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张都画上一面太阳旗。
是夜,他回到华懋饭店,如往常一样独自一人。
四人上了车,唐竞将枪放回手套箱里,抬头便看见后视镜里周子兮的眼睛。他转身,她已调开目光。他便也没多想,发动汽车往闹市驶去,先开到哈同大楼,放下谢力与吴予培,再去周公馆。
想到此处,他又不禁有些佩服吴予培。什么纾解,什么开导,其实全无必要。奉法者强则国强——这位先生心中早有信念,非他这样的庸人可以企及。
周子兮看着他,竟有些意外。
唐竞却是存心做坏,关照另外两人,包袱一定扎紧,务必到了那地方再抖开。
“有什么?”谢力不懂。
唐竞索性吓她:“快二十年前两帮在此火拼,死的人太多,大约是阴气重,谁还敢在这里过夜?”
“问你有没杀过人啊?”唐竞在一旁笑。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因为一个梦在夜半醒来。那是一场纯洁的春梦,只有拥抱,别无其他,但其中的细节却清晰到触手可及的地步——初秋的阳光下,柔丽的发丝,近乎于透明的面颊,以及最初那发子弹飞过的轨迹。
直到向晚时分,四人才离开那座宅院。
“没有。”吴予培摇头。
唐竞并不解释,他其实根本不介意让她得逞一回,甚至有些好奇,她究竟打算做些什么,解救自己于这无解的困局。
待那一发子弹射出,以追命的速度一头撞进人形靶的左胸深处,唐竞方才察觉自己竟然也屏住了呼吸,而周子兮整个人都已在他的怀抱里。
唐竞知道此人一定联想到了那则旧闻,那是现如今青帮老头子上位的一战,就连张林海,也是在那一夜之后才从英租界那边转投过来,替老头子立下战功,还救了穆骁阳一条性命。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全城尽知。吴予培这个年纪,一定是记得的。
次日一早,唐竞开车载上吴予培、周子兮,还有谢力,往城南去。
“但不是玩具,枪口别对着人。”唐竞关照一句,将指向自己的枪头按下。
“你教我。”周子兮回头望他一眼。
她学他的样子,却是双手握着,全然不对。唐竞忽觉头痛,方才谢力教吴予培,似乎还没有那么难。
唐竞笑了笑,回答:“你不是一直说,想去弘道吗?”
吴予培酒量不好,一杯葡萄酒下去已是微醺,却不像旁人酒后多话,只是静静坐着。
“……你得算着那分寸,”唐竞继续说下去,“触发扳机的时候,往下压着点。”
谢力也笑,这个问题,自然不可作答。
“什么笑话?”唐竞倒是想听。
周子兮点头,屏息,手指扣下。
出门时,谢力还在讲着自己在纽约时的经历。唐人街上的店铺时常遭洋人帮派抢劫,甚至纵火焚烧,湮灭证据,若是傻等警察与消防员赶到,那就是什么都不剩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华人拜入洪门,自己有枪,藏在柜台下。
但他并无意去聊往事,只将两位客人带到院中一排草草扎就的人形靶前方。
“子弹射出时,枪口会跳起……”他在她耳边道,直觉柔柔发丝蹭着他的面颊。
“今日是为泄愤,”他道,“有记者在多不好。”
那顿午餐之后,他便撇下周子兮不管,叫谢力陪着她再练几发,自己与吴予培坐在廊下讲话。
汽车终于停下,眼前只一处荒凉宅院,青石墙围起其中败落的建筑,此地亦是锦枫里的产业。
谢力在车上问:“吴律师这是头一回吧?”
周子兮惊叹,又问:“你可有……?”
周子兮还不罢休,又问:“挺好的园子,怎么荒疏成这样?”
唐竞知她是激将,只笑了笑,并不接茬。正如之前所想,她打算做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只因为她选错了算计的对象。
似乎只是一秒,又好像过了许久,他松开她的手,天气热,两人身上都有微微的汗意。她却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身体柔软,靠在他胸膛上。
“那该怎么做?”她看着他问。
彼时,谢力正准备扣上院门上的铜锁,隔着五十码的草皮,远远可见一只可口可乐的玻璃瓶搁在门廊的扶手上面,他拔出腰间的毛瑟枪,单手持枪点射,瓶子应声碎裂。
半梦半醒之间,他忽而明了,她其实早就了解扳机触发时枪口跳起的力度,这并非是她第一次开枪。
唐竞大笑,头一回觉得这位正人君子其实也有些逗乐的本事。
他无奈,只得弓身迁就她的高度,告诉她脚怎么放,手又怎么摆。
唐竞只得又把枪拿回来,示范给她看,右手持枪,左手托在腕下,是初学者的姿态。
“因为法官公正不阿?”唐竞问。
席间,尽是谢力和周子兮在讲话。
那边靶子画好,谢力便将一把盒子枪交到吴予培手上。不想此人竟是连怎么握都不会,还需谢力示范,再手把手地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