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价值,左右也不会有谁替他付赎金。
“你们做什么?”他问。
只可惜上海不是哈尔滨,此地有此地的规则,最受欢迎的警卫是外国巡捕,其次是帮派人士。他这样一个无姓名的人,做不了这样的事情。更何况人家问他要一个引荐,他只能告诉他们,他的最后一个雇主死在日本人的监狱里。
那时,他的雇主是一个犹太人,几乎拥有当地所有最好的地皮。而他的工作是每夜护送富商的儿子出去演出。那是个二十出头的犹太青年,才刚从法国的音乐学院毕业回来,弹一手他听不懂却也知道难得的好钢琴。他站在后台听过许多首曲子,背地里叫人家钢琴家。甚至有一次,两人聊天,他说起自己的往事,钢琴家在琴键上敲出一段旋律来,说是送给他的。他听不懂,却也知道是好曲子。
等医生走出来,他还在问:“她从前得过胃病,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他一无所有,便去赌钱,小赢了一些,吃一餐饱饭,而后在街上兜兜转转又走到马迭尔戏院门前。只要人在哈尔滨,他便总上这里来,虽然已许久没有看到苏锦玲的电影。他猜她大约已经嫁了人,不再出来演戏了,仔细算一算也是应该如此,她是该有个家,生几个孩子。至于嫁给谁,他不愿去想。
“你如今就靠变戏法过日子啊?”张颂婷便也顺着他说下去,笑得有几分魅惑。
信就这样结尾了,唐竞自然知道那“另一个人”是谁,却猜不到她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才让那个人决定在最后的一刻出手相助。若真的此生无缘,他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谢力,真是长远没见了。”张颂婷坐起来,对他笑了笑,穿一身宽袍大袖的裤褂,脚上那么巧,亦是一双平底绣花缎鞋。
唐竞怔在那里,许久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周子兮在里面穿衣服,也是穿了很久很久,才低着头出来。
“大小姐。”谢力开口,低头看着那双鞋子。
那一夜,在戏院大厅里,他们看到唐竞与周子兮。她望了他一眼,有些仓皇的样子。他这样一个破马张飞般的人竟然即刻会意,对她说:“你可要吃什么?我这就去买。”
唐竞在她身边坐下,不知该说些什么,终于开口也只是一句:“你不要怕,有我在这里。”话说出来,又觉词不达意,他猜她是害怕,但世上唯有这件事他不可能替她扛过去。
直到那一夜,他去虹口一家俱乐部里的地下赌场玩德州扑克,最后收手,到账房换了筹码,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两个打手拦住。
“什么人?什么事?”颂婷却带着几分调笑回答,“当然都是没有身份的人,谁付得出酬金,便为谁做事咯。”
他才回来不久,好不容易找到这个事情。他着急要挣一笔钱,根本没有挑选的余地。
谢力这才挨着她坐下,叹一声道:“日子是过不了,糊口罢了,还想请大小姐指一条发财的路。”
吴予培自然是没有来,苏锦玲也没有。唐竞意外,却又好像早就料到了。不为别的,只因为谢力还在医院里躺着,尚未苏醒,生死未卜。
这是星洲旅社二楼的一间小屋,窗帘只拉开一条缝,房内半明半昧,气味浑浊。谢力已经穿好衣服,将手枪掖在右侧裤腰后面,再用外套盖住。虽然,他今天所要做的只是望风,但对他来说,配枪早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那一夜,他们在床上,看着舷窗外的一小片星空。他从身后抱着她,手覆着她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那里还是平坦的一片,以至于两个人都有种近乎惶惑的怀疑。但有一点他们都已经确信,这一程航行之后,一切坏的都会结束。在彼岸,他们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生意不错,信誉保证。他甚至在哈尔滨安过一个家,或者更准确地说,一个类似于家的地方。他在那个家里养了一个女人,为她置办全套家私,供给她家用,叫她穿小凤仙领子短袄与平底绣花缎鞋。
一连吐了几日,她终于被他逼着去看医生。
“坐吧。”颂婷挥挥袖子指向自己身旁。
三声汽笛之后,船又启航,驶向前方平静无波的海面。更多的人哭起来,甚至包括船上的西侨。
他忽然落泪,无法言语,像是用尽了浑身所有的力气,只能将她按在自己胸口,用这个动作告诉她:我来了,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唐竞听他们口中念的,便知道是清末第一批留美学生的临别词:“此去西洋,深知中国自强之计,舍此无所他求。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
谢力不动。
“大小姐要什么样的人?做些什么事?”谢力记得自己这样问过。
没有身份的人,这句话倒是撞在谢力心上,他不禁觉得自己正合适。
等买了饮品回来,远远地隔着人群,他看到她对唐竞的一望,回想起那时心头的感觉,竟然还像昨天一样清晰。
那时,夜幕早已经将临,三月份的哈尔滨还是冷得很,他在戏院外看到一张巨幅电影海报。海报上是上海新近蹿红的女明星,一张面孔画的有两层楼那么高,他一时辨不出那女明星是谁,也没有看到苏锦玲的名字出现在下面小字里。
在北方,他给人做警卫。中国人,美国人,还有国籍不明的犹太人,在这些雇主当中,有做官的,也有做生意的,或黑,或白,唯一的一个共同点便是有钱,连带着那条命也矜贵起来,在这乱世中分外惹人垂涎。
唐竞等在外面,听到里面轻微的交谈声,但辨不清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