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也做我的湖（04）

    男人间的情谊很是奇怪，不过一支烟，就能达成谅解前嫌不计。

    “我没有觉得为难。即便往后，与这边来往不密切。他们对我的好意，有一分我是要还一分的。”沈渔正色道。

    “姐姐请你吃雪糕呀。”

    外地来江城的宾客，大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消停了些，陆舅舅也坐着喝一盏茶，陪同聊会儿天。

    他们兄弟私底下甚至揣测过，是不是对方位高权重，威胁了许萼华不能开口，否则将会祸及陆家。

    陆舅舅：“……”

    吃完叫保姆收拾过餐桌，两人又陪着沈渔喝了一盏茶，随即外婆十分歉意地笑说：“吃了饭就犯困，小沈别笑我们失礼，我跟老陆得先去睡个午觉了。有什么要求，就直接跟明潼说，别客气，就当这是自己家里。”

    出电梯，步行至停车的地方。

    “现在这话倒硬气，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陆舅舅忍不住戳穿他。

    退休以后，也不似其他同事爱出国旅游，所有的精力都投注了这些爱好上，看书、弹钢琴、养花……偶尔招待上门拜访的学生。应酬都少，不必要的来访全推拒了，他们嫌吵闹。

    再不是那些与他擦身而过的，每一个都比他高的身影，让他仿佛是在穿过身影的，黑压压的森林。

    陆明潼言声，感谢上一回舅舅出手相助。

    走了十来分钟，陆明潼所说的小学就出现在对面。

    因只是订婚，场面没有那样隆重，仪式也简单。

    这些年，凡有相关的线索，陆舅舅都会忍不住顺着调查，但一直没有结果。到最后就跟拼图缺了一块一样的，叫人耿耿于怀起来。

    陆舅舅竟有点心理失衡。因为他是见过蒋从周的，在一个酒会上，还交谈过两句。他是觉得蒋从周面善，但没细想过。答案就这么从手边溜过去了。

    酒席结束，外公外婆被陆舅舅着人开车送回去。

    陆舅舅给他点了火，他抽了一口才说，“抽不惯你们中年人的口味。”

    沈渔有所感。

    饭桌上气氛很是融洽，虽然话不密。两位老人都不是能言善道的性格。

    沈渔跟陆明潼在客厅歇了一会儿，去客房去收拾东西。

    临近十点，陆舅舅准备走了，陆明潼起身相送。

    他记得小时候，校门外总是停满了车，那些上课时两个形近字分辨起来都困难的小朋友，却能在人流中准确无误地认出自己的父母，远远就迎过去，一叠奶声地呼唤。

    外婆说怕沈渔是南城人，吃不惯江城的口味，特意叫保姆将味道做得清淡些。

    沈渔拿手机拍照，角角落落的都不放过，一转头却见外公外婆正望着她眯眼笑。

    陆明潼领着沈渔各屋参观, 解释说, 外公前几年做过手术以后, 多半时间都在家将养。但他始终闲不住, 每天总要花去半天以上的时间伏案看报、读书、写文章。他还开通了一个微博，每周都会在上面发表一篇时评文章, 和粉丝互动。

    逛一圈之后，陆明潼将两人的行李箱挪去客房。

    陆明潼手臂搭在沈渔背后椅背上，凑近了轻声说：“虽然我还年轻，但如果姐姐着急的话……”

    沈渔回客厅坐下以后，外婆问她，这一次过来能待几天。

    陆明潼讲了上一回吴先生为跟蒋从周搭伙，先斩后奏“卖”了他的前因后果，“当然，我人微言轻，不如舅舅跟他利益关涉深。姑且一听吧……他敢这么做，自然也不忌惮我会告诉你。”

    九点多的时候，陆舅舅过来了一趟拿点东西。

    晚上仍是在家里吃饭。

    周末校门紧闭，一旁镀金浮雕的校名，微微有些褪色了。

    不因为许萼华而迁怒无辜，更不会因无辜人的善意，而对许的憎恶减少半分。

    从箱子里拿出明天要穿的衣服，取衣柜里的衣架挂起来，沈渔往外面看一眼，阳光虽盛，气温却并不算高。

    陆明潼坐在床沿上，手臂撑在膝盖上，望着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里物件的沈渔，“不用因为所谓的礼数而为难自己。”语气少有的温柔。

    “那是因为你长大了。”

    中午菜色丰盛。

    陆明潼倒没有借力东风的意思，出发点很单纯，就想未来两人借道江城，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陆明潼小时候在江城生活过几年。陆舅舅不满于妹妹的离经叛道，可那时候却顶喜欢这个聪慧懂事的小外甥。他一直觉得，陆明潼现如今这个不讨喜的性格，跟妹妹脱不了干系。要是能一直在外公外婆的膝下，必然能将陆明潼教养得识大体、有格局。

    结果，这么多年的悬念，叫陆明潼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给揭晓了。

    “我连你都懒得巴结，又怎么会去巴结姓蒋的。”陆明潼平淡一句话断截他的忠告。

    笑说现在忙，照顾不周，叫陆明潼带着弟妹自便，不要拘束，要什么都可跟服务员打招呼。

    他女朋友站在他身旁，穿一条白色纱裙，清秀而温柔的长相，在遇上沈渔的视线时，腼腆地笑了笑。

    陆明潼的表哥，不如陆舅舅心思缜密左右逢源，陆舅舅对他也没有过高期待，本分守成就行。因此，也挺赞成他早早把婚姻大事定下来，以后全心全意辅助家里的生意。他女朋友学理科，走学术道路，单纯而守拙的性格。外公外婆见过，很是喜欢。他们本就觉得陆舅舅锋芒太盛，下一辈韬光养晦些，没什么坏处。

    “周一就要上班呢。”沈渔笑说，“订了明天晚上的返程票。”

    他笑了声，给车解锁，“走了，你上去吧。”

    陆明潼即刻反应过来，却没什么表情，“哦，你也是现在才知道？”

    陆舅舅轻“哼”一声，似乎并不愿意领受陆明潼突如其来的“示好”。

    第二天起个大早。

    “因为那时是以外甥身份。”

    沈渔听得莞尔，问陆明潼：“微博账号是什么？我偷偷关注一下。”

    陆舅舅无声地抽着烟。他与陆明潼眉眼特征多有相似，恐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另一个城府更深的陆明潼。

    两位老人物欲极淡，工资到手以后就散出去资助学生了。如今退休工资满足基本的衣食住行之外，也都捐了出去。

    水泥地面上光斑摇曳，他们走在地上，如行水中。

    沈渔却挣了他的手，因为看见了校门旁的小卖部，门还开着。塑料雨棚下，店主坐在椅子上，闭眼摇扇。

    陆舅舅话语一滞。他这个外甥，不会说话是真不会说话。可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句，又坦诚得叫人很受用。

    午后阳光明亮，几分灼|热，梧桐叶片仿佛透光，洒一地的清凉。

    然而，此刻，这一段记忆仿佛被改写。

    “回头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