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一章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体,无论什么此地都能买到,只要价钱谈拢,哪怕性命也可以。

    人还未到,声音先入耳:“姆妈你不要藏私,还不去把锦玲叫出来。就这俩残花败柳,你叫人家小唐怎么选?”

    “周小姐可有特别叫过哪个佣人?”唐竞又问。

    “唐律师!”谢力也看到他,举手招呼了一声,仍旧是浓重的粤语口音,称呼却是变了。几年前,谢力还轻蔑地叫他孱仔花靓倞。这大约就是某文人口中所说的,知识的力量。

    谢力混惯了唐人街,这一路过来看到偌大一座城,华洋交杂,灯红酒绿,也是有些被震住了。

    唐竞点头,并无二话。

    唐竞却伸手关了窗,回头吩咐:“得了,你们都下去吧,到院子里找找,看是从哪个门走的。”

    两位合伙人最初相识,是在锦枫里治下的福兮赌场里。从美国初到上海的鲍律师爱玩德州扑克,一夜之间便在牌桌上输掉五千两,差一点就得光着屁股坐最近一班邮轮回去,而且还只能是底仓大通铺的末等票。所幸遇到唐竞,出面替他免了赌债,根本不提欠条的事,只说都是同行,挣钱不易。鲍德温自然感激涕零,两人相谈甚是投机,很快便商定合伙。

    “周小姐已经接到,现在周公馆里,”唐竞告知,“烦请乔先生问一声张帅的意思,是不是要见一见?”

    虽然也算是问出了些什么,但唐竞反而觉得很没有意思,自己就好像是个狱卒,盯着这些细枝末节,形容猥琐。

    唐竞一向拿朱斯年无法,也只好起身拱手揶揄:“朱律师是过来人。”

    果然,她听到声音回头,脸上竟有淡淡一丝笑,瞧着他反问:“何来的哀?父亲过世的时候,我只有十岁,就被他送到寄宿学校去了。这七八年也没见上一次,与他不过就是陌生人罢了。”说完便转身走出去,沿螺旋形楼梯扶摇直上,一路吩咐佣人备水,开箱,伺候她梳洗。

    那时她就不置可否,此时也是一样,微一低头,像是答应了,又好像只是因为羞怯,不等对方分辨出究竟是哪一种,便已转身走回唐竞那边去了。

    “此地你常来?”谢力看他熟门熟路,不禁谑笑,“我记得你在美国时还说不做这种事。”

    “这么多法律,所以你可以等到十八岁。”唐竞随口劝慰,并没有几分真心。

    唐竞不知是何事,起身跟着听差去外面接电话。

    那时,他二十六岁,耶鲁大学法政科毕业,领了中华民国司法部颁的律师证,刚刚满一年。而她十七岁零两个月,坐船从美国回来,是为兄长周子勋奔丧。

    “蔬菜米面,”得胜回忆,“还有……周小姐指明要吃旁边那条路上的糕点,管家太太就打电话过去定了。”

    “节哀。”他对她道,也只是依着惯例随口一说罢了。

    其中有留洋背景的那一些为表示身价不同,便学香港对“沙律师”与“巴律师”的区别叫法,以“大律师”自我标榜,至于主业是诉讼还是事务,倒还不一定。这朱斯年更是这些人中的佼佼者,货真价实可以出庭过堂的大律师。他学识出色,口才了得,算是华人律师中在租界会审公廨用英语出庭辩护的第一人。又兼占了出身名门的好处,背后有苏浙商会撑腰,本地富商实业家五个里面总有两个与他沾亲带故。这十多年执业下来,上海滩律师这一行里就数他的排场最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看着跳下去的?”唐竞回忆那女孩脸上的神情,想来是个野得出的,但又不信能野到光着身子跳楼的地步。府上的佣人都是新雇的,没人会冒险帮她的忙。

    夏末的傍晚溽热依旧,待得夜幕姗姗落下,才得一点清凉。

    “那这长三又是什么意思?”谢力又问。

    “这……我倒是没看见……”到此处,赵得胜话说不响了。

    周子兮见状倒是一愣,唐竞已背身走到窗边,掏了烟盒出来,回头问一声:“Do you mind?”

    周子兮知道呼救无用,倒也知趣闭了嘴,任由唐竞将她扔到床上,紧裹了外套,一双眼睛盯牢他,倒要看看这男人敢拿她怎么样。然而这一副拼命的架势却是白费了,唐竞根本没有理会,只四下看了看,见地上有打开的皮箱,从里面随便抓了几件衣服抛到她身上。

    “吴律师。”唐竞开口招呼。

    他只想太太平平地过完这十个月,早就知道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多少意义,亦非有人真的为这孤女着想,只是因为周氏族中也觊觎这份财产,硬生生摘出当年她父亲遗嘱里的一句话,“次女子兮需年满十八岁方可婚配”,以此告到租界会审,这才有了所谓十八岁之限,以及他这个监护人。

    楼梯上纷乱渐进的脚步声便戛然而止。

    “去吧。”唐竞又点头,倒想看看她还会怎样。

    周子兮语塞,一时怔在那里。她知道这话是真的,除非是死才能逃脱,但现在的她并不想死。

    朱斯年闻言也是笑:“是,你们都不要睬他,他小孩子不懂人事,我倒要看看他打算矫情到几时?”

    与此同时,唐竞也正看着她,莫名就想起自己留学的时候,总以结交外国女朋友为荣,觉得她们无论容貌还是风情,都更胜华裔女子一筹。直至此刻,他见到周子兮,将身旁一个个装扮时髦的美国女人衬得好似粗劣奔放的赛璐珞玩偶,脸上脂粉欲融,腋下洇出汗渍。而她却是官窑细烧的瓷器,烈日之下,微凉依旧。

    “Yale.”他回答。

    周子兮不曾回头,也知道那是在船上结识的何世航。在海上漂着的两个月,她已谈了一场纸上恋爱,对象便是这个何世航。

    接听的是秘书乔士京。不过数月之前,这锦枫里的主事人张林海刚刚受了国民政府少将参议的虚衔,身家还是那副身家,生意还是那些生意,人还是青帮“通”字辈的人,但门面与排场却早已经跟从前不同,就连这位秘书也是从官家挖墙脚聘了来,做事有条有理,远非原来那些只比打手多认识几个字的师爷可比。

    “那就算准了再跳,摔个半死不活,还是逃不掉。”他警告。

    唐竞听得愈加要笑,不曾料到自己在那大洋彼岸竟是如此被记挂着,再一细想却又有些感怀,其实连他自己有时也觉得奇怪,上海滩有华人律师也不过就是十几二十年的事,母亲那样的人又怎会想到这个行当,心心念念在他耳边提起,也不知是拿哪一个做了榜样。

    彼时的南京路上已经铺起印度铁藜木砖,先施与永安两大公司南北对峙。再拐到四马路上,全是一色式样翻新过的石库门房子。一只门洞进去皆是一堂两厢,底楼砌了大灶,任凭几桌酒水也可以摆起来。自法租界开了妓院的禁令,远近的长三堂子便都搬来此地营业,盏盏门灯入夜齐明,圆的方的,八角棱形,上面书写着各色艳名广告。

    唐竞点头,心中却是莫名不悦,这不是他意料之中的情景。汽轮在吴淞口外等候泊位,迟了一天方才进港,他其实已等了她两日。在这两日中,他一直以为会见到一个笨笨女学生,额上生着粉刺,站在他面前便会脚尖扣在一起,怯怯低下头,不敢看他一眼。其余细节不必赘述,总之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怎会不好?”谢力回答,“大佬摆了话出来,只要同你一样文曲星入命宫,他个个送进耶而,供到戴博士方帽,将来入国会做参议,定叫那些洋人不敢再看轻了我们。”

    周子兮边走边想,目光却是落在唐竞身上。与那何世航相比,眼前这男人她倒是猜不通透。见到他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监护人会是一个奸猾的老头儿,谢了顶,鼻梁上架一副圆眼镜。然而,此刻眼前的人却是高大地站着,双臂健硕,有如打手,又惜字如金,沉默得不像一个吃开口饭的人。

    唐竞于是推门下车,朝头等舱房的旅客出口走去。

    唐竞看着她,不禁心道,年纪不大,派头倒是不小。

    “不用,”唐竞阻止,“都别动地方,守着院子,我马上过去。”

    唐竞知道她问的是谁,停了停,斟酌字句:“二十六岁,美国留学,家中富裕,父亲是国民政府少将参议,与你年貌相当,门当户对。”

    旁人知道唐竞身后是锦枫里,或谄媚,或鄙视,更多的是敬而远之。这敬而远之的最佳代表,便是那位同在哈同大楼开业的吴予培。唯独朱斯年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大约因为同是耶鲁出身,朱斯年又比唐竞早了十七八年,从刚认识开始就拿他当作同门小师弟,不仅态度亲厚,更口口声声要带他吃喝嫖赌,教他做人。

    唐竞是知道真相的人,周子勋可说是自己寻死,而面前这个小姑娘却不像是那样的蠢人,仅凭着她脸上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便知她若与兄长易地而处,反倒会好好地活下去。

    唐竞一到写字间,便有所里的帮办拿着拟写好的文书要他过目签字。这一回,谢力倒是老实,静静在旁候着,等他办完事才发感慨。

    身边赵得胜道:“墙上这么些累赘玩意儿,大约踩着当梯子爬下去了,那儿还有棵树……”

    他会拿她怎么样?心中有没有一丝怜悯?她全都猜不到。

    “我跟朋友说几句话,可以吗?”她问唐竞,言辞恭敬,语气中却是带着戏谑的,仿佛只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才问这一句。但他若要立威,发狠不许,她也无所谓。

    “送的都是什么?”唐竞继续。

    车子开出去,天已经完全黑了。

    “记不记得那次喝醉酒?你就说将来要在上海开一间事务所,樱桃木写字台,牛皮大班椅,西装皮鞋,轿车当脚。我那时笑你,没想到你还当真做到了。”

    事务所开在南京路上的哈同大楼内,是与一个姓鲍德温的美国人合办。股金各人一半,门口却未曾挂唐竞的名字。并非是鲍德温欺负他,这不具名其实也是唐竞自己的意思,他总想着自己替帮派做事,还是无声无息的好。

    谢力待吴走远,才问唐竞:“刚才那人是谁?”

    唐竞带谢里出了事务所,打算寻个地方吃饭。两人进了电梯,下行一层,有人从外面拉开铁栅门进来。这是个与唐竞差不多年岁的男人,面目斯文,戴一副眼镜,也是一件亚麻西装搭在手上。

    可惜不巧,外头听差进来,凑在唐竞耳边说了一句:“周公馆的电话。”

    唐竞记得那日天气很热,尚不过九点,阳光已是白炽,把他那辆黑色奥斯丁汽车的顶篷晒得滚烫。他坐在车内,亚麻西装早就穿不住,松了衬衣领扣,隔窗看着汽轮缓缓靠岸,皮肤黝黑的南洋水手在船侧的太平划之间灵活穿梭,一点一点将舷梯放下来。

    周子勋生前已聘了他做律师,忽然身死,这周氏遗孤也就落到他手上,一切顺理成章。

    这话周子兮已听了许多次,两人在船上通信,她一开始就老实告诉他,自己已有婚约,只是未婚夫素未谋面。何世航听闻,便鼓励她自由恋爱,争取继续受教育的机会,比如去念这个弘道女中。她谢了他,心里却很清楚,并非是这学校有多么好,只不过就是因为他妹妹在里面读书,到时候可以替他传信。

    “怎么回事?”唐竞皱了眉。

    周子兮也不承情,冷笑道:“所以我落到你手上。”

    何世航只当唐竞是周家雇员,礼貌一笑,过来将周子兮带到一旁,急急对她道:“你一定记着,是弘道女中。”

    唐竞进屋走到窗口朝下望,西式房子的三楼,少说十几尺高,下面便是院子里的草皮和花圃,花泥湿软,却并无翻动。

    她挣扎大叫,楼下有人听见动静赶来。

    唐竞应下,也猜到那言下之意,只要周子兮人在,喘着气,全须全尾地活着,就足够了。

    那边想了想回答:“没有。”

    电梯到了底楼,三人走出去。

    便是依着这一点线索,唐竞看到了周子兮,她身穿一件白色斜襟布裙,头上戴平顶草帽,黑发松松辫了辫子,垂在一侧肩上。面目隐匿在帽檐的阴影中,辨不分明。他只知她身上白的极白,黑的极黑,却给人一种近乎于透明的印象,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似的,叫他一双眼睛牢牢锁住不放。

    灵堂设在偏厅,靠墙摆了一张红木条案,上面有灵位香烛,与周遭的欧式装饰格格不入,乍一看竟像是错乱了的时空。其实,眼下这样已是折中之举。周氏本是大户人家,乡下老宅里尚有偌大一个宗族,要是按里的规矩,一口楠木棺材需得在家中停灵三年才得入土。但这是在上海,此地又是租界,这一年夏季酷热,尸身根本存不住,不等唯一的血亲回转,就早已回乡落葬了。此时,只余一副遗像挂在灵位后面的墙上。

    “窑子。”唐竞又答,十分坦率。话一出口,便见眼前那位吴律师的背影一紧,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只是心里好笑。

    甲板上站满了等待下船的旅客,周子兮亦在其中,身旁陪着她的一对男女,女人只是娘姨打扮,男人却是唐竞认识的,纽约安良总堂的门徒,名叫谢力。唐竞当年出洋留学时,他们就曾经见过几面。那时的他尚不到二十岁,叫谢力带出去喝酒打架,荒唐事做尽。

    那边赵得胜急急回答:“方才说是要洗澡,衣服都脱了,又是在三楼,以为总不会有事,结果一个不着眼,跳窗了。”

    朱斯年却对这句话欣然笑纳,一撩长衫坐下话起当年:“想我在耶鲁的时候,也只知道交洋人女朋友,如今四个女儿的英文名字还是那时得来,玛丽珍,若瑟兰,素与贝芙尼,直到后来……”他掰指头一一历数,可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两人对视一秒,唐竞没说话,周子兮也没动地方,反而缩得更紧了一点。

    “要是我真从这里跳下去呢?”她亦看着他。

    “周小姐……”有人隔着人群唤周子兮。

    挂断电话,他调派两名帮中门生留在府上,这才带着谢力去沐浴饮茶,午后再到他的事务所小坐。

    她吹一声口哨:“那为什么要在此地做这种事?”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