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似锦便伸手覆上了苏嘉言挽在他臂间的手,笑着说:“傅先生太客气了,这只是我的工作而已。只是不能跟我们聚餐,有些可惜。嘉言的确好久没有见过来自中国的朋友了。”
抬眼便是古式的建筑,在碧蓝苍穹下,凝然不动的灰色墙体仿佛低吟的久远诗篇,刻在风化的石碑之上。
苏嘉言目光转过来,“我没有想着他。”
一旁的程似锦再次敛起了笑容。
他想,这一次,他不逼,不抢;不躲,也不闪。
这世间,爱有多种。怒与嗔是爱,喜与悲是爱,嫉妒与占有也是爱。但真正高贵的爱,应是哪怕自己身处炼狱,为了对方的自由喜乐,也当毫不犹豫地赴汤蹈火。
与此同时,傅宁砚深深地屏住了呼吸。
——
从进到店里的瞬间,程似锦就感觉到了莫名威胁;此刻这威胁仿佛化作实质的刀锋,正带着劲风朝他扫来。
他没穿雨衣,也没打伞,冰冷的细雨就这样落在在他的脸上发上,他静静看着苏嘉言的墓碑,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停下了脚步,脸上淡漠的神情终于被一抹痛色取代。然而心底渐渐蔓延的,却并非全然的痛。
仍是那样恬静的眉眼,当年令人惊艳的神采风流经过时光洗礼,更多了几分蕴藉。便如褪了火的净瓷,触手生温。
杜岩歌抱着花束,撑着一柄黑伞,缓步走上前来。苏嘉言“死”后,他通过一些途径,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这四年的漫长煎熬教会了他如何做到:他愿意以身相赎,换取她再多一刻的现世安稳。
苏嘉言抬眼看向窗外,静默的目光里却带着久经岁月的几许沧桑。程似锦微妙觉得,这样的目光,将他从她的世界隔绝开来。
这个男人,定然是见惯了大场面,又极能隐忍。
傅宁砚只怔了一瞬,一直紧攥的双手此刻放松下来,他看了看苏嘉言,又看了看程似锦被挽住的手臂,缓声吐词,“剧团晚上还有安排,感谢苏小姐盛情相邀,傅某只能心领了。”
傅宁砚伸出手去,简短一握,“幸会。”目光只移开了一瞬,复又移回到苏嘉言身上。
Carl忙伸出手去,“欢迎来到纽黑文,远道而来的客人。”
傅宁砚静静看着她,嘴唇嗫嚅,过了许久,方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字:“好久不见。”
最后,她定在了傅宁砚面前。
“晨晨的父亲。”苏嘉言直言不讳。
傅宁砚目光始终注视着苏嘉言,看着她逶迤前来,空气陡然几分躁动,心里却好似淹了大水,裹挟泥沙往前,一路的兵荒马乱。
他静静立在广场上,抬眼看着天空。
苏嘉言微微苦笑,“这是下下之策,当时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我没有告诉过你,是因为我以为这辈子我和他都不会再有重逢的时候……但到底,世事难料。”
他将双手插|进衣袋,脸上的痛色隐去,渐渐因为坚定而变得无比平静。
“看出来了,五官有些像。”
他觉得心里暗暗生起的嫉妒的火焰让他非常不痛快,于是直接开口:“他在纽黑文的时候,我可以忍受你想着他,但是我希望他走之后,你能正视我的要求。”
从前他做不到,也从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
一瞬间,苏嘉言挽住程似锦的手,却微微地松了松。
苏嘉言话音落下,傅宁砚便朝苏迎晨看去。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目光顿时在半空中相遇。苏迎晨眨了眨眼,却没有躲开。
Carl将晨晨抱走了以后,程似锦指了指桌子另一端,“坐。”
如果是以往,他必然会不顾一切,千方百计也要将苏嘉言重新抢回身边。
“这是我的同事,程似锦,当然你们已经认识了,”苏嘉言笑了笑,在傅宁砚恍惚带有实感的注视之下,她的神情仍是随意自然,不卑不亢,她将目光移到苏迎晨身上,停了一瞬,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犹豫,“这是晨晨。”
此时此刻,傅宁砚终于确认,站在眼前的,的的确确是苏嘉言,因为这世上再无第二人,可以有这样澄净的目光,恍如秋水长天。
Carl率先回过神来,他呵呵笑了一声,看向程似锦,“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苏迎晨看着苏嘉言,神情怏怏,“妈妈,我不是舅舅的孩子。”
苏嘉言微微笑了笑,捋了捋鬓边的头发,看向Carl,“Carl,这位是中国来的交流团的负责任,傅宁砚先生。”
苏嘉言脸上仍是带着浅笑,却缓缓走到程似锦身旁,自然地挽起了他的手臂,“既然三少远道而来,今晚就由我和似锦做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