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暖暖讶异地望着方竹。
他还平和地躺在病床上,任由胡智勇和护士们替自己检查身体。
这短短五个字让暖暖直起身来,愣愣地盯住方竹。
“胡主任给你爸爸检查呢!不要紧张。”江护士长说。
太多太多的往事要消耗在今夜里。
暖暖也站起来。
没有想到男孩说:“明天我就和小苹去民政局开证书。”
第三张照片,是自己和亦寒?
“亦寒,他——不知道?”
“暖暖,那现在该怎么办?”方竹也茫然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追问下来问出的结果是这个样子的,也只能束手无策。
就此告别。
暖暖的眼里,蕴出泪来。
她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求着昔日在自己家藏身的男孩,做她肚子里父不祥的孩子的父亲。
暖暖一惊,跑过去。
林沐风说:“我觉得我一直是一个失败者,不负责任,也担当不了任何责任。”
方竹惊得微微嗔开口,失手打翻手边阳光遗留下来的汤碟,手忙脚乱拿出餐巾纸擦拭,一旁的服务员也过来帮忙。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这震撼,比当年知道阳光是同性恋来的更大更沉重,更让人绝望。
阳光点头:“我会把他的护照还给他的。”
一个字一个字说着,把心底的沉痛说了出来。
方竹看着暖暖。
男孩只跟女孩说:“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不要说那么多话,不要老是喋喋不休质问别人质问社会!”
暖暖就这样看着阳光说,他的语调是轻缓的,好像经过一阵深思熟虑之后,把自己最终的决定全盘托出。
她说:“我用不着你那样可怜我!”
她说:“都是这个时代的错。沐风,我早就学会不怨天尤人,未来要自己争取。”她的眼里充满灼灼的向往,谁都阻止不了。
“和阳光在医院门口的生煎店里。”
阳光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暖暖,我订了下周六的机票回去。”
方竹怔怔看着阳光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
“他下周六回荷兰。”暖暖对面向走来的方竹说,“我又被丢下来要一个人面对艰难困苦了。”
仔细看,不像。她和亦寒并没有拍过黑白合照。
方竹继续说:“这些都不是我要和你说的重点。我要说的是——其实四月八号的时候,亦寒回来过!”
贺苹对亦寒说:“你自己都想通了,刚才怎么说?伤害只有一次,两者相比取其轻。你爸爸老是不开窍,我来解决这个问题。”对亦寒点一点头,“阿姨很高兴你的坦白,比你爸爸坦白多了。”
暖暖也默然。
暖暖默不作声,她知道方竹要对她说很多话,而方竹也就继续说下去了。
“那个时候,我对阳光说,或者我们彼此救赎就好一些。我们要坚定地维持这个假像,直到所有人包括我们都以为这是真的。”暖暖说。
林暖暖被留了下来,贺苹其实真的不甘愿真带着暖暖走,林沐风愿意好好照顾他这个名义上的女儿。
亦寒回来过?!
暖暖对阳光说:“竹子一会过来。”
阳光却苦笑。
“他等了你很久,你没有回来。就逼着我带他去找你,所以我带他去了阳光的公寓。你真的是和阳光一起回了公寓,然后在窗台上,我看到你拿起那张阳光和他爱人的照片,你们说了一会话,我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我正要带亦寒上去找你的时候,他,不,是我们看到你和阳光抱在一起。”
男孩不响,随她怎样说,第二天还是揪着她去开了结婚证书。
“那晚,阳光给我电话叫我去他公寓接你到我家的时候,我在阳光家里还是看到那张他和他站在风车下拍的照片,当当正正摆在客厅的窗台上。
“你爸爸一定会没有事的。”
再转向江护士长。
暖暖摇摇头。
暖暖再点头。
“我怎么能忽视,这样情况下的阳光,会和你谈恋爱?”
贺苹、亦寒和江护士长都站在走廊上。
“而荷兰,允许同性恋结婚。”
暖暖只管看病房内的父亲。
“这样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我只能一再一再跟自己说,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倒退回去倒退回去!阳光提出和我恋爱的建议就好像是这个时刻唯一可以让我抓住的稻草,我也不想放开。”
知青回城的名额有限,女孩争取了一年没有争取到,又争取一年,还是没有争取到。
哭够了,也找不回答案。
不见得多么幸福。
“小江,有没有安静的地方让我们母女好好谈谈?”
“竹子,有些问题我只能自己面对,虽然我有很好的朋友,可是还是要我一个人去面对。”
她终于再次回到了上海,带着一书包的英文书,还有一身的狼狈不堪。
她冷冷地说:“爸,我已经够丢人了,你还要我再丢人吗?”
暖暖看了看妈妈,她已经坐在会客用的沙发上,身子放软在沙发里,等她。
方竹一口气说完所有所知道的。
于是,在某个深夜里,她扣开了负责知青回城工作的某大队长家的房门,两腿一伸,做了最大的牺牲。
而唯一最大的惊撼是——她和亦寒,并不是亲姐弟。
“我没有揭穿你们,是因为我猜到你和亦寒一定出了什么状况。我不明白这状况,但是我知道这状况已经比哥哥的去世更击垮你了。”
贺苹摸着这相架:“没有想到他还放在这里。”
可是邻居的男孩比她更惨,一夜之间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他们家收养了这个男孩,男孩是懂得感恩的,在女孩的父母都被关押到牛棚的时候,他便担当起照顾女孩的责任。
“你没有揭穿我们?”暖暖问方竹。
回到这个千疮百孔,好不容易复苏起来的恩人的家里,面对的是昔日搭救过自己的老人的跪地一拜。
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也回来了。
显然贺苹是看出了暖暖对第三张照片的疑惑。
江护士长说:“林医生的办公室吧!我带你们去。”
“竹子?”
方竹坐到暖暖的身边的位子去,搂住暖暖的肩膀。
都戴着红领巾,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的长裤的黑白照片,背景是某公园。
于是暖暖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我爸爸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和汪亦寒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而我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至此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她想大洋彼岸或许有她梦想的自由的,可以问“为什么”的国度。
“林沐风永远不敢把自己的爱或不爱说出来。他也不如我干脆,不是吗?”笑着看向女儿。
说完过来执起暖暖的手。
“在哪里呢?”
心中已经翻江倒海,翻过几遍,忽喜忽悲,抓不住任何依靠。
“一定等我,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方竹说好挂机。
第二张照片,是穿婚纱的贺苹?
“女儿,妈有话要和你好好说。”
林沐风沉默着。
“如果你们去国外,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也是可以的。”
女孩便冷笑:“那么就应该认命?”
女孩曾经问他:“为什么现在不能念书了?为什么要上山下乡大串联?为什么爸爸妈妈都是好人又要被拉上台批斗?”
暖暖用手握住口鼻,闭着眼睛,默默地流泪。
“林沐风不如他的儿子。”贺苹又说。
“啊!”暖暖低呼。
“我记得念高中的时候,有一次看到你拿着火腿肠喂小猫。那个时候我觉得你就不像表面上那样的冷漠。你锁着太多的心事了——”眼神黯淡,“和我爸爸一样。”
“阿姨!”亦寒叫了一声,再望一眼暖暖,“我很感谢你!”
亲亲吻在暖暖的额头。
“我想把这本护照送回阿姆斯特丹。”
但是要游去彼岸,先要游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