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p; 吴予培闻言，脸上反倒有些赭色，要是叫唐竞看见，必定又有联想，偏就是这种正人君子的脑子里最污。

    唐竞瞟她一眼，本不想理睬，却也是没忍住。

    “消防斧。”周子兮回答。

    “周小姐这回受罚是因为……”舍监开口。

    他有何必要去怜悯周子兮？又有什么资格去拯救她呢？

    她靠近，从门缝里看进去，却只见人影耸动。她抬起手，想要把门推开一点，门轴老旧，发出吱呀的一声。房里的男人闻声回头，一双眼睛对上她的眼睛。她吓了一跳，骤然惊醒，眼前还是熟悉的房间，淡淡月色隔窗照进来，洒落在地板上。

    或许是他这疑罪从无的态度叫校监女士有些不爽，板下面孔回答：“她违规进入教员阅览室……”

    这事由倒是唐竞万没想到的，然而他捉住的却是另一个重点：“训诫？什么样的训诫？”

    方才经过西点房门口时，唐竞的那一问分明就是在告诉她，他已经都知道了。言语间的另一层意思便是警告——别难为他，连累了菊芬。

    是夜，周子兮又睡在三楼自己的房间里，废了这样一番功夫才离开寄宿学校，麦德琳的菊芬却是再也不能来了。

    “她手上怎么了？”唐竞却捉住周子兮的手腕，夏日制服是半袖，一双手臂露在外面，右腕上此刻一片青肿。

    向晚时分，唐竞离开哈同大楼，又去圣安穆做家长。恰好也是礼拜六了，他以为不妨再破例一次，接周子兮出来放放风。

    片刻功夫，校监室的门又被叩响，舍监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袭白裙的周子兮。唐竞见她脸上肃静，一双眼睛却很笃定，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再看整个人，仅仅两周未见，又好像长高了一点。他也是奇了，心想这年纪的女孩子大约都是如此，身心都似是站在一个奇异的分界线上，几日便是一变，一切稍纵即逝。

    校监觉得他完全关注错了地方，不由加重了语气，试图拨乱反正：“那淫秽读物，周小姐不仅自己阅读，还在同学之间传阅。坦白说一句，我在此从教多年，罕见这样的女孩子……”

    周子兮本来垂着双眼，此刻抬头，恰遇上唐竞的目光。

    “没有什么。”周子兮答，又关上了门。

    “去哪儿？”吴予培不解。

    “明天可有什么要紧事？”他问吴予培。

    唐竞点头，并不意外。这事上一回来此地时周子兮就同他交代过，而且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在他这么一个流氓看来，也的确是小事情。

    “那是本什么书？”他忽然问。

    不想她却是坦然回答：“劳伦斯的《彩虹》，也只有她们当是淫|书，简直就是大惊小怪。”

    她久不在上海，不识得路，直待车转过一个路口，已能看见麦德琳西点房的招牌，才知就快到家了。

    倒是楼下有电灯亮起来，一个娘姨探出头来问：“小姐要什么？”

    校监看出他的疑问，开口解释：“周小姐犯了校规，正在思过。”

    “消防斧？”他意外，愈加不懂。

    一瞬间，竟似是照进心里去的一道光。

    然而，这一次却与从前不一样，将周子兮的名字报进去，并没见她出来，反倒是他自己又被请到了校监的写字间里。

    舍监即刻解释：“按照校规只有教鞭打手掌与桨板打小腿两样，这是她自己不服训诫……”

    唐竞心里好笑，不知这回又是哪一门功课不合格，他一时兴起，正好撞在枪口上。

    他略一思忖，对吴予培道：“要是无事，一同去散散心吧。”

    “这书在美国也遭禁，你究竟从哪里得的？”唐竞简直无语。

    自己读书分明也是被先生打着大的，或者更年幼的时候，跟在母亲身边，看见淳园新买来的女孩子受罚，那些又怎是区区教鞭可比？与女中里的千金们简直是两个世界里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

    校监听他这么说，总算气顺了些许，顿了顿终于还点了头，叫人去带那受罚的女学生过来。

    然而，周子兮关了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却是静静笑起来，口中喃喃自语：“你信不信？我其实不想逃。”

    “我已经说了，周小姐正在思过。”校监背脊挺直，有些动气，“唐先生，您要相信圣安穆责罚学生从来不会失了分寸。”

    而且，要不是最后诈了校监那一句，所谓传阅淫|书的罪名多半也得登上操行评语，在本城女中里传开来，叫他还怎么将这丫头塞进好学校里去？

    她再开口便也是全然不相干的话：“明天带我去哪里？”

    方才与他讲话，她始终看着车窗外面，听见吴的名字，才整个人转过来。唐竞见她这样，心里竟有些悻悻。

    她们可算是一起长大的，菊芬比她大着七八岁，与她一同读书才识了字，又靠着主人家给的一笔嫁妆，寻了个夫婿，开起这么一爿店来。的确，菊芬记着周家的情分，也愿意报答，但也不至于欠了那么多，以至于要把眼下好端端的日子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