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对。

    轻者伤，重者死，不轻不重起来也是非死即伤。

    骆名轩笑容渐淡，果然给了他一个转折，“对我来说，喜欢一个人，是一件重要的事，但是人生中，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这两人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年来跟在唐涉深身边做事的付骏，笑起来的眼睛很明亮，很通透，露出一口白牙，纯真得一点都不像唐涉深这种人精一手调|教出来的特别助理。

    程倚庭放下碗筷，努力压抑着胃部翻腾的不适感。事实上，这个月以来程倚庭的孕吐症状以减缓了许多，在过去的三个月中，程倚庭已被折磨得够呛，严重时连晨吐都止不住，大清早起来什么也干不了只趴在洗手间晨吐的程倚庭，回回都能把替大花猫接生过的卫朝枫吓得不轻。

    卫朝枫一颗心差点从喉咙口跳出来。

    “在一起这么久，她心里有没有我，眼里挂心的是谁，其实是有感觉的，之前不说，不分，不是因为舍不得，是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愿意包容她。”

    乱世浮尘，不堪遥望，唯有情意，晨光依旧。

    一个人，掩饰得再多，也掩饰不了经年累月历练而就的精致底色。

    付骏听了听手里的动作，没有应答。

    卫朝枫好半响才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好半响才想起来程倚庭这个名字怎么听得那么耳熟，卫朝枫简直是，啊，气极反笑。

    唐涉深笑了下，起身，与唐信擦身而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我看人没有错，当年的一个陆凉风绝对打不垮你，反而把你这个人彻底历练出世了。”

    “最简单的那一种。说出来，舒服一点。”

    “唐信，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唐信偏头想了想。

    唐涉深对程倚庭，常常就是这样对待的。

    电动车一路四平八稳地驶离城区，驶向南部的郊区。这是一片风景秀美的地方，没有了都市的喧嚣，天气渐暖，新芽层叠，远山近水，漠漠如烟。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

    自从唐涉深把SEC交个唐信离开公众视线之后，付骏给人的感觉就变了一些，也不怎么笑了，即使偶尔笑一笑，也不见笑意达到眼底，予人的感觉才真正是，一夜老了二十年。

    突然遭袭，卫朝枫冷不防被这一记重拳抽疼得猫下了腰，足足疼足了半分钟之后，卫朝枫气若游丝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唐涉深你……”

    唐信忽然淡淡地发出一声轻问，“你在想他吧？”

    两个小时后，当会议室的各位陆续散去的时候，唐信抬起手腕一看，指针恰好指向凌晨四点半。唐信抬眼，看见一旁的付骏，正收拾着散落在会议桌上的资料，一丝不苟，沉默寡言。

    “……”

    想不到程倚庭那样一个温和的姑娘家，对唐涉深下起手来，竟都是要他性命的招式。

    他一笑间说出的看似玩笑话，却分明已是洞察人心的尖锐。

    “是的，在他持续失眠连吃药也没有用的时候，他去了你父母家，住在了你童年时睡得那间卧室，”卫朝枫悄然感叹：“你想一想，要唐涉深低头求援谈何容易。只有这一次，他没有了办法，只有住在有你自小存在过的地方，你的气息才不会从他身边消失，只有他感受到身边有你还在，才睡得着。”

    卫朝枫神色一收，撇了撇脸，一低头一猫腰，一个滑步转身之际，整个人就这样清清地避过了唐涉深攻击来的重拳，整个过程巧妙而精致，行云流水般地就流淌了过去。

    忽然听得唐涉深开口说了一句：“卫朝枫，我跟你做笔交易。”

    “你想我怎么说。”

    “嗯。”倒是当事人完全没有意思要隐瞒的意思，点点头大方承认，“对，分手了。”

    “对，我知道。”骆名轩忽然抬起头道，“我知道她喜欢的是唐涉深，但我们分手不是为了这个。”

    “我心里，有且只有你一个妻子。”

    卫朝枫点点头，告诉她，她没有听错，“他睡不着，一点点都没办法睡。你应该了解的，像他那样的男人，连自己的妻子，孩子，都找不到，他如何过得了自己那一关？”

    三个月前，正是程倚庭孑然一身失踪的时间，她走得狠，走得绝，不要任何物，也不要任何人，连唐涉深都不要了。于是，最令唐涉深痛不欲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他的妻子离开他，在已有一个月身孕的情况下。

    这句话一放出来，连唐信都忍不住了，出言警告：“卫朝枫！”

    “他有他的自尊心。”唐信微微摇手，颇为平静地告诉她，“他不需要你，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的真相是，如果唐涉深连自己的妻子都没有办法靠他自己找回来，这种毁灭性的打击，唐涉深承受不了。”

    “你疯了吗！”电光火石之间，卫朝枫眼明手快，“蹭”地一个箭步提来一桶水，一股脑地往唐涉深着了火的手臂上浇去，浇得唐涉深全身都湿透，连带卫朝枫自己也湿透了一身水。

    “听说，你和苏言分手了？”

    身为旁观者的唐信看着这一幕，纵然再淡定也冷不防眼色一深，这人，好俊的身手！

    俗话说得好，历史需要英雄，英雄就诞生了。

    “怎么了。”看见程倚庭只吃了一点饭就不再吃了，卫朝枫连忙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最近他常常无端端想起和程倚庭之间发生的一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在梦里也不肯放过他，想起她的温言软语，想起她的笑意盈盈，想起她最后在他面前痛不欲生的表情，使得程倚庭这三个字，遮阳就以一种血淋淋的方式，一点点夺取唐涉深的睡眠。

    当唐信被唐涉深一句话“陪我去个地方”，然后一起到了卫朝枫开的那家破破烂烂的麻辣烫店后，唐信忽然眉头狂跳，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说完，卫朝枫也不管电话那头的唐涉深是怎样个震惊的反应，把行动电话放在了桌上，放在了程倚庭的面前，开启了免提，卫朝枫笑笑，对着电话讲了一句：“朋友，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深藏功与名啊……”说完，卫朝枫笑着离开了。

    沉沉深夜，唐信的车缓缓停在SEC总部大楼前，年轻的车主一抬眼，便看见远远地就有SEC的各位高管快步迎向他走上来了。

    然而下一秒。

    明明在情字关头身受重伤，却能在隔天就召开新闻发布会，态度强硬，条理分明，将日后一切重任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更将原本只是SEC旗下小小部分“风亭”的负责人唐信一瞬间推向SEC最高执行代理人的位子，推向真正的风口浪尖。

    “听说，程倚庭怀孕了？”

    做完这一切后，唐涉深自那天起，在公众视线面前消失不见。

    各位的确是辛苦。

    “唐涉深你脑子进水了吧？”平白无故挨了一拳，小卫老板胸中陡然激荡起一腔正义，“朋友，你正常一点，我只你老婆不见了你着急，你想借我这里砸砸场出出气这一点我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污蔑我藏了你老婆这一点是绝对不行的！我还没成家呢好嘛！男人的名声很重要的！你这样一闹，街坊邻居都以为我藏了一个已婚姑娘家在家里，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你让我怎么娶媳妇！我娶不到媳妇你负责吗？”

    唐信想了想，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店外，和唐涉深保持了一定距离。当卫朝枫从厨房拿着锅铲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唐涉深摆明了“我就是来砸场的”唐信则置身事外一副“我和他不是一伙的”表情。

    其实他挺想说一句，那一对夫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都是作死的，就算苏言有不对的地方，但和唐涉深，程倚庭这对作死的的程度一比较，就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山河原是我底。

    程倚庭不解，“什么？”

    此时两人正在一起吃晚饭，卫朝枫笑咪|咪地，拿起程倚庭的碗，“来，小朋友，还是让哥哥为你盛饭吧。”

    “我手里有的，你要，我就给得起。”唐涉深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除了程倚庭，程倚庭这个人，我弄丢不起。”

    周围一瞬间陷入死寂，四下无声。

    对方支支吾吾报告了很多，唐信只听见“还没有下落……”这几个字，就转过了身，不忍再去看又一次被现实辜负的唐涉深。

    卫朝枫其人，毫无贵公子的矜持，吃饭睡觉卖面完全是不折不扣的底层小民，只除了谈吐间的方寸。

    只是主营业务稍微变了变，以前煮的是麻辣烫，现在煮的是面。

    唐涉深毕竟是唐涉深，在失去程倚庭下落的三个月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起了一个人。

    刚说完，卫朝枫就捂住了嘴——

    “我好想你。”

    要是换一个通世故的下属在这里，听到现任老板这么问，那真是，表忠心的好机会啊！通常当老板的，问出这种问题，其意义不亚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问“我的XX大还是他的XX大”，是个聪明的女人就该懂得立刻娇嗔地回答一句“哎呀他的那么小怎么能跟你比”……

    程倚庭扬起脸，终于在泪光中有勇气迎接着一份迟来的心意，拿起面前的行动电话，对他应答：“……我想回家。”

    情作吟尤，关心则乱。

    唐信等着他说但是。

    世上深爱妻子的男人并不少，但像他深爱至不惜弃自己于绝路的男人，也绝不多。

    唐涉深扶着额头，似有沉重头痛，连声音都变得极致低沉，“没有它，我根本没有办法睡。”

    管家：“少爷，这位程小姐说您是安排她在这里打扫卫生的，是这样么？”

    骆名轩声音淡淡地，“即使是喜欢的人，我也不能原谅，是苏言那一天。言辞间捅出的最后一刀，令唐涉深和程倚庭落得如今这样的结局。”

    若非程倚庭身后有人替她摆平了痕迹，凭唐涉深的手腕，怎么可能连一点记录都查不到，有本事，有动机为程倚庭做到这些，是需要深厚背景的，放眼望去，除了眼前此人，再无他人可能。

    有些人，纵然没有结局，也是要去爱的。

    然而面临说话的方寸时，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下最简单，最想让她知道，也最是他心意的一句真话，正如回首百年前，战国冈崎的广忠公对被迫分离的妻子最后说的那句话一样——

    卫记面馆忙忙碌碌，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卫朝枫才发现，一天又过去了。

    “我戒不掉她，早已是不打算戒的了。”唐涉深这样说：“可是我怎么可以忘记，她却没有这样的打算，她戒得掉我。”

    都说受了情伤的男人通常都会表现的比较惨烈，轻者生活不能自理，重者身心俱损从此放弃热爱生活，唐信一想到此就轻微的磨了磨牙，怎么唐涉深这个人就是个例外呢？

    这样一个唐信，只有唐涉深一个人看了出来。

    出人意外地，卫朝枫驾驶者破电动车，一路行驶进了郊外的一座田园式别墅，通往别墅的羊肠小道正前方赫然挂着一个气势恢宏的标牌：“私人所有，禁止驶入。”

    “小朋友，你妈妈不要吃饭，可是你还小，还要长大，必须要吃饭，”卫朝枫自顾自地笑眯眯说下去，“所以小朋友，快来吃饭。”

    “对了，有人让我，带给你一句话，”卫朝枫眉清目秀的神情，当真是无邪：“还记得战国时期，松平广忠对淤大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唐信这个人有个优点，内心任何的负面情绪都不会表现在脸上，他出道已久，所以忘记了七情上脸是怎样一种滋味，所以当下轻轻一回神，就立刻把内心的思绪摆在一旁，抬眼扬起一个斯文俊秀的微笑，“这么晚，各位辛苦了。”

    开店迎客，自然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卫朝枫放下锅铲，浮起一个虚情假意的笑：“两位老板，又来吃饭呀……？”

    可惜，唐信不是寻常老板，付骏也不是通世故的下属。

    明明心里清楚的，对这样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只有戒掉她。

    三个月。

    事实上，唐涉深一点也没有料错。就在程倚庭离家出走的那一天晚上，三分水道七分陆路遍布眼线的卫朝枫已经率先得到了信息，也早已不找到了程倚庭。以卫朝枫光明磊落的个性，朋友妻不可沾，这个道理他实在太懂了，所以当即劝和不劝分，不由分说要把程倚庭带回去。

    卫朝枫看着天边的火烧云，破天荒“唉”了一声叹了口气，烦躁的抓了抓头，拎了一份打包好的汤面外卖，骑着他那辆破二手电动车突突地就关店走人了。

    他甚至是一个不怎么近女色的人。

    “他去了你父母家。”

    唐信点点头，“原来你也知道了，苏言喜欢的人是……”

    “……”

    话音未落，连一旁的付骏都停了停手里的动作，诧异地望向站在玄关的骆名轩。

    这下子，到时连唐信都怔了一下。

    卫朝枫一向不是一个好色的人。

    事实上，有了它，也不见得他睡了多少。

    唐信走进客厅，一抬眼就看见正睡在沙发上，抬手扶住额头的唐涉深。

    程倚庭震惊，“你说什么？”

    “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唐涉深全然不觉疼痛，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问得一字一句：“你改头换面开面馆，是不是为了程倚庭？程倚庭受不了麻辣烫的油烟味，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刷”地一下，程倚庭为今生有幸得到这样的提点，明白这一份誓忠般的心意，流下泪来。

    “嗯。”唐信点点头，也不瞒他，“是水野忠政说的。”

    程倚庭身形一震。

    “没办法，我睡不着。”

    程倚庭看着他，渐渐一寸寸明白眼前人必有其深厚底色。

    唐涉深明显来者不善，一步踏入面馆就对店里正在端面送茶的几个伙计放了一句话，“叫你们老板出来。”

    但就算是这样的人，也止不住对程倚庭的欣赏，这是程倚庭的本事，卫朝枫心想难怪啊，唐涉深过不了这一关，因为尝过程倚庭滋味，怎么可能戒得掉。

    当然了，这种欠揍的话，唐信放在心里想想就可以了，他还没有笨到去说老板的话坏……

    唐涉深低声说了句“继续去查”，挂断电话，一个人沉默了很久，然后放下电话，忽然问唐信，“你对我，有一点失望是吧？”

    卫朝枫简直是无语了，拍了拍他的肩吧，语重心长：“他说什么，你这种想象力，不去混晋江文学城真是可惜了……”

    破店还是破店，卫朝枫还是那个卫朝枫。

    卫朝枫淡淡地笑：“你知道，他为了让自己稍微能睡着一会儿，用了什么办法么？”

    在唐涉深和程倚庭的情路历史中，注定要有卫朝枫这一个英雄。

    接下来卫朝枫的一系列动作让即使是一向淡定的程倚庭也禁不住眼花缭乱。他把她安排进远离城区的郊外私人别墅，考虑到以程倚庭的自尊心不可能平白无故接受这种照顾，卫朝枫一边以三寸不烂之舌说着“哎呀我有一套老房子没人打扫，你吃亏一点住在这里帮我做管家打扫打扫吧……”，一边动作神速地找来几位女侍，专业管家，以及孕期指导专家，专门负责程倚庭的日常饮食起居。

    谁都知，卫朝枫表象嬉笑怒骂实则是一个十分硬的人，这种硬，绝不仅仅是说他的秉性脾气，更是说他的嘴，。卫朝枫是曾经宁愿挨上一刀断几条肋骨动上一场大手术几乎搭进去一条命也绝不透露一份秘密的人，这种人，他不想说，无人可迫。

    驾驶者破二手电动车的卫朝枫顺着羊肠小道一路开进去，路过这慑人标牌的时候甚至连眼风都没有扫一眼，堂而皇之地就进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