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只抿了抿唇，移开了目光：“恩，就是博物馆那次，我没画博物馆，画的是你。”

    谭音本来指望着段影菲脸上挂不住，搞出这个乌龙让她尴尬尴尬，结果段影菲倒是很平静，她目不斜视地镇定走下了体重秤，谭音自然也赶紧把脚缩了回来。

    “你往后翻。”

    而直到自己肩上传来楚杭轻轻的推动，谭音才迷迷糊糊地意识过来，这并不是来自梦里的声音，楚杭确实在叫自己。

    除了速写本，还有相册，那相册又是什么？

    以前，谭音一直觉得楚杭所有的话都是对的，但直到今天，她突然意识到，楚杭有一点或许是错的，他说自然的力量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奇迹，雷电、海啸、暴雨，自然确实充满了令人畏惧又无法预测的力量，然而谭音却觉得，人世间真正的奇迹不是自然的力量，而是爱。

    “因为超市里买不到什么像样的礼物，所以我决定自己动手给你做一个。”楚杭放完蛋黄派，又看向了自己手里的模型，“这几晚熬夜，不是在画乡村学校的方案，是在做这个。”

    据说段影菲见到这个帖子后，先是气急败坏，继而就大哭了一场，而因为她受坏名声和口碑影响，法学院之前举办模拟法庭组队报名，竟然和她一起组队的人都没有……

    段影菲刚上秤，谭音就把自己一只脚也踩了上去。

    可惜段影菲压根不买谭音的账，她转身看向自己的私教，指了指谭音：“你告诉她，能看见她吗？”

    只是自己都这么善解人意了，楚杭反而愣住了，他看了眼谭音，才满脸手足无措地为她擦起眼泪来，谭音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滚落了下来。

    虽然语词是警告性的，但是楚杭的语气却是隐隐带笑的。

    这些，这些分明是当时楚杭一脸不耐叫自己过去当参照物时拍下的照片啊，然而这一张张上，本应该作为重点的建设设计和细节，却不是没拍全，就是拍糊了，反而是自己，总是位于照片的正中央，比例完美，对焦清晰，表情也每张都被恰到好处的抓拍下了笑容最灿烂的瞬间。

    “生日快乐。”

    “你还别说，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当初周铭莫名其妙就被扣上帽子说对段影菲爱到扭曲，这种传闻到底从哪儿传出来的，你们不觉得可疑？”

    她问在跑步的肌肉男，问在练器械的男生，问瑜伽室里的女生……

    真正投入到“工作”里，谭音才发现，和楚杭在一起，即便不是去约会，也非常有意思。两人选中的几所乡村学校和图书馆都非常偏远，交通也并不通畅，这大热天的，往往在路上辗转颠簸就要个把小时，好几次谭音都差点晕车中暑。乡村条件不如城市，常常一场调研下来，头发全被汗湿了，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但即便这样，谭音也没觉得不耐烦，连一分钟退缩都没想过。

    虽然无一例外谭音的问题获得了一众奇异不解的目光，不少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一言难尽，不知道谭音是在装疯还是卖傻，然而谭音根本顾不上这些了。

    虽然条件艰苦，但能跟着楚杭出来，从专业的角度踏实认真地做点事，好好学上些东西，谭音觉得完全不虚此行。这乡村条件很差，因为没有修马路，整个农村的经济发展都相当滞后，两个人只能在附近村民的民居里借住，这么热的天，没有空调，而因为临时借住，也没有蚊帐，几乎可以说是与蚊共舞。

    谭音看向段影菲，惊疑不定道：“你最近也被雷劈了？”

    “正因为这样，你才要更加认真好好做啊。”楚杭对谭音的担忧却不以为意，“给朱老师好好看看，女生学建筑也可以学很好。”

    看着白天努力抑制自己瞌睡还认真调研乡村学校设计细节的楚杭，谭音陷入了迟疑，究竟自己要不要提醒楚杭今天是自己生日呢……谭音一边期待着楚杭能自己发现，又怕他发现后自责……

    不论世间多么艰难，只要两个人相爱，就能够冲破囹圄，温暖彼此。

    “去让你雷雨天宣告所有权。”

    两个人坐在图书馆的公共区域里，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竟然也把设计主题确定了个七七八八。

    “楚杭哥哥，都听你的呀。”谭音心情愉悦，扑向楚杭，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脖颈里，亲了亲他的脸颊，“那以后只给你抛媚眼总行了吧？”像是为了映衬自己的话似的，谭音说完，就朝楚杭抛了个媚眼。

    今天是谭音的生日。

    段影菲一脸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表情：“我都已经知道你和楚杭哥哥在一起了，你就一定要这么刺|激我？你就这么耀武扬威？”她一边说，一边控诉般地看向了楚杭，“楚杭哥哥，你、你为什么这么纵容谭音？！她才欺负人！她刚才那样，我全都忍了，就当她是空气，她结果还主动招惹我，我称体重还一定要插一脚恶搞我！”

    谭音下意识往后翻，然后……

    “行吧行吧，我不唱了。”仗着段影菲看不见，谭音也色厉荏苒地瞪了楚杭一眼，狗腿讨好道，“楚杭哥哥，我都听你的，不唱就是了。”

    段影菲忍无可忍道：“你才触电！”说着她转身看向楚杭，“楚杭哥哥，你看看她，不是盼着我被雷劈，就是盼着我触电，就不能盼我点好的？我之前是做错了，被人骂我也认了，但也不至于要被雷劈和触电吧？”

    “你认真的？我要真参加了，朱抗美能手撕了我，觉得我这颗老鼠屎要坏了你这锅粥……”谭音想了想，有些迟疑，“何况朱抗美本来就对女性有歧视，我要是参加了，做的还不够好，又拖了你的后腿，不是又给我们女生群体抹黑了吗？”

    身边的楚杭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他的白衬衫完全湿透了，汗也不断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巴滴落下来，然而他还是谦卑而恭敬地跟着今天调研的这所学校的校长，一一问着站在校长角度，作为实际使用人，对学校建筑设计□□能的反馈意见，并且认真记录着，试图理清学校建筑设计中需要注意的细节。

    只是明明他从今天自己生日的零点开始，就没睡，仍旧一如既往埋头在大堂里做着什么，却连一句生日快乐也忘记了。

    谭音想了想，觉得楚杭这话不论从什么角度理解都没错，自己能“隐身”的时候，就隐身对其可见了，那正不正常，还是要看别人的评价。

    段影菲看得见自己！私教也看得见自己！他们都看得见自己，那么是不是……

    “谭音。”

    谭音根本顾不上解释段影菲的指责了，她只震惊道：“你、你刚才开始就能看见我了？那你没被雷劈的话，最近有没有触过电？”

    楚杭这个人……

    这一瞬间，谭音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投放了一颗□□，轰的一声，炸得什么也没了，只剩下自己疯狂的心跳和快要冲破喉咙的尖叫。

    原来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楚杭记在了心里，画在了纸上。

    大概是上天真的为了补偿谭音在雷雨天缺失的存在感，自那天谭音恢复正常以后，竟然就断断续续下了一周的雷雨。

    “不不不！”谭音连连摆手解释，“我没盼你遭遇意外，只是我太震惊了。”她捏了捏自己的脸，直到脸上的痛觉让谭音确认一切不是幻觉，她才激动地一把拉住了段影菲的双手，“虽然不知道你能看到我是什么原因，但太好了！又多了一个能看到我的人！以后雷雨天我可以来找你玩吗？”

    爱是这个宇宙里最美好的东西。

    谭音朝他眨了眨眼睛：“原来你喜欢我正经一点？”她装作老成般清了清嗓子，“那我端着一点？”一边说，谭音一边就蹦离了楚杭，“走路也要保持一臂的距离。”

    谭音的计划里，这天赐的一周雷雨天，她都要好好利用起来，把以前雷雨天和楚杭没法做的事都做个遍，去看电影，去吃大餐，去逛街，去打卡网红景点……

    楚杭还在解释着，然而谭音已经不在意了。

    楚杭和自己在一起怎么了？段影菲有什么好不能理解的？何况自己和楚杭在一起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就这么没法接受，直到今天看到楚杭，即便看不见自己，还这么如被揭伤疤的受刺|激吗？

    她每走两步，就要忍不住问一句楚杭：“我真的恢复正常了？”

    只是这么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的思路完全错了，人家楚杭还没说过要和自己结婚呢！人家说不定要娶的是事业！

    谭音没忍住吐槽：“这开场白，我又想唱歌了，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

    此刻室外还在下雷雨, 谭音想着自己还能隐身，段影菲又看不见自己, 因此自然也没和段影菲打招呼。

    “你看得见我吗？”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楚杭却是有些不自在地看向了地面，“谭音，我想对你负责。”

    楚杭看了她一眼：“去约会。”

    相比谭音的热情，段影菲却是一脸便秘般甩脱了谭音的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狐疑和不可置信：“谭音，你怎么了？怎么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似的，什么叫我也能看见你了？说的好像别人看不见你似的！”

    可惜这一周来，除了辗转探访乡村学校建筑，楚杭就都扑在这次比赛的设计项目上了。谭音和他睡在一个房间的两张弹簧床上，中间用布窗帘简单隔着，她几乎是好几次凌晨一两点惺忪醒来，发现对面楚杭仍旧没回来睡觉，他几乎孜孜不倦地在民居的大堂里忙活着什么。

    “虽然你只想要大平层，但我想给你最好的，我想让你住别墅。”

    只是谭音没想到，最后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些想做的事通通没做成，取而代之的，雷雨天，她和楚杭一起坐在图书馆里……学习……

    配合着他的话音，他的脸上“这怕不是个弱智吧”的表情越发明显……

    “不是忘记了你的生日，而是之前模型没做好，拿不出像样的礼物，觉得没有资格祝你生日快乐……”

    不过既然隐着身，谭音倒是冒出了个坏主意，她看着跑向体重秤的段影菲，就有些恶作剧的心理。

    “没个正经样。”

    谭音愕然地抬头看向楚杭。

    不是攻击我不够瘦吗！哼！

    谭音就这么含冤带恨的瞎想八想，终于是迷迷糊糊睡着了，她睡得也不踏实，梦里一会儿是楚杭抱着自己的建筑模型说要和建筑模型结婚，一会儿就是楚杭说看破红尘要去剃度出家，再一会儿甚至楚杭都和徐聿好上了，说以前是自己没开窍，现在终于发现对的人原来早就在身边了……

    “我就觉得，我和你既然是因为装盲人这件事有了交集的，那是不是冥冥之中暗示我们，可以为盲人为残疾人这些特殊人群做点什么？比如我们这次的设计里，乡村确实需要学校和图书馆，但除了普通的乡村孩子，还有大量需要特殊教育的孩子，我们是不是能把他们也考虑进去？我知道好的建筑物考虑的是能满足大多数人的使用需求，但少部分人，总也要有人替他们着想啊！本来因为他们身体的残疾，能参与的社会事务就受限，比如盲人就几乎不可能成为建筑设计师，也难以在这个领域拥有自己的声音，那我们这些健全的人，是不是更应该替他们发声？”

    而这一刻，楚杭的眼睛灿若星辰，他的笑真是……真是……

    “外在美够格了，内在美不及格。”

    谭音承认认真投入又专注的楚杭充满了魅力，让人完全移不开眼，但忙到把女朋友的生日都彻底忘记了，谭音还是忍不住有点生闷气。

    “65.7公斤。”

    谭音下意识接过来翻开了速写本，前面好几页，都是楚杭的建筑物速写，可圈可点，画的工整又漂亮……

    而如今也是这次风波过后，谭音第一次再见到段影菲。

    我想和你一起成为最好的建筑师，我想和你一起实现所有的梦想，我想和你有一个理想中的家，我想和你有未来……

    楚杭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声音镇定而平静，然而谭音的心里却像是滚油里被滴进了水滴，一瞬间噼里啪啦的炸了开来，她没想到，自己当初随口一句调侃的话，楚杭竟然记得。这一刻，谭音总觉得，楚杭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会更让自己……

    “我说过会好的。”

    段影菲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又看了楚杭几眼，然后才转身走向了体重秤。

    “你说过要我对你负责，要我帮你买西郊那个恒欣花苑大平层的。”

    段影菲看到楚杭，愣了愣，随即便有些眼圈发红：“楚杭哥哥……”

    结果自己还没真的离开楚杭一臂之遥，左手就被一只有力的手不容分说地拉了回去。

    ……

    而直到走出了健身房老远，谭音还觉得一切都像是在梦中，充满了不切实际感。

    “这期的竞赛主题是乡村与现代建筑，我想和你一起做。”

    ……

    段影菲刚刚从跑步机上下来, 她脸色潮|红，还带着汗珠, 正走到饮水机边准备喝水，一抬头, 便撞见了楚杭。

    于是，就这样，等谭音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楚杭骗上了贼船，如今这雷雨天也没法出去约会，而是好好坐在图书馆里查资料。

    “谭音，最近以为搜集素材的原因，一直就在外面跑，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连轴转，很抱歉，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准备生日礼物，每天做方案也占用了我大量时间……”

    楚杭的声音低沉：“走吧。”

    谭音在提出自己意见看法时也不过是随性所说，她的建筑设计功底比楚杭差远了，只是没想到，楚杭真的认真考虑了她的建议，并且真的决定融入到两人的设计作品里——

    于是这一路，谭音没忍住自己内心的雀跃，一路走一路便朝着四周来往的人不停挥手致意打招呼，要不是楚杭拦着，她恐怕放飞自我起来都要开心到朝人群飞吻了。

    然后他努力平静地从身后又拿出了一本速写本，还有一本相册——

    “何况这次的比赛本来就是组队参加的，不仅可以和校内的同学组队，还可以学校之间组成联盟一起组队。”楚杭看向谭音，“你想看我和别的……女生一起组队吗？”

    楚杭的眼睛亮了亮，随即低头吻向了谭音的额头，他郑重到近乎是庄严地“嗯”了一声。像是一个承诺，由他发起，经由谭音的首肯，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形成了一个契约。

    “谭音，你醒了吗？”

    虽然这些话听在段影菲以及别人耳里要多怪异有多怪异，然而楚杭却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他也仿佛被谭音的快乐感染到一般，任由她拉着，然后忍不住笑起来。

    谭音愣了愣：“去哪儿？”

    是了是了，谭音内心也知道，楚杭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不是有意忘记自己生日的，自己应该理解才是，只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有些难过。

    谭音盯着速写本上的自己，又想笑又想哭，楚杭这个人……

    虽然谭音也信奉生日也不过也是365天里没什么特别的一天，没必要多夸张，但……这毕竟是和楚杭在一起后的第一个生日呀，她总还是不能免俗地期待着楚杭能至少祝自己一句生日快乐。

    也大概是这一次的教训终于让段影菲清醒，她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向周铭道了歉。

    这一迟疑，就迟疑了一整天，晚上吃了饭，楚杭竟然又一声不吭地去了大堂，自己一个人又不知道捣鼓些什么起来，看样子不仅没想起来谭音生日，甚至连自己拥有女朋友这件事恐怕都像是忘了。

    只是谭音和楚杭的乡村图书馆以及学校主题，和一般的还有点不太一样，他们想要设计的，是一座除了容纳正常孩子，还能敞开了怀抱接纳那些需要特殊教育孩子的，比如盲人，比如聋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