,显见是坦然,楼澈释然,答道:“此人的才华不是状元之才,和管修文截然不同。”

    “哦?”

    同时,他对舒家产生了极大的疑虑。皇宫后院之事,自从郑锍亲掌之后,消息极难打听,而舒豫天在书房中所提之事,分明对宫中之事了如指掌。难道他在宫中也有内应?

    愣在当场,不但楼盛张大了嘴,连管家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瞠目结舌了一会,楼盛回过神,看相爷似在等答案,他认真思考起来,在他心中,这世间自是没有任何女人比染衣更好、更美了。但是他也非是蠢人,自是知道夫人之美,世间难寻,如此直接回答,会不会过于唐突?生性不会在楼澈面前说谎,他直言而论:“夫人秀美绝伦。”

    “议事完了还坐着干吗呢?”书房门被推开,灼|热的光线随之而入,楼澈睁开眼,在光晕中,看到归晚走了进来,清脆的声音带给他一丝平静。

    几人调侃似的谈着最近朝廷中的大事,有的是官员的调迁,有的是改制的动向,三人侃侃而谈,倒似多年未见的好友。归晚心中清楚,在一年之前,楼澈与端王还是政敌,此刻能同坐一堂谈笑,一方面是形势所逼,另一方面也有利益结合的意思。看来官场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错的。

    “领路,我要去看看。”归晚柔声道,放眼四顾,看到玲珑、如晴、如明三个丫头在院中打点,井井有条,心定不少,衣袖轻折,随着花匠向门口走去。

    唇畔略带苦笑,忽听得端王一阵朗笑,隔着门都能想象到他的狂态。耳边只字不漏地听见他说道:“楼相,你那得意门生倒得了你几分真传啊,手段作风都不下于你,现在可是皇帝的一条忠狗了,不但狠咬了我一口,现在好像还想咬你这恩师啊。”

    名字被他唤出口,归晚倒吸一口凉气,感到他是暴怒至极才会如此笑,在如此笑容的注视之下,身子都感到僵硬起来,“皇上九五之尊,怎会与我一介女流斤斤计较……”如果计较了,有损你天子之尊。

    好个郑锍,这回是攻心为上吗?

    老管家和楼盛站在院口,等楼澈走出内院,两人都是恭敬地低下头。

    半开的窗飘进阵阵淡雅的花香,似果甜味,楼澈半眯着眼,状做沉思,勾起笑,“这两个月,你都在边关,依你所见,林瑞恩此人如何?”

    管家应了声后,门外片刻杳无声响,过了一会儿,半掩的门被徐徐推开,一个布衣青年走进房中,五官生得极清秀,可拼在一起,只能用普通两字形容,最具特色是生就了一双丹凤眼,顾盼间现出优雅。一进门,躬身行了个礼,“叩见相爷。”

    他扬起眉,还没张口,看到归晚踏进房中,带着嫣然雅致的笑容,心中怦然一动,话到喉中,没有出声。

    房中安静了,楼澈看着楼盛半带威胁地“送客”出门,房中只留下他一人。

    一年之前的那场枫山之变,管修文指正本可以脱罪的端王,还害他削爵抄家,当时心中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想不到纵横官场多年,居然栽在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子手中。而那之后,管修文就被编入皇帝的近臣一派,兼且他心狠手辣,不念情面,任何手段都能使,朝廷内人人避之,谁都不曾想到当初那个清澈如水的少年状元居然会变得如此可怕。

    花匠早有些心慌,忙答:“门口,一辆马车上的老爷送的。”他结结巴巴,唯唯诺诺,心有余悸地半伏着身子,生怕犯了错误要遭处罚。

    朝廷之势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楼府外院官员进出议事,紧张忙碌;而内院之中,却依然是欢声笑语,不解忧愁。

    心失跳一拍,忙不迭头往后仰,极欲避开他的索求,未被擒住的手抵在他的胸口向外推,谁知他纹丝不动,躲避不过,已近在咫尺,炽热的气息在呼吸间变得浓浊。

    当时那凄婉的一幕,犹似历历在目,太后喝完毒酒后,七窍流血躺在殿中,楼澈一步步踏下殿来,淬蓝的衣袍,目如朗星,带着天生贵族般的优雅姿态,唇边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睥睨众官的高傲,何等的惊才绝艳。

    “幸不辱命。”铿锵有力的回答。

    知道他这句“汉子”里包含了许多意味,楼澈微微一笑,如夜沉眸扫过他,“林家世代忠良,最得皇上信任,这个时候,没有战事的预兆,他却守在边关,这可真有意思了……”

    朗朗笑声出自南郡王之口:“楼夫人真是贤淑。”这一句也不知是赞是讽,归晚含笑行了个万福礼。

    “朕对夫人思之如潮,夫人却对我避之大吉,真是让朕魂逸神伤啊!”郑锍慵懒地依着车壁,纸扇轻展,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平日对着大臣们的儒雅温和全然不见,不羁之态尽显。

    舒豫天完全怔住,似是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相爷,您再考虑……”这样一个难遇的好机会,照楼澈的性格应该不会拒绝这个提议,为何……

    从弱冠之年,就懂得如何去保存自己,如何去消灭对手,在生存中磨炼出种种手段和智谋,成为他的本能。

    一番话出口,书房顿时鸦雀无声,这个大胆得超乎想象的计谋掷地有声,震住了房中所有的人。

    南郡王从进门便盯着她,但见她仙袂乍飘,靥如春桃,像传闻中一般,是万里挑一的绝世佳人,更难能可贵的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自如感。注视了她一会,忽瞥到楼澈不悦之态,眉宇间微显怒色;喑哑间,他又深看了归晚一眼,果然楼澈的面色更沉,南郡王忙把眼光移开,低头喝了一口还有些烫的参汤,内心偷偷暗笑,想不到楼澈居然会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其实他岁数和楼夫人相差一倍有余,更何况家中已有爱妻。

    十五岁状元及第,当时几乎成了京城的轰动。

    此后一月,舒氏为相府所用,果然如楼澈所料,用舒氏一族裨益良多,在京中活动、拉拢官员、传递信息等等,行事周密,处事小心。无论在人、财、物上,舒氏的资本都非常雄厚,起到了事半功倍之效。

    她这一笑真如拨云见日,说不尽的风流雅致,楼澈默然地看着她洗尽铅华、长发飘飘的随意美态。

    一直以来,他都防范着林瑞恩的一举一动,郑锍所依凭的,除了京中的部分近臣,就是这军中砥柱,这回,没有把林瑞恩调回京,是因为另有所图,还是惑人耳目?

    轻嗯了一声,归晚不置可否,默默地在院中等待着,这一等,直等到日落山头,华灯初上。书房门终于打开,鱼贯而出几个锦衣玉带或老或少的官员,都是一脸肃然正色,走出房门之时,还在互相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几人瞥到院中有人,探眼而望,见到簇花而坐的归晚,无不露出惊艳之色,随即想起什么似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转过头去,低头而行,往院外而去。

    “好一招奇兵突起……”看着院内美景如斯,楼澈感叹出声,“如此张冠李戴,掌握吏部,皇上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见归晚闻言眉轻折,楼澈解释:“得他一人,等于得一家族。你可听说过南方的舒氏?”

    重重点了几下头,老管家神态无奈,解释道:“今天还来了个怪人,送花不止,还自称有经国济世之才,相爷召见了他,居然还让他到书房议事……”也许是从未遇到这种事,老管家的话音里透着好奇不已。

    楼盛头脑一片空白,茫茫然中,突然想起了很多本应该忘怀,却最终丢在记忆深处的陈年旧事。

    记忆中,在太子府那时,楼澈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生得清秀俊美,眼光清澈如水,第一次见时,还以为他是太子府中公子,后来才知道不过是个食客,地位低下。

    归晚走在园中,看着姹紫嫣红的一片,暗叹着如此美景,似入仙境。眼光四瞟,忽见门外又搬进一盆艳到极致的花,仔细一看,竟是牡丹,她微愣,走上前,花匠停下手,尴尬地看着归晚。

    “夫人……”老管家看见她,面露喜色,快步而来,“夫人,你到哪里去了?这半天不见你,我还当……呸,呸,你看我这老嘴,尽说些不中听的。”絮絮叨叨地念着,他走近一看,发现归晚的面色有些苍白,暗惊。“夫人?这是怎么了?你遇到什么事了?”

    弈子,弈天下。

    这两个故事早已烂熟于耳,即使幼童也能略知一二,楼澈皱起眉,笑中带冷,自利眸中迸射而出,“美人计对当今皇上没有用。”萤妃之事为鉴,郑锍根本就是善于演戏,而非是会醉于美色之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文弱少年,每日孜孜不倦地研读书卷,所体现出的毅力连他这习武之人都自叹不如。从那时起,才发现,这个清俊少年有成功的潜质。

    成为太子幕僚是顺理成章的事,而自己就成为他贴身的护卫,看着他一步步接近权力中心,看着他从一开始的紧张变得日趋老练。

    官场如海,没有界限,他的主子到底要走向何方?

    “楼盛。”

    “手上长了恶瘤,应该先行割除,总不能等糜烂全身吧?朕可不会因为舍不得一只手,坏了整个身体。”

    蹑步走进厅中,外厅内空无一人,灯火亮晃晃地映入眼中,对于一路踏着黑暗而来归晚来说,真有几分刺眼。她四周一顾,慢步走到内厅的门前,直到贴近门一步之遥,才听见隐隐的说话声。温润清泽的声音是楼澈,不羁狂傲之声应该是端王,还有一道平稳低沉的声音——难道是南郡王?

    “整个京城都在朕的掌握下,相府今日的风光能持续多久?南郡王两月之前已经回封地了,端王虽然平反,但是官降两品,大不如前。难道你认为楼澈联合了这两人,能赢?”

    惊异于这个问题,楼盛抬起脸,没有像前两个问题一般立刻作答,此时有了些迟疑,犹豫再三,开口道:“是条汉子。”与士兵同作同息,不骄不躁,举止有度,指挥若定,的确具备了名将风范。

    归晚不置可否。南郡王却笑着开口:“庄子之举固然脱俗之致,夫人的故事更是深刻动人,本王受教了。”

    倏地睁开眼,楼澈向窗外看去,楼盛和舒豫天都是一惊,同时顺他的目光向外望。蔚蓝无云的天,碧翠摇曳的花园,到处弥漫着夏日里独有的浓郁气息。

    “嗯?”

    扇骨搭上手腕,一缕缕的清凉,归晚缩回手,雅笑如菊,轻抬起头,眸光斜睇着郑锍,撞上他隐晦莫测的深瞳,忙巧妙地移开视线。

    刚才还哆嗦着身子满脸卑微的花匠,此刻面色如常,透着几分严峻,开口道:“夫人,请前去细看一下吧。”口气僵硬,哪还有刚才期期艾艾的样子。

    等官员们都走净了,归晚站起身,向书房踱来,还未上台阶,书房门一开一合,楼澈走了出来。

    “相爷过奖了,我舒氏一族为相爷效命,当然把相爷的仕途看得比什么都重了。”舒豫天正襟危坐,神态认真,“六部之中,吏部决定着官员升迁调动,一时还难以看出其重要作用,但是时间一长,必对相爷造成影响。当今皇上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厉害得很。”

    心如明镜,突然明白了。

    皇权,本以为已经被他架空的东西,如今正势均力敌地和他做着抗争,而那个皇权在握之人,似乎还爱上了归晚。

    归晚站在门外,听得心中一跳。听口气,楼澈与端王虽是同盟,但是互相之间你来我往,暗有讥讽之意,实在有些奇怪。但是她玲珑剔透至极,脑中飞快思索,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玄机。端王与楼澈之间最大的牵绊就是姚萤。此刻虽然两人同站一条船上,但端王对于姚萤心之所属必然暗自介怀,所以才不时拈酸地和楼澈针锋相对。

    楼澈默然无语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隔绝了一切外界干扰,舒豫天的话字字句句砸在他心间,时时回荡。

    楼盛点点头,走上前,站在棋盘左边,把手中小册子掩在身后,只有在这里才能看见相爷诚挚的朗朗笑语,何必唐突打扰。

    “不可以?”

    八月末,京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翰林院小吏,突然上书弹劾户部尚书。在奏折中,他清楚明晰地指出户部尚书为官多年,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甚至连户部尚书所收取款目都标得一清二楚,有如亲见。又哀呼此类官员不除,难以平民愤,难以肃朝纲,奏章所写,文笔犀利,饱含感情。就在第二天,皇上虽没有明言,却已有落案查实的意思。当朝首辅楼相不置可否。

    “说笑?”郑锍掀起薄唇,笑道,“这天下间,朕的君无戏言最值钱了,夫人居然不信?”

    欲望,在接近权力时像雪球般越滚越大。引来太子的忌惮,甚至动了杀心,而那个在官场上混了两年的少年先一步察觉到了危险,当机立断,转而辅佐当时的太后,为她出谋划策。当太子病逝、太后专权时,少年已经从雏鸟变成了展翅的雄鹰。

    “皇上问错了。”

    归晚压下心头的慌张,把手指放在唇边做比,这丫鬟也颇为机灵,闭嘴站在归晚后侧。此时内房中也是一阵沉默,似乎讨论到了僵局,一片沉寂中含着刀光剑影的杀气。

    踏上台阶,归晚恬然含笑,“夫君可算是忙完了……”

    “如此拖泥带水,到底要到何时,还不如把南军尽迁入京,本王就不信了,拿下京城,还怕他不就范……到时候,有名有份,取而……”

    “让管家挑几名美女,再选些珍宝,送给舒豫天。”睁开眼,楼澈一手支颊,现出一种高位者的清贵之态。

    七月酷暑,六部之一的吏部尚书突然暴毙。死讯传出未到三日,原来的吏部侍郎接替尚书之职,郑锍同时宣布管修文为吏部侍郎。原吏部侍郎是个生性懦弱之人,本就对党政之争摇摆不定,此刻面临如此严峻形势,对吏部之事更是不敢多言,以养病为由暂避锋芒,管修文这个新任的侍郎名正言顺地接掌了吏部的实权。

    默然停步,楼盛立在稍远处,紧紧握着手中小册子,一时不知进退。

    幸而今日有南郡王在场,不时出来横插打趣,才圆了这个场。三人又开始谋议起朝廷大事,说到了今日皇上暗遣林瑞恩调兵南上进京,必有后谋,都收起了玩笑之心,正经以对,房中气氛顿时沉闷紧张起来。

    “等久了?”执起她的手,慢慢向花厅走去,“用膳不必等我,小心身体,别把自己饿着了。”

    这个事件拉开了天载四年党派之争的序幕,后史把它称为“翰林上书”。有后代历史学家指出,这个事件仅仅是把几年来小范围的党争拉到了一个大舞台上,同时,这也是皇上与楼澈的第一次正面交锋,都有着试探对方的含义。而那个翰林小吏和工部官员,仅仅只是这场交锋的开路先锋而已。

    在巷中听着一声声的传报,郑锍挑起一抹笑,“朕到底是低估了楼相,不但牵制着六部公卿,还手握着地方官员。夫人,你来告诉朕,楼相于本朝,到底是利是弊?”

    楼澈闻言低笑,笑意却未传进眼底,“贪财者不嫌钱多,好色者不嫌美多。如果他真的不收,那就说明他的野心不止于此了。这种人,必成后患。”

    “不行。”脸上痛苦挣扎的神色全消,楼澈低头看向舒豫天,恢复了俊雅之态,听似温泽的口气中却带着断然的拒绝。

    舒豫天也注意到他的杀气,跪着的姿势丝毫未变,冷冷地瞥过楼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神态平静,似十分有把握的样子。

    摇摇头,归晚绽开笑,“在花园坐久了,这花香熏得我直犯困。”

    “相爷,吏部尚书之死时机太过巧合,其中会不会……”楼盛低声说道,伸手抹去颊边的汗。书房地处幽静之所,可这酷暑炎炎,热气不断从外透进来,窒闷地让人头脑发昏。

    “不必多礼。”车中人抢先一步,手中纸扇递出,架住归晚半曲未弯的身子。

    “今天夫人见过谁?”归晚有些心不在焉,他虽不动声色,却暗记在心。

    “玩笑话?”骤然升高音调,郑锍凛锐之瞳掠过寒芒,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在看到她急欲撇清关系的一瞬间,脑中某根理智的弦应声而断,胸口腾起怒火,面色顷刻阴冷,“夫人把这当成玩笑话?”

    七月中旬,相府。

    “……你看,月色很好……”

    他是最早跟随楼澈的人。

    听似赞,实则讽,归晚抬眸,见他笑如熏风,并无不快之色,一时难测其心意,淡然以对。

    天下……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确是个好办法。楼澈沉吟不语,将脑中人选一一思索,想不出有什么人可以派到皇上身边,还能扰乱对方。皇宫禁院已是完全在郑锍掌握之中了,无处下手,而官员一方,也难以控制和拉拢。

    这话传进耳中,犹如平地惊雷,归晚沁出冷汗。不多想,伸手用力一推门,“嘎吱”一声,打断了房中人大逆不道的言论。房中三人都是微震,满含杀气地转头看向门口,待看清门侧人影,一惊,一疑,一诧然。

    虽然知道归晚并不孱弱,却总是不自觉地想将她纳入羽翼之下。如今时局不稳,只有这一座相府,似乱涛中的方舟,任凭外界如何的明争暗斗,这里永远鸟语花香。他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换来的不过是一隅的安逸。晨曦初现,看归晚对镜梳妆,院内院外,看归晚笑语流连。一生醉于权术,只有他知道,权势得之不易,去之却在顷刻之间。

    “洗耳恭听。”

    “相爷。”楼盛低唤一声,看着楼澈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刚才,我看见那舒豫天徘徊在相府之外。”

    暗怒于心,心中疑惑顿起,归晚轻喝:“放肆。”相府的下人哪敢如此大胆,平日府中打点都交给了处事圆滑的玲珑,除了贴身服侍之人,其他奴仆她都不甚了解,今日来人众多,难道他是混进府中的?正想着,归晚瞥向道口,发现黑影簇簇,道口似乎有人守着。自己果然掉以轻心了,只想着追究送花之人的身份,对相府的下人又未提防。看此情形,马车上的人身份必是尊贵非常,情不自禁让她联想到一个人,可是那人应该在御乾殿上,而非是相府后侧的小巷。

    第二日,又有工部官员弹劾那翰林院小吏,指出他在翰林院其间,为先皇所编写的史书中用意不良,有亵渎先皇的险恶用意。顿时,翰林小吏从原告沦为被告。朝堂之上,两派人争论不休。

    捕捉到郑锍刹那的表情松动,归晚微微诧异。也许今日占着上风的是她而非皇上这个荒谬念头骤然冒进脑海,随即又被她一笑弃之。

    “好,好……”又拿话来将他,眼前的女子看似柔弱,字字珠玑,句句尖锐,让他恨得直咬牙,偏偏又蕴着一丝莫名的不舍,“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归晚,你如此锋芒逼人,不怕朕狠下心来毁了你吗?你真当朕会无止境地纵容你?”

    “相爷,如果他不收呢?”

    轻耸肩,归晚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态,“皇上真要这么想,归晚也无可奈何,皇上以仁义治天下,凡事当要三思才好。”

    必须步步为营,才能守住一切。

    本来不觉,被他一声提醒,归晚只觉得双腿已近麻木,可惜这车辕是万不能坐的,而周围根本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轻摇头,一脸怡然,“不累,多谢皇上好意。”

    “不可以,因为你不是楼澈。”手腕被他攫住,炙热的感觉从腕处蔓延而上,隐隐生疼,她忍着,口气分毫不示弱,透着如许傲气。

    疾步走进内院,芍药的花香扑鼻而来,舒爽沁心。楼盛缓下脚步,内院庭中忽传来一阵悦耳的笑声,他凝神相望,内院花圃旁,楼相、夫人执子下棋,如晴如明等丫鬟伺候着,连老管家都站于一旁,聚精会神地观看着。

    “相爷,”老管家站在书房门外,谨而慎之地报告,“舒豫天求见。”

    是指那个布衣的青年?居然能得到楼澈这么大赏识?“哦?依夫君的说法,比管修文更有才学?”

    闻弦知雅意,归晚立时想到曾经清如水的那个少年,被皇上重用,在朝堂上崭露头角,渐渐占有一席之位,虽然还不至于危害到楼澈,但是想起他入官场的前因后果,她还是难以抒怀。略一沉思,竟然忘记回答皇上的问。

    “嗯?”

    官员时常拿他与楼澈相比,楼澈手段也算狠辣,但是喜欢以己之力折人;而管修文则不同,凡是挡于眼前之人,尽皆摧毁,不分敌友,有时甚至可说是卑鄙。朝中之人一时难以分辨这有师徒名分两人的关系,皆是不敢在外多言,也就造就了管修文变本加厉的冷酷手腕。

    雅致的袅袅笑语随之淡消。

    脑中不断翻滚着自己这些年来走过的路程。在太子府中,他不分日夜地攻读圣贤书,外院之中,还有一潭被他洗笔染青的墨池,每日与书为伴,在寂寞中学会如何争权。朝堂外,一段长长的官道,他徐徐走过,看百官低头哈腰,一言一行,决定朝廷动向。

    书房静谧地落针可闻,楼澈坐在桌前良久,倏地逸出一声低长的叹息:“这么说,始终没有动静?”

    获得自由,归晚急退后一大步,侍卫们已经在马车周边围成圈,当首的一个几分焦急地看着郑锍,张着口又不知如何说。相府门口的喧闹声轻了,久未听见报花名,围观的人群已经开始散去,不一会儿就会有人路过小巷,如此情景,该当如何?

    “是京中几部的大人,还有几个下相,河南、覃州的巡抚,还有……”恭敬地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却在最后显得有些吞吐。

    不动声色地继续利用舒氏,楼澈显得万分小心,暗暗警惕各方的动静,按部就班地进行部署,等着朝廷风雨的来临。

    仔细看她倦色已现,楼澈心疼不已,站起身,牵起她的手,“既然累了就别硬撑,快回房休息。”伸手抚过她的发,在发梢轻顿,在她站起之时,轻搂纤腰。

    室内寂静如初,略带着窒闷,花香四溢,又蕴着甘醇的味道。

    “今夜可真热闹了,怎么楼夫人还没睡吗?”端王笑着问候刚进门的归晚。

    感到他的怒随着风纹波动而弥散开来,归晚漫不经心地偏首相望,视线扫过他的扇和那随风扬起的墨色冠带,暗忖着该如何面对他的狂怒。忽瞅到他扯扬唇线,竟又噙起笑,这笑轻狂至极。

    秋意已浓,寒凉之感混着月光沁入心田,她顺着花园小径而行,遥遥注视前方议事厅的灯光,心中微有恻然。半步不停地来到前院,才踏入,就看到八个侍卫守在院前,肃然而立,面无表情。对方也同时看到了归晚,站在最前的两人有些错愕,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归晚冷冷地扫视他们几眼,眸如寒江,几人本就是相府的侍卫,当下噤声,任由归晚一人走入相府重地。

    “可惜?可惜什么?”

    “相爷在书房和来访的官员议事呢。”从旁一招手,让下人端来椅子,放在花院的庇荫处,让归晚依坐,一边可以小憩一番,同时还可以赏花为乐。

    这一笔账,归晚心中自是清楚,悠淡吟声道:“皇上就有必胜的把握?就算胜了,也必要付出惨重代价,江山可是皇上的,稍有损伤,最心疼的,还是皇上吧?”

    相府热闹非凡,门口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人头攒动,惹来周围的民众争相观看,一盆盆的花卉往府内搬运着。此时正当春末夏初,红英将尽,花园颇显寂静,只有芍药或含苞欲放,或烁烁盛开。花连花,叶连叶,有如冠,有如碗,有如绣球,一种花卉,伴着万般花香。故而此刻各地运送而来的花,只有一个品种,即是芍药。

    这半年中,先是北师进京,接着南军北上,两军实力相当,又不能在京城长久相持,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然而经此僵局,皇上不得已为端王平冤,洗去“枫山之变”的嫌疑。从表面看来,楼澈占了上风,先是让北师无功而返,后是逼得皇上让步。可是仔细一想,在这其中,楼澈政盟点滴便宜都没占到。为了制衡皇上的军事力量,调动了南郡的守备力量,北师所用由国库负担,而南军所用,却是南郡负担,此消彼长,一郡之力怎能与一国抗衡?而端王明升暗降,大权旁落,有名无实。因此半年来看似表面风光,其实凶险非常,一不小心,万劫不复。

    敏锐过人的洞察力,不惧不畏的胆识,谈笑风生间置人于死地的手段,运筹帷幄的谋略……几乎所有成功应该具备的条件,他都具有了。

    和端王已有过熟面之缘,而端王之左上首所坐之人,年近不惑,仪表堂堂,唇上细密的胡子,把他衬出一股成熟魅力,身材魁梧,眸如利鹰,稳健中透着英气,即使不言不语也自有一种领袖气势。

    议事厅虽然灯火通明,此刻偏是寂静无声,从厅中透出的光线照着曲径通幽的院子,隐带了几分诡异。胡思乱想着,归晚已经绕过小道,来到议事厅门前,揣着几分琢磨不定的心思,她轻推门,想不到门竟应声而开,露出一道缝。归晚略惊,想不到进入密谈的重地竟如此简单,复又转念,想起这院中也不知藏了多少个侍卫,这关门之举也倒显得无聊,如此虚掩着门,还可以显得光明正大,无不可告人之举。

    楼府显然是浪尖针锋,首当其冲,可当此暗潮涌动、明争暗斗之时,这内院却是花香淡逸,花繁似锦。

    见他话音阴冷,怒显于外,归晚暗暗心惊,颔首道:“是皇上让我回答问题,难道坦然直言也有错?”受了委屈似的声调,寸步不让。今日占了地利之优,她就不信皇上能当场发难。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亲手得来的,没有任何人的帮助,即使别人在背后讥讽他“狡诈如狐,阴毒如蛇”,他也置若罔闻,付出一切,换来的是傲视天下的姿态。

    “是,林将军驻扎边关,近一个月来,只有小部分兵防调动,属正常范畴。”楼盛站直身躯,一丝不苟地回答着,半边脸上可怖的伤疤隐藏在阴影中。

    在别人都感觉不到任何异样的状态下,楼澈却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只有他,似乎听到一阵悦耳至极的笑。

    明知她所表现的委屈作假成分居多,听着她婉娩悦耳的声音,心中某处软了,有怒也散了一半,剩下一半郁在胸中。郑锍沉着俊颜,看着她带着七分虚假的态度对待自己,越来越不喜欢这感觉,犹似雾中赏花,怎么也看不真切。难道这份真切就如此难求?

    老管家都忍不住扬起笑意,楼澈无奈只能笑着摇头,只能在这片刻之际,窥得归晚任性撒娇之态,他怎忍拂逆,一笑作罢,再不论输赢。

    “这个家族人才辈出,行事缜密,不出几年,就在南方崭露头角,前景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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