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振衣起

    景安帝见他不答，也不以为忤，又笑向薛季兰，“薛先生认为呢？”

    方道之微微欠身，答道：“薛先生言之有理，此词文辞虽佳，但少了些气度。”

    薛蘅却不再落笔，目光望向玉林殿外。

    坐在左首第二席的谢峻面色铁青，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数席开外不肖子的身影，若非是在御宴，只怕就要当场执行家法。

    方道之也微微欠身，“薛先生离后安好？”

    她微微欠身，“方先生别来无恙？”

    景安帝笑罢，点头叹道：“小薛先生这首《如梦令》，吟诵涑阳风光，可真是十分应景。朕看，今年这入夏节诗词的头名，就定为——”

    方道之微微而笑，转动着手中的酒杯，良久，摇了摇头。

    景安帝正要说话，内侍高声禀道：“方道之方先生觐见圣驾！”

    内侍低头看着她这最后一句，微微愣了下，但还是尖着嗓子将整首词连贯着大声念了出来：

    景安帝与众臣齐齐抬头，只见梧桐树下，谢朗长身而起，英气勃发，傲然环顾四周。

    文臣们大失所望，看来大家费心作出的诗词，都入不了二位先生的眼。

    薛蘅知皇帝有心为难，却也不能退避，便离席跪下，“臣遵旨。”

    殿内殿外，一片死般的沉寂。那个殷国人心目中的战神，那个曾在西山空手杀虎、被景安帝笑着封为燕云大将军的靳燕云，竟死于乱箭之下。而丹族大军又压到了岷山，所有人心中如被乌云沉沉压着，喘不过气来。有些胆小的文臣想起那凶残成性、烧杀掳掠的蛮夷丹族骑兵，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景安帝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在内侍的搀扶下稳住，定定神，急道：“快细细禀来！”

    “怎样？！”景安帝厉声道。

    景安帝则笑眯眯地望着薛蘅，看她要怎样写下这《如梦令》的最后一句。

    七十多岁的老翰林夏松捋须赞道：“北塔、青云寺、夜市、翠湖。涑阳城内四大风光名胜都写尽，‘望’、‘闲’二字，道尽初夏心情，妙！”

    玉林殿内殿外，所有人都支起耳朵，等着听方道之的点评。

    薛季兰微笑道：“臣不敢妄评，恭请陛下裁决。”

    就在这片死般的沉寂之中，忽然有一把豪气冲天的声音喝道：“怕什么！和丹族人拼了！为燕云大将军报仇雪恨！”

    伴随着他的喝声，陆元贞等世家少年纷纷站起，大呼道：“对！和丹族人拼了，为死难将士报仇雪恨！”

    此刻景安帝听到薛蘅这一句“小谢，小谢，惊起莺燕无数！”，想起皇后在自己面前念叨过的事情，不由哈哈大笑。

    宴过三巡，景安帝有了些醉意，他能在先帝诸皇弟中被选中为皇储，方道之功不可没。他也极尊重方先生，见方道之淡淡而饮，眉宇间仍有着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惆怅，便微笑着问道：“方先生，您看今年这诗词，谁可评为首者？”

    “是，玛西滩一战，我军中伏，燕云大将军死在敌军乱箭之下，所率两万人马——”

    二人再度直视，俱各微笑，也不再说话，随着景安帝落座，薛蘅自坐在薛季兰身后。

    景安帝于戌时三刻步入玉林殿，一路看着这些诗词，频频点头，却不对任何一首加以评论。待全部看完，才向一旁的薛季兰笑道：“薛先生觉得哪首最佳？”

    他一忙碌，便顾不上到祖母的碧兰阁将不肖子谢朗揪出来狠狠斥责教训，自然也不知道，谢朗肩伤早愈，也早已经溜出谢府，与平王诸人，办了数件大事。

    景安帝还未发话，谢朗又用力咬破右手食指。鲜血迸溅而出，他撕下披风，在披风上快速书上一个殷红的大字——战。

    梧桐树下，谢朗正与陆元贞等人围坐一席。他们虽然没有官阶，却因为是平王陪读，所以得以随平王列席盛宴。

    薛蘅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在看到谢朗后，灵机一动，也未细想，挥笔落墨，待收完最后一笔，神色平静地向景安帝行礼，回到薛季兰身后坐下。

    “薛先生请说。”

    薛季兰神情冷肃，隐含责备地看了薛蘅一眼，离席跪下，“启禀陛下。”

    大臣们忙附和着叫好。薛蘅继续落笔，第二句是——北塔望青云，夜市翠湖闲步。

    内侍念罢，景安帝赞道：“东岭多雨，西山多晴。妙，小薛先生这一句，便将春末夏初，涑阳东西两座大山的景致写尽了。”

    每年入夏节，众大臣特别是翰林院的翰林们都会进献新作的诗词，名为“入夏帖”。内侍们会早早地将这些诗词贴于宴会四周的墙壁或树木上，然后由帝君品鉴，并评出当年的最佳诗词，当选者宫花簪帽，是莫大的荣耀。

    方道之轻转着手中的酒杯，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景安帝一阵眩晕，群臣趴在地上，都觉四肢凉透。平王见不幸被自己料中，也心情沉重，悄悄偏头，向陆元贞和谢朗使了个眼色。

    今年方薛二位先生与宴，若能被这二位称赞几句，将天下扬名。文臣们憋足了一口气，要在宴会上拔得头筹，这诗词也作得精彩至极。

    传讯官满头大汗、满身灰尘，扑倒在御座前，大声泣呼，“禀陛下，玛西滩一战，我军战败，燕云大将军，阵、阵亡了！”

    此时玉林殿内殿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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