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渔收拾了些必要东西,跟爷爷打过招呼以后,自驾过去了。
因为陆明潼的存在,让她知道,世间有些事,明知不应该、不正确,可它就是会生发、会存在,甚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你是对不起我,可是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了。”
他对上沈渔没甚表情的脸,指一指她房里,“床单被罩都是新的,也洗过了,找一位同事借的,原本也是为他读高中的女儿过来住准备的。你自己铺一下,要是被子不够厚,你跟我说,我再找同事借一床。”
走一段路,碰见路边有条长椅,在上面坐下。
沈渔往旁边卧室走,沈继卿的房门忽地打开了。
他是说到做到的,也不去找她。
而陆明潼在走之前,还跟唐舜尧做了一个交易,把空余时间开发的,新的任务管理系统卖给了工作室。
沈渔知道沈继卿居住的地址,但之前从没去过。这些年,只过年或是爷爷生日的时候,沈继卿才会回来。
“哦……也是。”他笑了笑。
沈渔听得沉默下去。
响了第三次,沈渔不耐烦了,摸出来看,却是陆明潼。
沈继卿垂下眼去,摘了眼镜,揉一揉眉心,“我只能说,我唯一后悔的是,这件事,我原本有更稳妥的处理方式。”
沈渔一下就让翻涌的情绪梗住了喉咙,缓了一下才说,“……跟我爸吵架,没看见。”
“那我睡了,你出去要是找不到着路,给我打电话。”
她想起陆明潼心情不好总要抽两支烟,得此启示也想试试。
沈渔从长椅上起来,在地面上跺一跺冻僵的脚,“那我挂了。”
“那你赶紧回去,不嫌外面冷啊?”
沈继卿寒暄似的问两句开车过来累不累、年后初几上班这类的,被她淡淡几句打发了,也就不好再开口。
“你俩难兄难弟哦。”
沈渔抽了抽鼻子,出门以后右转,走出几百米,瞧见一家小超市还开着。店主拿手机播放春晚,一人守着店。
沈渔别过脸去深深吸气,生生忍着,没叫自己落下泪来。
这时候弹出来一条视频请求,叶文琴发来的。
沈渔一口气说完,心里是鲜血淋漓的畅快。
“……人是论迹不论心的,随你心里生发些什么念头,你就该让它烂死在心里!你和许萼华单独相处的时候,就没有一刻哪怕想过我们吗?”其实这问题憋在沈渔心里好久了,她此前一直觉着,这样的叛徒,不值当她的一句质问。
此时此刻,葛瑶疯狂追问:“快快快回答我,我好奇死了。”
这些年,她对过年不过年,没什么热衷的,别家的热闹,反而衬托她家里萧索得很。
然而屋里并不像往年那样,让提前置办的年货堆满, 和左邻右舍张灯结彩的景象相对比, 萧条得有几分反常了。
沈渔瞬间被他拱起些火气,“你后悔吗?”
每天给爷爷去一个电话,催促他,虽然是一个人,也得好好过年,不然让她两头都不放心。
拨视频的是秦正松,窗明几净的厨房里,叶文琴站在他身旁,正在煎蛋,“滋滋”的声音里,她抬头来看一眼,问吃过晚饭没。
沈继卿神情晦涩几分,“你妈她现在好么?”
葛瑶:“弟弟中看不中用是吧?好了,我明白你维护他尊严的苦心了。”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
沈渔放下东西,问明白附近超市和菜场的所在,出门去了。
他这些年勤勤恳恳地戒着烟,除了喝茶, 没再有其他爱好。
沈渔对逛不逛街兴致乏乏,但恐怕还得去一趟超市,买些必需品。
这儿远离市区,天色黑沉,能望见几颗疏寒的星星。
沈渔张了张口,神色僵住了。
“我不去。”沈渔还是这句话, 提着行李箱便往自己的卧室走。
沈继卿投来询问目光,沈渔匆匆解释一句:“我妈打来的。”
沈继卿沉默了好久。
换做以前,沈渔一定回怼“她过得好不好关你屁事”,但他病容憔悴的样子,让她没法如此刻薄。
她实在厨艺有限,开个视频边看边学,最后捣鼓出来一锅鸡汤,一盘虾仁炒芥兰,一盘番茄炒蛋,好歹卖相上过得去。
“跟江樵一块儿打游戏。”
沈渔拦住了,“你歇着吧,我自己来。”
严冬冬听到以后鬼哭狼嚎,说沈渔姐ballballyou赶紧答应了陆弟弟吧,这都遭得住,你简直不是人!
“你轻飘飘一句我不用懂,你们这点男盗女娼有那么难懂吗?你和许萼华惺惺相惜,你怜悯她的处境,你觉得我妈太强势,家里没人愿意听你那些风花雪月,所以你到外面去找你的知己。你觉得自己可了不起了,士为知己者死,你甚至不用付出生命,不过是放弃了婚姻和家庭。你保全了你和许萼华那点心有灵犀,你们是一对被世俗阻挠,此生不复相见的怨侣!你是不是这么觉得!”
接通以后,他懒散声音说道:“姐姐,发红包你也不领啊?”
“你不用懂,也不值得你去懂。就这样吧小渔,说这些平白扰乱你的心情。你这回愿意过来,爸爸已经很高兴了。”
三个菜端上了桌,盛饭,喊沈继卿来吃。
办完离职手续,陆明潼抱着自己的东西,走到沈渔工位前,语气叼叼地对她说:这是最后送你的一件礼物。
沈渔相信他绝对是想过这个问题的,现在这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由衷令人生厌,“……结果都造成了,问你一句后悔不后悔,也要考虑这么久?”
印城相距南城三四小时车程。
“他过年不回去?”
风寒露重。
沈继卿沙哑声音:“……小渔,对不起。”
沈渔条件反射地答:“我不去。”
“你在哪?”
爷爷啜饮一口茶, “你爸昨天来电话了。他做了个胆结石手术,在家将养, 原本请了个钟点工, 家里有事提前回老家去了。你过去看看吧。”
大约半小时过去,她始终心绪难平,虽被风吹得手脚发凉,仍然不打算折返。
屋里雪洞冰窟似的,没一点节庆该有的模样。
沈渔愣了下,拿着手机站起身。
秦正松笑说:“等会儿会有些朋友过来跟我们一起做饭,怕忙起来没空,你们又得休息了,所以提前打个电话过来问候一声。小渔,祝你和爷爷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明明舍不得她挂么,这么不坦诚的。
葛瑶:“那不是更刺|激。”
他语气里,充满了说得不清楚,唯恐她不放心,说得太繁琐,又唯恐她不耐烦的小心翼翼。
沈继卿需要静养,饭后也有午休的习惯,便将钥匙交给了沈渔,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饭桌上两人始终是沉默的。
爷爷站在门口劝说, 语气也是淡淡的, 他知道沈渔有心结,但不想让她以后为该做的事情没做而后悔:“爷爷还不知道你,多容易心软的一个人。他再怎么混账,也是你爸,又在年关,真忍心让他一个人待着?就去看看吧, 也算是尽心了。”
葛瑶:“哦?”
而这时候,通知栏里弹出一条“新年快乐”的红包提示,沈渔想也没想的点进去领了,结果发现是葛瑶发的,登时肠子悔青——
这厂区在郊区,很是偏远,往市区里还得开车。人生地不熟的,没什么意思。
“时差呢,我们刚起床。”
不得其法,除了让自己呛得咳到肺疼,半点用处也无。
电视里的喧嚣热闹,将他们之间陡然冷凝的气氛,衬得很滑稽、很不合时宜。
“嗯……”
沈继卿投以困惑的神色。
沈继卿一手撑住了额头,“我这样说,你一定更恨我——因为她没否认,所以我不否认。”
一小时后,拎回来几大袋的东西,稍作整理,就挽一挽衣袖,去厨房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