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人啊，真的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

    “她在看这边。”服务生不敢太多嘴。

    风将那熟悉的清新气息吹到鼻端，陆遇止感到全身莫名舒畅，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在心里轻轻问自己，叶微澜，你跟着他，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似乎兴致很好，出了便利店，又悠闲地背着手，踱去街心公园的图书馆，那里有专为盲人准备的语音读本。

    那么高傲的人。

    耳边又隐隐浮现临行前母亲那番语重心长的话，“罪无边界。就算是他母亲欠你的，如今他也已尽数归还，你要知道，活着是一件比死痛苦更重要的事。”

    只因听他用那低沉性`感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宝贝儿，一路跟了我那么久。嗯，真香，睡一晚多少钱？”

    她习惯性地抬眸去看前面的人，这时才发觉他两手空空如也，那长柄伞不知被丢在了何处。

    她的心情，顿时也变得明媚起来。

    屏幕亮起，服务生瞪大眼睛，那锁屏上的女人，俨然是下面坐着的那个，“是的，先生！”他的声调陡然提高，“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陆遇止挂了电话，漆黑的眼睛毫无焦距地朝四周看了一圈，转过身，慢慢扶着扶手走下去。

    全世界都在她身后隐去，此刻，微澜眼中，只剩下一个人。

    在图书馆就耗了大半个下午，出来时暮`色已浓，外面又下起了雨，微澜摇摇头，握紧手里的伞，心里轻叹，真是一个随性的季节。

    那边，微澜急切地在形形色`色的人中穿梭，她刚刚没留意，不小心撞了一个人，道完歉，视线探向前方，不过几秒，那人竟像凭空消失了般。

    目的地？

    异国他乡，丢了手机，忘带钱包，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更不知道怎么回去——唯一能指路的导航仪被她落在了酒店。

    从地铁站出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微澜跟着他走进一家装修豪华的酒店，她出来得急，身上只带了一点零钱，恐怕连这里最便宜的一杯酒水都买不起，只能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等。

    “描述一下她的外貌和衣着。”陆遇止的长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面，清冷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起伏。

    陆遇止默了半晌没说话，他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推到桌子的另一边，“帮我看看是不是同一个女人。”

    “陆先生，司机在楼下等了您很久，可一直没见您下来，请问是您的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又何尝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正慢慢变软？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再回到他身边，从来没想过。

    只需要微微伸手，便可触到他的袖子。

    理论上是这样，可实际上微澜过不了心底的那道坎，可又盼着能多看他一眼……多一眼也是好的。

    可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意识到又落后了十几米，微澜飞快跑着追了上去，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又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前面那人似乎有所察觉般微微测过头，同他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微澜惊得连指尖都在发抖，不过很快，他又扭过头去，继续往外走。

    那么多人，可没有一个是他。

    微澜仿佛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一滴眼泪从她眼中蹦出来。

    这就是子若邮件里说的“很重很重”的伤吗？或者说仅仅是那次严重车祸后的后遗症之一？微澜心底泛起阵阵苦涩，“陆遇止”三个字哽在喉中，她却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可是，”周鸣的声音看起来有些急切，“今天下午您有一个封面人物的采访，是三个月前就定下的，而且……”

    那目光，似乎要把他融化。

    那乌墨映在微澜眼中，被不断涌出来的温热液体冲刷，泅化成浓黑的一片，她反着手背去擦，不争气的泪水，怎么都擦不完，她急了，甚至轻轻发出一声呜咽，又用手狠狠地堵了回去。

    “够了，”陆遇止淡淡打断他，语气透着明显的不悦，“她现在在做什么？”

    而她确实也伸出了手，恰好这时报站，微澜恍然惊醒，讪讪放下了手。

    她宁愿他恨自己，也不希望看到他以这样的方式活着，这种苦痛的代价，在某种意义上，是她带给他的。

    那些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

    心说，能的。眼泪执拗说，不能！

    两人间只剩下一个拳头的距离。

    服务生又细细地看了一遍，惊叹道，“哇，是一个长得非常美艳的东方女士，长头发，身材很棒，尤其是那细腰……”

    橘黄的灯光罩在男人身上，那清俊的轮廓顿时柔和了不少，他戴着耳机，黑色的耳机线垂在他脖子两侧，衬得那片肤色更白，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故事，微澜看到他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二楼的旋转餐厅里，服务生见有客人进来，连忙迎上去。

    嗓子很干，可她已经连买一瓶水的钱都没有了，微澜印象中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

    而这温柔，却不是对着她。

    陌生的面孔，一张张在眼前闪过，白皮肤、黄皮肤和黑皮肤，高矮胖瘦，林林总总，可都不是他。

    如果他全部的温柔都会给另一个女人，她能做到微笑祝福吗？

    微澜稍稍侧过头，就可以看见他线条清晰漂亮的下巴、微抿的薄唇，她的目光继续往上，掠过直挺的鼻子，最后定格在他如深井般的眼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