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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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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又怎么样?”他看着她,捉住她的手,“你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知道?”

    “还想像从前一样?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都得知道?”她只好坐到他身上,手指点着他笑问。

    “不是你杀的,有不杀的辩法。是你杀的,也有杀的辩法。”周子兮解释,气不顺,话说得也不客气。

    唐竞与穆维宏聊了许久,说的都是大洋彼岸考试做论文的事,穆维宏听得认真,看起来倒的确是个能静下心来读书的人。反倒是唐竞心思不在这上面,几次看向旁边的穆骁阳,却只见穆先生笃定地坐着,一脸平和的笑容,仿佛乐得看见后生晚辈一个个地起来,他自己便可悠然隐退。

    而在那些进出的人当中,果然就有谢力。

    这一年,大公子穆维宏正好大学毕业,八月份坐船去美国留学,亦希望攻读法律,所以想请唐竞这个前辈给些点拨。

    明知是玩笑,她还是一怔,索性岔开去,跟他提要求:“那我宁愿只要一部汽车,反正我自己也会开。”

    那一阵,她还是每日去辣斐德路事务所上班,手上那些案头文牍工作比以往更多,却再也没抱怨过。

    于母点头:“他叫我算了吧,说这案子没有什么打头,还不如省些钱,但他又说……”

    不多时,于亦珍被带了过来。人已经被关了几日,浑身污秽,头发虬结,但看面孔,一点妆也没有了,就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姑娘,眼睛下面一粒痣,长得挺秀丽。

    每遇到电台里评说此案,唐竞倒还想听一听,周子兮却会淡然地换一个频道,一副莫谈国事的态度。

    于亦珍却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嘴上念叨一句:“怎么又换了一个?”

    听到此处,周子兮忽然顿悟。“之后那位律师就向你请辞了?”她又问。

    “所以,他叫你到我这里来,说我有办法?”周子兮又问。

    “我前头请的律师,还有法院外面茶馆里的人。”妇人回答。

    于母缓了缓,才道:“亦珍是被人诬陷顶包的。”

    “他做什么职业?”周子兮蹙眉,心中已略有猜测。

    那夜之后,唐竞没再坚持用车的事情,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自从乔士京提起谢力,他便雇了一个鲍德温惯用的私探,在锦枫里对面借了房子,守株待兔。

    仅在第二天,便有一份万字答辩状见诸各大中英文报纸,一一驳斥起诉书中的十大罪状,矛头直指检方“摧残法律尊严,妄断历史功罪”。一时间,各种签名请愿,联名上书,民声鼎沸。

    说实话,她也不确定自己能翻出什么花头,仅凭着一点不服就把这案子接下了。办理委任手续之前,本打算先问过吴予培,但吴先生连同其他两位资深帮办都不在事务所。不过,问不问也就是这样了。周子兮知道,这个案子她是不会放弃的。

    妇人看见她也是一愣,问过秘书眼前这位的确就是周律师,这才嗵一声跪下,口中道:“您一定帮我们这一回!”

    “你,也是律师?”于亦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周子兮并不催促,静静等着下文。

    “也没有明讲,只是听那话里的意思……”于母犹豫。

    送走于母,她即刻去薛华立路巡捕房,要求见于亦珍。

    “你认得路吗?”他将她一军。她这人什么都学得快,只是看不来地图,东西不分,在此地也实在住得不够久。

    于是,这张照片被抽出来,交给私探,这一次不是守着锦枫里,而是跟着照片里的人。

    于亦珍确是在虹口一间舞厅里做舞|女,起了个艺名叫于兰。去年秋天,她认识了一个名叫顾景明的男人,两人同居在远洋货轮码头附近的一间旅社里。据旅社伙计叙述,因为顾景明已有妻室,两人房中时常传出争执声,似乎总在为了分手还是结婚的事情争吵。事发那一日,冲突升级,旅社上下都听到两声枪响,随后便有人看见于兰持枪冲出房门,仓皇奔到马路上,正好撞到两名正在巡逻的安南巡捕。安南人言语不通,也不知是什么状况,只先缴下了她手中的枪械,等到旅社伙计喊着“杀人了杀人了”追出来,才知道出了命案。

    被控行凶的是这妇人的女儿,名字叫于亦珍,年纪不过十九岁。几年前,于家躲避战火,从山东迁来上海租界,如此折腾一番,差不多已是破产了。于亦珍与家人关系不好,去年离家出走。家里是祖父做主,听说她辍学做了舞|女,便不许家人去找,只当没了这个孙女。再听到她的消息,人已经关在薛华立路巡捕房的拘留所里。家里男人都不管,但母亲毕竟放不下女儿,当掉最后剩下的几件陪嫁首饰,也要请律师救女儿一命。

    会见室里不见半点天光,天花板上挂下一支电灯泡,墙角霉迹密布,被那灯光一照,愈加影影绰绰,叠成奇异的图案。

    好在妇人读过书,写一手好字,只要是知道的事情都能讲得清清楚楚,不知道也不随便猜测。找来这里之前,她已经聘过一个律师,也是那茶馆里常驻的角色,收了钱接下委托,便去巡捕房调取案卷,见过于亦珍一面,回来讲了案情经过。此时妇人一番复述,也让周子兮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直到这时,周子兮才明白过来,这案子为什么会落到她头上。凡事查到帮派,便是到尽头了。茶馆里举荐她的那些同行大约都存着看戏的心思,只等着看她能翻出什么花头来。

    “一个是生,一个是死,你说有没有两样?”周子兮反问。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头发用刨花水梳得溜光,脸上匀了脂粉,穿一身考究却明显破旧的褂裙,底下露出一双解放脚,一看就知道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破败了的那种深宅大院。

    直等到唐竞的汽车开到门口,她隔窗看见他从车上下来,那一刻,竟想起多年的自己,在学校寄宿的时候,或者是被软禁在周公馆里,等着他到来,却又不给他好脸色。

    本想婉拒,但听过案情,却又有些不舍得。这是一桩命案,枪击杀人。周子兮更觉意外,茶馆里那么些老江湖,怎么会叫这样的案子落到她头上,而且也没在报纸上看见任何消息。

    七月,梅雨结束,天气酷热,北方已经打起仗来,上海却还是老样子。

    救国会一案在苏州开庭,整个吴县军警戒备,已经签发的旁听证全部作废,庭审果然没有公开进行。七名当事人及其律师因此全体保持缄默,法官只得宣布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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