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几处通道与门廊,但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够跑掉。
“王夫子,平某想请先生做个中人,立一份文书,这个小厮从今日起,是我铺子里的学徒……”平衷有些絮叨地说明了来意。
“平衷。”不等赵和回应,一个和缓的声音响起。
“是儿多疑。”这是赵和给萧由的最深印象。
因此他垂下眉,低声道:“我不懂得萧大夫说的事情。”
“你这孩子,为何要来当学徒,给平匠师当学徒,可是要吃苦的……”王夫子说道。
萧由若无其事地放下了赵和的手,绕着赵和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下赵和的眉眼,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对平衷道:“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萧由淡淡点头,平衷便扯住赵和,向着小巷的更深处行去。
名为平衷的黑瘦主人揉着手,笑嘻嘻地道:“是这样,我的铺子要收个学徒,烦劳你与王夫子一起做中人立个文书。”
那是一份由咸阳令发给廷尉府的公文。
二世圣祖皇帝改革制度,为表示仁慈爱民之意,凡可能判处死刑之狱案,皆须报禀廷尉府。这份公文,便是说咸阳城中有一名为骆二的庶民“用斧伤人,害其性命”,故报禀廷尉,询问是否处其死刑。
平衷愣了一下:“呃……有此事么?”
三个大人当中,平衷看似精明狡猾,但赵和却能看透他的用意。萧由深沉如渊,赵和可以从这人身上感觉到危险——就算是陈殇、戚虎他们四人身上,赵和也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危险。而这位还不知其名的王夫子,温和清澈,看上去就象是山间的清泉,一眼便能见底,但赵和反而不敢亲之信之。
两人又继续前行,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来到了咸阳令署。
他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转身又看了赵和一眼:“你识字么?”
赵和只能再缩了一下身子,略带敬畏地看了一眼已经灰扑扑看上去破烂不堪的咸阳形胜图。
从门内走出一个小姑娘,约摸八九岁的样子,拉住了王先生的一只手不停摇晃,王先生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非常欢喜,轻轻抚着小姑娘的头顶,转身入门。
赵和心里惊疑不定,萧由和他说这些个做什么?
“用斧伤人是故意杀人,依律当抵命,甩斧伤人是过失杀人,依律不致于死。”萧由将墨迹吹干,微微一笑:“只要不死,新帝登基,必有大赦。”
“一个凶犯家里人找来了,想要能帮他减罪,只是大府已经将案子判了,喏,就是你手前的那份公文,送上去后依律必死,所以求到我们这边来,如今就在外边等着。”
平衷欢喜地顿了顿足:“还请萧大夫与我一同去王夫子家中。”
平衷轻轻扣响刺枣树旁的门,里面读书声稍稍低了点,但没有乱,不一会儿,门被从内打开,一个青裳男子走了出来。
赵和正在其前,看到他在那“用”字下加了一弯钩,变成了“甩”字。
“平衷称我为萧大夫,因为我的爵位是第七级的公大夫,大秦的爵位,你知道吗?”萧由又说道。
萧由眉头撩了一下,平衷立刻伸出手去,两人的手在袖子遮掩下轻轻碰了碰,一个小布袋便传到了萧由手中。
赵和抬眼看着萧由,眼角余光却在关注周围,寻找可以逃走的道路。
平衷正了正衣冠,旁边的萧由也站直了腰。
“去户曹用印,好给赵和录户籍。”
“萧大夫有何吩咐?”平衷忙弯了弯腰。
赵和依旧低垂眼眉:“我没有什么话想要对大夫说。”
萧由又看了赵和一眼:“就是他么,他家大人长辈呢?”
赵和有些好奇地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简牍书籍。
他没有想到萧由会和他说这个。
他不相信世上有无缘由的善意。
这是令署侧厢的一扇小门,门后的房间里堆满了简牍与书籍,空气中弥漫着尘埃的气味,好在光线还算充足。
他此前对赵和还算和气,但现在事已定局,立刻就变了脸。
立下这文契,赵和就算是他正式的学徒了,至于奉茶拜师的仪式,随便找个时间补上就是。
赵和看了看围着的几个大人,然后低下头去,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目光。
“哈哈……随我进来吧。”萧由哈哈一笑,推开一扇门。
三份文契,一份在他手中,一份赵和自己收着,另一份则是放在作为中人的萧由处。
“萧大夫,这骆二还有救否?”那吏员也不避赵和,直接问道。
“昨夜险些失火啊。”萧由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更不敢将自己好不容易抓住的命运,交到这样一个人身上去。
赵和目光在萧由与平衷身上打了几个转儿,主要是在看萧由。他觉得萧由与那位王先生说话方式有点相似,都是不急不徐,但两人又有很大的不同,王先生说话时神态诚恳,让人如沐春风,而萧由嘛,给他的感觉则要相对阴冷深沉。
他分好文契,带着赵和与王先生告辞,赵和走了几步,回过头又望了一眼,那位王先生站在门前,仍然看着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那还要劳烦萧大夫……哈哈,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平衷干笑着又递上一个小包。
平衷做揖,萧由也是拱了拱手,而那青裳男子还礼道:“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有救。”萧由拿回公文,磨墨舔笔,然后在公文上一笔划下去。
他再看向萧由时,萧由已经坐在案几之前,面前放着一份看似公文的纸了。
少年人很沉默,目光虽然好奇,却没有那种左盼右顾,只要萧由一看他,他必然会回视,然后才移开目光。
“我愿意拜平匠师为师傅,给他当学徒。”赵和抬起头,很确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