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绮梦繁华（中）

问：“雪梅，你怎么了？是不是家里有问题？”

    忽然，百乐门歌舞厅的大门再度打开，十几名侍者簇拥着一名高大男子登上一辆奥斯汀黑色小汽车，大头瞥见那人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愣在那儿一动不动。没留神屁股被小胖狠狠踹了一脚。

    小胖捂着脑门揉了揉：“那你还没告诉我，那个是谁呢，到底是哪个大人物啊……”

    邓流芳提起此事还分外得意，笑眯眯的频频摆手：“两位大美女，小女可是甘心给你们当陪衬的。你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谁不是在看你们俩，我小小绿叶就不抢你们风头，只能故作蜡炬成灰泪始干了。”

    百乐门打手摔开两人后又关拢大门，小胖狠狠朝地上啐了口吐沫，向百乐门大门内喊：“妈妈的，老子没钱就不能过来看两眼过瘾？什么都不说，上来就打人，实在太过分了！”

    邓流芳听罢自然不依不饶：“我就听不得别人提嫁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看我怎么罚你！”邓流芳伸出双手开始呵佟毓婉痒，黎雪梅见状上前出手帮忙，邓流芳又转过身袭击她。三个人顿时打闹成一团，一时间脸红，气喘，鬓发被揉弄得乱蓬蓬，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狼狈模样，终于忍不住撑住腰大笑。

    “你可不许骗我。”

    毓婉柔顺的点点头，背着画板拉着邓流芳和黎雪梅笑着跑开，留得彭文霖痴痴望着她们几人背影怔怔发呆。

    几道车灯停在老宅门口，形成刺目的光亮背景。佟毓婉在门口望着佟苑的字匾怔住脚步，感受月霜拂照下的故园。佟苑落款是旻达。

    彭文霖见到毓婉脸庞涨红，额头有微微汗意渗出，心头一动，他的脸也红了，他声音极低，微微笑笑：“也没什么事，我看见你家有车来接你了，赶紧回去吧，别耽误回家练画。”

    佟福见状连忙让在路边忙碌的仆人纷纷避让：“都让开点，小心让车碰了东西。”仆人们得令让出一条路，黑车极慢溜过，月色在车身上划过一道银光，车内深坐的周霆琛从怀中掏出香烟，低头按下打火机，幽蓝色的火焰腾起，他意外没有靠近香烟，人定定望着车窗外忙碌的众人，顺着车光落在佟苑门口的背影上。

    素兮搀扶毓婉一并走入内宅，背后那辆黑色的车子也慢慢驶离，周霆琛的视线木然从车窗外收回，黑暗里，他的神态有些奇怪，眉头紧皱不自觉的问：“佟家又回来了？”

    “别问了，以后告诉你。”

    夜风拂动毓婉垂在胸前的发辫，她昂首不语。

    大头看小胖脸上的黑泥，还有身上的水抑不住哈哈大笑：“瞧你那样，没钱当然不能看，我不让你去你非去，这下好了，让人打了吧，正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阿！”

    毓婉徐徐站到台阶上，回头笑笑：“只是觉得好像在梦里一样，已然十年过去了，家的模样居然一点都没变。”

    小胖一听说有大人物，立即伸出脖子跳脚望过去，但只看见一辆黑车疾驰而来，车灯晃得他赶紧捂住眼睛：“谁啊，哪个大人物？”

    百乐门歌舞厅内一片歌舞升平景象。大厅内灯光昏暗，靡靡音乐随着大门开启关闭，时断时续，路边却蹲着衣衫褴褛的乞丐们四处追赶黄包车乞讨。

    素兮见小姐不说话，便协助佟福张罗仆人一起慢慢往宅子里搬东西。

    “保证不会骗你，不信咱们拉钩上吊……”

    三人身后突然传来清朗声音：“佟毓婉。”

    霆琛听见素兮的声音，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间的火苗还泛着红，险些烧到他的拇指，他闪了一下手，断了半截的小指狠狠按在打火机上。

    寄人篱下的日子，受尽了舅父舅母的冷嘲热讽。原本准备赴任的父亲官帖还没递上去，宣统皇帝已经退位，隆裕太后又随之殡天，闹哄哄一场千里奔官也只能就此落幕。

    车门关闭，一溜烟尘消失在墙角拐弯处，邓流芳眺望汽车背影由衷感叹道：“佟家虽然有些落魄了，但外面的架子还在。我真羡慕毓婉的家世阿。”。

    素兮跑过来问毓婉：“小姐，先回房休息吧，老爷太太都要等一阵子才能回来，听说上海也是乱得很，闹事的学生还围攻了日本领事馆，咱们搬完东西就把大门上锁，等老爷回来再打开，省得给老爷惹麻烦。”

    佟毓婉受惊回头，目光落在灌木后还是看见她们，拿起手上的绘图卷筒一人头上敲了一下：“你们两个促狭鬼，又来捉弄我。”

    正镶黄旗有官爵的，勉强关起门来度日，似父亲这般根基不深的也只能仰人鼻息讨生活。若非舅父开口，他们一家还不知要寄居到何日。

    突然大门由内被推开，小胖和大头从里面灰头土脸的被打手摔出来。两个人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才笨手粗脚的从泥水里爬起来。

    下课铃声响起，毓婉第一个背着画板从教室里走出来。身后蹑手蹑脚跟出黎雪梅和邓流芳，邓流芳悄悄的拍了一下毓婉的肩膀，不等她反应过来，两个人立即蹲在一旁灌木丛里躲藏。

    素兮从车上下来，见毓婉出神，轻轻唤她：“小姐，你在看什么？”

    毓婉在校门口看见自家司机早早打开车门，她迈步上车，又回头朝邓流芳和黎雪梅摆手，“再见了，明天早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