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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步谈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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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公杜邦,他通过朋友的眼珠转动等行为举止,便一一猜中了对方心中所想,这不就是很明显的精神分析吗?

    说侦探小说与学问缘分深厚,除了上述原因,还有一种说法,那便是研究学问乃是一种侦探活动。小酒井博士也有这样的体验,我上学的时候,主要是出于侦探趣味而学习某一门学问的。我基本上不听课,却经常出入图书馆,对于一个问题,我会收集不同作者的看法,进行整合、分析,其间不断地得出自己的见解,乐此不疲。这和侦探小说的主人公追踪犯罪痕迹的方法如出一辙。学习语言学也是如此,至少对我来说,将异国的语言一个字一个字地去理解,最后破解其整句话的意思,这个过程正是侦探趣味。

    再来看看我们身边,只要有两个人的地方,必然在进行侦探活动。说好听点儿,是好奇心,说难听点儿,便是猜疑心,这可以说是人的本能。这可以发展成为研究心,也可能演变成嫉妒心。双方一边谈话一边探查对方的内心,无论多么高尚的人都是如此。巧妙地探究对方的心思,并将其善用之人,会成为生存竞争的胜者。而不善用者被人们说成不谙世事。政治家、外交家、法官等职业,都需要积极意义上的“侦探”。市井的街谈巷议,也是热衷于刺探左邻右舍的内幕。实业家的经济战中,侦探手段也是如影随形,区别只是善用与不善用而已。

    前述内容虽不免有牵强附会之嫌,但侦探趣味就是如此广泛而深入地根植在人心里。我认为,将侦探趣味赋予故事形态的侦探小说会如此流行绝非偶然,越来越流行乃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无论是从社会的角度,还是从艺术的角度看,都是不应该加以排斥的。

    (1926年)

    幻影城主

    某杂志社寄来的明信片上有这样一个问题:“在今年登过报的犯罪案件里,您最感兴趣的是哪个?”我回答如下:“我从未对实际发生过的案件产生兴趣,这些只能让我看到现实中令人痛心的苦恼。”

    以前一旦出现悬而未决的犯罪案件,报社记者便去探访侦探小说家咨询意见,这种做法一度盛行。每每此时,从不关心社会新闻的我便深感困惑,到头来经常做出对记者反向提问等不太体面之事。

    许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你写小说时想必从真实的犯罪案件中获得了许多灵感吧?”我总回答:“不,从没有这回事。我的侦探小说和实际发生的案件毫不相干,二者存在于泾渭分明的不同世界里,所以我对犯罪实录之类的丝毫不感兴趣。”

    曾有一些见多识广的老人热心地给我讲些稀世奇案。故事本身离奇曲折,讲述方式也引人入胜,很多人听来或许觉得精彩,但我认为无论什么样的真实故事都不如评书有趣。我是个不可救药的虚构世界的居民。我虽然欣赏大苏芳年的无惨绘[5],对真正的鲜血却兴趣索然,凶案现场的照片只能令我作呕。

    “对我来说,白天不过像个虚构的世界,我的现实只存在于梦境中,那里才有我真正的生活。”[6]爱伦·坡曾写下大意如此的话。

    “暗夜幻象为梦境,白昼掠影称作何。”这是几年前我请谷崎润一郎先生写的和歌条幅,至今仍挂在壁龛里。这和爱伦·坡的话仿佛有些相通之处,我视若珍宝。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女房东》中主人公奥尔德诺夫“自孩提时期就是个出了名的怪人,因自身性格古怪,被同伴评价为凉薄无趣而一直忍受非议”。

    我正好读到这里,因而引用了这段话,但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处处可见这类人物。

    《女房东》里的上面这段文字,让我感到某种近似乡愁的情绪,于是我回顾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那个少年对于“被同伴评价为凉薄无趣”格外敏感,却面无表情仿如能面具[7],外表老实,内心却极其厌恶现实。

    少年时期的我走在夜晚的昏暗街道上时,喜欢没完没了地自言自语。我当时住在小波山人的《世界童话》之国里,这久远的奇异国度才是令我充满好奇的现实世界,比起白天的砸圆卡游戏要真切得多。我自说自话的内容,全是在那比现实世界更真实的幻影国度里发生的事,还会加入各色人等的声音。可若是在这夜晚的小道上被什么人搭了话,我便不得不立刻回到这宛如异乡的现实中来。随后,飞扬的神采即刻消失,我又成了一个怯生生的老实人。

    我是乘坐文字之船前往那精彩的梦幻国度的,因此文字在我看来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神秘之物。从文字到铅字,那个四四方方、不怎么讨人喜欢的铅与某金属的合金,好像与这世上的任何物质都迥然不同。铅字正是通往我那梦幻之国的宝贵桥梁,我十分钟爱这种“铅字的非现实性”。

    我为了得到购买铅字的资金,持续了半年严于律己的生活。虽然已记不太清,多半是和家人做了早起的约定。在约定结束那天,我拿着父亲给的大笔赏钱,飞奔到镇上唯一一家铅字店,成堆地买下闪闪发光、散发金属气味又让人怀念的四号铅字,让店家帮我包好。还买了几个白木质地的铅字盒,和朋友两人搬回了自己那个四叠半大小的房间。

    买了铅字、木盒和一罐印刷油墨后,赏钱便见了底,于是我只能自己制作印刷机。我曾在附近的名牌印刷店里看到过一台木质的按压印刷机。

    手写童话原稿,拣字工一般挑拣铅字,又如排字工一般将其一一排列,将滚筒涂满墨水,贴上半张草纸,用力将按压机压下去时,那不可思议的喜悦之情让我终生难忘。我终于拥有了前往精彩国度的船舶,成了这艘美丽船舶的船长。

    无论社交能力还是臂力都低人一等的少年放弃了在现实世界称王,而想在幻影之国建一座城池,成为那里的城主。就算是镇上最厉害的小霸王,也无法攻陷幻影之城。不,他们甚至想不到去攀登这通往城堡的云梯。

    如果少年的成长经历如此,那么他自然不会好奇现实中发生了什么,也没想过借助文字之力将世界变得更好或更糟,这对他来说完全是另一个问题。如果小说必须像政治论文一样,仅为了积极改善人生而写,他定会如厌弃“现实”一样厌弃“小说”了。

    这个少年长大后,学会了生活处世(自己竟然变得这么世俗,他一回到梦幻国度,便气愤得不禁握拳),开始辛勤工作。他曾担任私人贸易公司的总管和大公司的职员,工作并不难,但要作为地上城池里的一个小卒,装出享受现实的模样来,这令他痛苦至极。因为如果不执着于现实(至少要假装如此),便无法胜任营利公司的工作了。

    他必须朝九晚五待在现实世界,而只靠夜晚的睡梦无法满足他的贪欲,他想要更多脱离现实世界的时间。然而,同事一定觉得这个不参与聊天、总默默发呆的人性格古怪,在这种时候,因为在意同事的看法,他不能彻底变为幻影城主。对孤独和幻想的强烈渴望总是让他无来由地焦虑。

    在某公司的单身员工宿舍里,他把分给自己的六叠大小的屋子空着,躲进壁橱的隔板上层。但随时会有同事擅自拉开门闯入,因此即便畅游在幻影之国,他也无法假装不在。

    他把被褥铺在漆黑一片的壁橱内隔板上躺了进去,整日屏声静气。当时正在学习德语,他清楚记得自己在壁橱里的墙上随手写下“Einsamkeit”(孤独)等单词,他必定曾因孤独而感到悲伤。但同时他也在享受这份孤独,只有在阴暗的壁橱里,他才是梦之国度的王者,是幻影城主。

    不过作为一个工薪族,这种悠闲自在的生活是不能长久的。他待不下去了便辞职而去,不断更换工作单位,苦于在现实世界里无一处可容身。然后,他少年时代的“铅字”船舶终于归来了,以幻影城主为职的谋生之路在他面前铺开,他唯有在这里才有一方安身处。

    可能有许多小说家是为人类斗争的战士,还有许多小说家也许只是通过取悦读者来谋利的笑星。但我总感觉,这是站在现实的功利角度硬生生套上去的谬论,任何一个小说家,也许或多或少都是因为不适合做现实世界(地上)的城主,而更适合当幻影城主,所以选择了这条路吧。而且,这比任何功利心更加重要。

    我觉得身为幻影城主,对现实发生的罪案漠不关心也没什么可惭愧的。

    (《东京日日新闻》1935年12月)

    [1] 大冈政谈:记录江户时代官员大冈忠相在任期内的各种审判的公案小说。

    [2] 《杜骗新书》:明代张应俞创作的小说。以故事形式描绘晚明社会形形色色的骗局。

    [3] 普鲁塔克(约46——约120):罗马帝国时代的希腊作家,以《希腊罗马名人传》等作品闻名后世。

    [4] 当时正值日本推理小说的起步阶段,推理小说被称为侦探小说,这类作品常被认为是不入流的粗俗作品。经过江户川乱步等人的努力,推理小说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接受。现在,推理小说在日本已成为大众文学的一种,广受人们喜爱。

    [5] 无惨绘:又称为无残绘、残酷绘,是浮世绘的风格之一,主要描绘残酷的杀戮场面。

    [6] 爱伦·坡类似的原话是:“人间的现实对于我就像是梦幻,而且是唯一的梦幻;梦境中的奇思异想反倒成了我生存的必需品,甚至完全成了生存本身。”————编者注

    [7] 能面具:日本传统艺术能乐表演时佩戴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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