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
昨夜将日记写好,才预备睡,接到陆平民的邀请列席茶话会的请柬。时间:下午三时半。
看报,报上就载了潘平民的菲菲洗澡的事。题目头号字,内容四号字,说得很详细:从上汽车起,到洗完,吃牛尾汤,回去止,最末一句是“潘平民看了颇为高兴云”。
紧接着的是五号字排的一则新闻:
三和烛厂塌倒工场一椽
损失有限今在修理中
三和烛厂第五工场,突于昨晚塌倒一椽。灰尘四扬,压死工人七八名,伤十余名,机件幸未压坏,损失有限。
厂中急派人修理,至迟明午可以继续工作云。
“你看看这段。”萧仲讷指一条给我看。
是“专件”一栏,题目《阳世拉国之现状》副题为“可怖哉!!!可怖哉!!!”
“阳世之拉国,自下流人杀尽上流人后,已成下流人之大本营,凡各国之罪犯,皆亡命于此,竟成一罪豪。……该国人(全体皆为下流人,上流人已死尽)有吃人肉之习,街头巷尾,时有厮杀之声,胜者即以刀割败者,切其肉而生啖之。……初生之婴儿,为菜中之上品,即亲生之子女,亦必烹而食之,否则以犯法论。……可怖哉,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如是之残酷者也。……国内坟墓,挖掘一空。盖国人喜以死人骨骼打汤,如吾人之于牛尾汤然。……而尤可怖者,厥惟国旗之制法。每逢纪念日,各界须悬挂国旗,制法,用利刃杀死三人,涂血于布上,即成。但血易褪色,故悬挂一次即废,第二次纪念日,又制新者,杀人无算。……”
“……该国女子有一下流习惯:喜与男子乱交,交后即割下该男子之生殖器,悬于襟上,以多者为荣。……”我看了忍不住笑。但萧爷却严肃着脸子:
“笑什么?”
“这谣言太滑稽了。”我说。
“总有点根据的吧。”
“完全无稽,阳世全世界没有这样一国。”
“不,你注意这文字的作者看。”
作者是:都会大学历史学系主任,史学委员会主席,《宇宙演进史》及《世界详史》的作者,历史学专家魏三山博士。文字煞尾有被我忽略了的一行七号字:“今代史实之十三”。
“怎样,你敢说它不对么?”萧爷问。
这使我为难:“或者……这或者是传闻之误。”
“传闻?这是他要写在历史上的呀。”
“不过这总是错误的。”
“他是历史学博士,一个世界上有声望的,而且是今代史实的材料,当然有根据。”
一场争执使我和仲讷问有种不快的沉默,吃饭的时候谁都没开口。
“韩爷,事实胜于雄辩,我希望你相信,而且为人类的光荣之故你也应当相信。……现在赴陆平民的茶话会是时候了,我们起身罢。”
这样又到了堡垒似的陆乐劳的住宅,因为带了那请柬,一路没一点麻烦。门口的戒备较前日为严,除有步哨外,还有机关枪八架,一个官长严肃着脸子在巡走,兵士们站着不动,手放在机子上。
茶话会中到的尽是坐社的重要社员。此外有一位最重要的人物,尚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平民潘洛。他较陆乐劳略瘦,眼珠子带金色。每来一个人,他就和他握手,态度慈祥,也不愧为国家的柱石。
会在外会客厅举行,这厅可容五百余人。发言的人很多,可惜我不熟悉。这里议决了以后施政的方案,第一步自然是把全国的轻松处改为坐式,这议案很快就通过。其次是要和Lampi国正式签定棉纱企业的协约,协约规定两国的棉纱企业合并成一个大公司,执全世界的牛耳;而且政治方面,和Lampi要成为同盟国。最后是教育方面的一案,这我回来问了萧爷之后方知道完全。这议案最重要,讨论最久,因为这新的方案不但是从来的政党没施行过,并且国人从没提起过,这案一议决,那施行了好多年的教育条例要根本推翻了。
此间的教育条例规定:下流人无受高深教育的权,他们只将平民千字课本读完,不得升学,因为他们知识的必需只是这一点便够了。上流人的教育也有严厉的规定:家产在三千以上者得入小学,五万以上者得入初级中学,十万以上者得入高级中学,六十万以上者得入大学,三百万以上者得入研究院。事实上也非按照这条例不可,因为学费很贵的,如进大学的,不是有六十万以上的家产的决担负不了。现在的议决,是施行强迫教育案:就是下流人,至少也要受过中等教育。以后低层中要多设小学和中学。原因是:一,下流人要工作,需要必需的知识,有许多工人,决非受过中学教育不可,否则企业家这方深感不便。二,下流人既然进学校,自然非出学费不可,这样政府方面可多一笔收入。……
讨论时所成为问题的是,下流人受了中等教育,是不是会有危险的一事。这一点巴山豆说不打紧,他说得很有见地:
“下流人既然受了中等教育,那他的知识便和一部分的上流人相等。并且,我们的教育是上流教育,爱国思想和平民主义的教育,他们受了这教育,他们再不会捣乱,而只会有一种倾向,是什么呢,是要上进,上迸做上流人的倾向。Gentlemen,我们的政治以德模克拉西为原则,对于下流人的向上爬我们不应当阻止,而且应当奖励,奖励呀,Gentlmen!因为他们既有向上爬的倾向,他至少是个有出息的。阳世的米国,那几个最重要的平民,国家的柱石,多半是下流人爬上的。……虑到下流人受了教育怕会有危险,这思想是极平民的,极爱国的,极上流化的,但事实上不成问题,事实上,适得其反,就是说,下流人受了教育于上流人反而有益。……”
大家不置可否。但平民陆乐劳和潘洛拍手了,于是全体都拍起手来。
潘洛又发言。他说下流人的混入虽然危险,但不可过事高压,高压反而使他们起反感,高压应用另一种方式做出来,同时,要行笼络政策,便是待遇好些,并使他们受教育,这种柔软的压力是他们再也跳不起来的。所以他现在主张,应附带地行笼络政策。
于是立刻通过。但这笼络政策是有秘密性。这议案只写在各人的备忘录上,不列入会议录。关于笼络政策的施行细则,等笼络政策委员会秘密成立以后,由委员会里讨论。
讨论终了以后,陆乐劳拿一张纸给各新闻记者先后签字,签一个,陆乐劳拿一张纸给他。萧爷告诉我,新闻记者签字的那张纸,写明某项议决案严守秘密,某项则尽力宣传,最末写明取到酬劳费若干,陆平民给他们的是每人一张支票,不过萧爷不知那数目,但顶起码顶起码也得五千块金圆以上。
于是大家吃茶点。萧爷给我介绍了一位教士,朱神恩先生,这是一位世界闻名的基督信徒,以虔诚出名,他能和上帝耶和华,或耶和华的独生子直接谈话。
潘洛走到朱教士面前,问他今天的会议要是给伟大的基督知道,他会不会表示赞同。
“关于这个,”教士眼睛看着鼻子说,“我用虔诚的基督信徒的名义和那老人开过谈判了。他亲口对我说:‘孩子,你们的政策没有错误,你要用我的名义向世界宣说,你们要这样做,你们才有幸福。’可见基督耶稣已经表示许可了。”
有一位新闻记者拿着铅笔小册子走过来。
“Father,”他说,“对不起,我可不可以问,他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可以。他还带着荆冠,身着紫袍,头上有个Halo。”说着带点哭腔,用右手在胸前画一个十字,掏出手绢来擦眼睛。
“Father,我再可不可以问,他说话是用什么方言?”
教士拿老眼看他,迟疑了一会说:“支那话。”
“支那话?”
“是的,支那话,并且还带点广东口音。”
那记者再想问话,但朱神恩教士已转向潘洛和陆乐劳。
“Men,我用虔诚的基督信徒的名义向你们说话,我因为替Lord宣播福音,给人类谋幸福,无暇治生产了……”
陆乐劳打断他的话:“我晓得我晓得。”于是陆潘二平民一人写张支票给他。
“上帝赐福你们:你给我支票,就譬如给上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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