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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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靠到路边停下，他替她开了车门，看着她走进店堂。橱窗后面，老板娘菊芬正在店堂里忙着，抬头看见周子兮已是一震。

    夜已深，却正是酒馆里最热闹的时候，唐竞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等着谢力开口。

    “那就是欠你钱了，”唐竞了然，随口吩咐一句，“问问送去哪儿了。”

    唐竞听谢力这么说，倒有些意外。他一向知道张颂尧糜费，但这几年张林海已经觉出不对来，对这个儿子早就不像从前那般宽纵。学费都是嘱他直接汇到学校，张颂尧能过手的只是一点生活费而已，算起来比普通留学生宽裕，但若要摆什么排场，就远远不够了。

    这个建议脱口而出，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唐竞脑中，却已包含了前后所有的细节。只是做与不做，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毕竟，每一个举动都有代价。

    “你别怕，”周子兮对菊芬开口，“我只想问一件事。”

    “是姑爷手下一个叫明飞的。”谢力回答。

    “人家当红舞小姐不做，死心塌地跟着你，你就知足了吧。”

    入夜，唐竞又应邀去张府吃饭，自然是为张颂尧接风。

    唐竞不屑判断真假，只觉自己多此一举，眼前这人的保证全然没有意义。

    那夜席散之后，唐竞离开小公馆，在锦枫里巷口遇到谢力。见此人正靠在他的汽车边上抽烟，便知道是为了上午相托的那件事。两人于是上车，去了附近一家法国人开的酒馆。

    如此商量好，唐竞又说，周家宗族里的几个长辈，到时候得请过来摆个样子。张帅深以为然，即刻召了秘书乔士京过来，吩咐乔秘书拟写请柬，重排座位。

    那一瞬，唐竞发觉自己并不真的意外。他只是走回去，替她拉开车门。细细想起来，他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狱卒，而她也不是没有只身逃出去的机会，但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逃出去那么简单。

    “怎么可能再碰？当然戒了。周兄那回事之后，更加不敢了。”张颂尧答得十分顺嘴，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这么问他。

    想到此处，他只觉自欺欺人，竟然以为这桩婚约会有一个过得去的结局。

    再转身，又是另一个频道：“听他们说，你这一阵同一个美国女记者谈朋友，还养了一个电影明星在外面？我本来是不信的，可他们讲得有名有姓，说那个电影明星就是你从会乐里赎出去的。我倒是好奇那女人究竟是如何的人品，能叫你唐竞破了窑子这个戒，什么时候也让我见一见吧？”

    那天上午，谢力去事务所点卯，将这太子回銮的盛况告诉唐竞。张府派了两部汽车去码头接人，谢力会开汽车，也被叫了去当差，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两部汽车根本不够。张颂尧的行李实在太多，大大小小十多只箱子，汽车里装不下，而且听他的意思也是要送去别处的，于是又派人另外雇了几辆黄包车，浩浩荡荡地拉走了一大半。

    “我特为跑了一趟，”谢力回答，“找了行李员打听，只说是送到六零一号房间，邵先生预先定下的，客人得今天晚上才到。”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张颂尧搭乘的邮轮如期到达上海，他不肯与其他乘客一样等着涨潮再去公和祥码头上岸，另雇了小艇从吴淞口进来，以示与众不同。

    “送那些行李的是谁？”唐竞问谢力。

    离开酒吧，两人分道扬镳，唐竞驾车在城中转了许久。起初，他发觉自己又开在去往周公馆的路上，可想到赵得胜和那些佣人，最终还是作罢了。他必须小心，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菊芬不应，隔窗望过来，目光碰到唐竞，又立时低下头。

    “颂尧。”唐竞在门外点了头，就当是打过招呼了。

    周子兮毕业考试成绩不错，轮到佩蓝绶带，站在队伍当中。唐竞在旁边看着，不得不承认她笑得很好，就像在宝莉给他们拍的那张合影中一样。

    可谢力还等着听他的意思，唐竞只得道：“明天再去一次吧，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跟邵又是什么关系。”

    “就凭你，还来说我？要不要我带颂婷去蒲石路看看你？”

    他意外，这件事他已经知道许久，却没想到她会对他坦白。他想问为什么，但说出口的只是一声：“你去吧。”

    待到吃饭的时候，倒是一桌子的其乐融融。果然如张太太所说，张颂尧年纪大了些，确实是懂事了，至少懂了如何说一口漂亮话哄得父母高兴。

    唐竞怔了怔，低头看见纸包里金黄色的小贝壳，散发着才刚焙烤好的柠檬清香。他摇头，发动汽车，差一点就要开口问她——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或者更准确地讲，究竟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此时再看张颂尧，许久没见倒还是老样子，白净瘦长的一个人，身上一件藏蓝色牙签条的吸烟装，打扮好了站在那里，算得上登样。

    谢力点了头，已然会意。

    再走出那间商店的时候，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他向路对面望去，麦德琳的玻璃门里看不到人影。他的心重重一跳，同时却又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