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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何犯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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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常老头埋藏的是他自己的东西。这也太奇怪了!即便这东西丢在了犯罪现场,若是他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埋在花坛里,继续使用也没问题呀。平常使用的眼镜盒突然不见了,不是更不合常理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便决定先把它拿到医院交给弘一。我叮嘱女佣此事绝对不可告诉别人后,准备返回正房时,中途又碰到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

    那时,天已经黑了,连脚下都看不清楚。正房的遮雨窗紧紧关闭着。由于主人不在家,小洋楼的窗户也是黑乎乎的。这时,有个人影穿过这昏暗的院子,朝我这边走来。

    等对方走近一看,原来是穿着一件衬衫的赤井先生。主人不在家,且天色已晚,他在这个时候穿得如此随意来这里干什么呢?他看到我时,吃惊地站住了。不知怎么搞的,只见他赤着脚,只穿了件衬衫,腰部以下都湿漉漉的,沾满了泥。

    “你这是怎么了?”

    我这么一问,他不好意思地辩解道:

    “钓鱼的时候,不小心脚一滑,掉进水池里了。那个水池里的淤泥可真够深的……”

    五、被逮捕的黄金迷

    不多久,我再次回到了弘一的病房。他的母亲刚刚回家,正好和我错开,没有见到。只有护士无所事事地守在他枕边。

    一看到我,弘一就打发那个护士离开了。

    “就是这个。你推测得对,花坛里埋了这个东西。”

    说着,我掏出眼镜盒放在床上。弘一一看,露出非常吃惊的样子,喃喃着:

    “啊,果不其然……”

    “果不其然?难道说你知道他埋的是这个东西?但是我问了女佣人,她说这个盒子是常老头的眼镜盒。常老头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的东西埋了呢?我完全搞不明白。”

    “这个的确是常老头的东西,但其中另有缘由。原来你不知道那件事啊。”

    “什么事啊?”

    “如此看来,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了。太恐怖了……那家伙居然干出那样的事来……”

    弘一也不回答我的问题,极其兴奋地喃喃自语着。可见他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那家伙”究竟说的是谁呢?我正想问个明白的时候,有人敲门。

    来者是波多野警部。弘一住院以来,他已经来过多次了。他对于结城家怀有超出职责之外的关心。

    “看来精神好多了!”

    “是啊,托您的福,一切顺利。”

    例行寒暄过后,警部稍稍严肃地说:

    “这么晚前来打搅,是因为发生了一件紧急的事情,要马上通知你。”

    然后,他盯着我看。

    “这是松村,您也见过,他是我的好朋友,不用介意。”弘一催促他继续说。

    “其实也不算是秘密,那我就直说了。我们已经查明了凶手,今天下午逮捕了他。”

    “什么?凶手已经抓到了?”

    弘一和我同时叫起来。

    “他是谁?”

    “结城,你知道这地方有个叫琴野三右卫门的地主吗?”

    果然和琴野三右卫门有关系。

    ————读者还记得可疑的赤井先生,曾经浑身沾满金粉地从这个三右卫门家出来的事吧。

    “是的,我知道。那么……”

    “他有个精神不正常的儿子,名叫光雄。平时被关在屋子里不让出来,所以你可能不知道他,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不,我知道。您认为他就是凶手?”

    “是的。我们已经逮捕了他,并且进行了讯问。由于精神有问题,他交代得并不具体。他得的这种精神病很少见,叫黄金收集狂,非常执迷于收藏金色物品。我看过他的房间简直惊呆了。整个房间就像佛龛那样金光闪烁,有镀金的,也有黄铜粉或金箔,无关含金多少,凡是金色的物件,从画框、金箔纸到金屑,他概不放过。”

    “这个我也听说过。那么,您的意思是说,因为是个黄金收集狂,所以他只偷走了我家的金制品?”

    “没错,就是这样。放着钱包不拿,只偷金制品,就连不太值钱的钢笔都没落下,这不符合常理。起初我就觉得这个事件中散发着某种病态的气息,果然是个精神病人。而且是个黄金收集狂,这不就对上号了吗?”

    “那么,搜到被盗物品了吧?”

    不知为什么,我隐约感觉弘一的话里含有讽刺的味道。

    “暂时还没有找到。我们搜查了他的房间,但没有什么发现。不过,他是个精神病人,所以很可能把东西藏在人们想不到的地方吧。我们还会继续搜查的。”

    “还想问一下,事发当晚,那个疯子从家里溜出来过,这你们确认了吗?他家里人没有发现吗?”

    弘一这样刨根问底,波多野显得有些不悦。

    “经过调查,他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偷偷出去了。不过,这个疯子是单独住在后面的独立房间里,所以跳窗户、翻围墙出去的话,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来了。”

    “有道理,有道理。”弘一的口吻越加讥讽了,“对了,关于那些脚印,就是出于古井又终于古井的脚印,是怎么回事呢?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疑点。”

    “我现在好像在被你审讯似的。”

    警部瞅了我一眼,很豪爽地笑了笑,但看得出心里很不快。

    “这方面的事,你就不必费心了。警察和法院会进行调查的。”

    “哎呀,您不要生气,我是受害者,是否也可以让我了解一下有关情况呢?”

    “恕我无可奉告。因为你问的都是一些我们还未查清楚的疑点。”警部无奈地笑着说,“那些脚印也是如此,眼下还在调查。”

    “这就是说,确凿的证据一个也没有?只有黄金收集狂和被盗金制品的偶然一致。”

    弘一不客气地说。我在旁边听着,为他揪着心。

    “你说什么,偶然一致?”富有耐心的波多野也被他这句话惹火了,“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说,警察判断错了?”

    “是的,”弘一直截了当地回答,“警察逮捕了琴野光雄,显然是抓错人了。”

    “你说什么?”警部惊讶得呆住了,但还是继续追问,“难道你有证据?否则,可不能乱说。”

    “证据可就多了。”

    弘一坦然地回答。

    “太好笑了!案件发生以来,你一直躺在这里,怎么收集证据的?我看你的身体还没好利索呢,都是胡思乱想!是麻醉药的作用吧。”

    “哈哈哈哈……您是不是害怕了?害怕您的失策被我揭穿?”

    弘一终于彻底激怒了波多野。即便对方是个年轻人,还是病人,可说话这么不客气,他自然不会甘拜下风。警部恼羞成怒,“嘎吱”一声把椅子往床前拉过来。

    “那我可要讨教了。你认为,谁才是犯人呢?”

    警部咄咄逼人地问道。而弘一并不急于回答,而是仰头面朝天花板,闭目沉思,也许在整理思绪。

    他刚才对我说过,他知道有一个很容易被怀疑的人物,但此人并不是真正的罪犯。这个人物就是号称黄金收集狂的琴野光雄。他的确是个非常可疑的人物,可是如果他不是真正的罪犯,那么弘一到底在怀疑谁呢?莫非还有另一个黄金收集狂吗?有可能是赤井先生。事件发生以来,赤井先生的一举一动无不让人生疑,他还曾经从琴野三右卫门家满身金粉地走出来。他不正是其他意义上的“黄金狂”吗?

    但是,我离开医院去结城家查看花坛前,听到弘一说出了一句奇怪的话,就是那句德语“搜出女人”。这话的意思,也许是说,该案的背后涉及一个女人。对了,说到女人,立刻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是志摩子小姐,难道她和这起案子有牵连?嗯,说起来盗贼的脚印是内八字,像女人走路。而且,枪响后,那只叫久松的猫就从书房里跑出来了。久松正是志摩子小姐的宠物。由此推断,莫非是她?不可能。不可能。

    此外,还有一个可疑的人,就是老仆常老头。他的眼镜盒确实掉在了犯罪现场,而且他还特意把它埋到花坛里。

    当我思索这些事情的时候,弘一突然睁开双眼,转身面对等候已久的波多野,压低声音语速缓慢地分析起来。

    “琴野家的儿子瞒着家人偷偷离开家或许能够做到,但是无论多么疯癫,他走路也不可能不留下脚印。对于消失在古井边的脚印,您如何解释呢?这是能否破获这起案件的根本问题。避开这个问题去寻找犯人,也太随意了。”

    说到这里,弘一停下来调整气息。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口疼,他紧锁眉头。

    他的分析很有逻辑性,且充满自信,警部似乎被镇住了,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这位松村,”弘一又开了口,“关于脚印的疑点,提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推理。不知您是否知道,古井的另一侧有狗的足迹,那足迹仿佛接替胶底鞋印,一直延伸到对面的石子路上。松村推测,盗贼是将狗爪印的模子套在手和脚上,四肢爬行逃走的。这个推测有趣是有趣,却非常不切实际。您说,这是为什么呢?”他看着我说,“如果犯人能够想到利用狗的足迹,又何必在窗户到古井这段路上留下真的脚印呢?这样一来,他费这么大劲想出来的妙计,岂不是白费了吗?故意留下一半的狗爪印,即便是精神病人,也是不可能的。再者说,精神病人也不可能想出这种复杂的手法。因此,很遗憾,这个推理是不成立的。那么,脚印的疑点依然未能破解。

    “不过,波多野警部,前两天您给我看的那张您画的现场平面图,您带来了吗?我认为,那张图中,就隐藏着破解脚印的钥匙。”

    波多野恰好随身带着平面图,就从口袋里取出笔记本,打开画图那页,放在弘一枕边。弘一继续他的推理。

    “请看。刚才我对松村已经说过了,这两行往返脚印之间的间隔太宽了,很不正常。您认为,凶手在急忙逃跑时,会这样绕行吗?还有一点,即往返的脚印没有一个重合,这也很不正常。您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两个不正常,说明了一个事实,即凶手是故意不让脚印重合,而小心翼翼地走路的。那么,要想在黑暗中确保脚印不重合,他就必须这样刻意拉开距离走路。”

    “有道理。脚印没有一个是重合的,这一点的确不正常。也许如你所说,他是故意而为。但是,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呢?”

    波多野警部提了个愚蠢的问题。弘一故意吊他的胃口。

    “这个问题您想不明白,是因为您陷入了无可救药的心理错觉。就是说,您固执地相信步子小的是来时的脚印,步子大的是去时的脚印,因此,脚印就变成出发于古井终止于古井了。”

    “噢,你是说,脚印并不是起于古井止于古井,反倒是始于书房回到书房了?”

    “是的,从一开始我就这么想的。”

    “不对,不对,”警部沉不住气了,“你的看法有一定道理,但也有很大的缺陷。既然盗贼的设计如此细密周全,他为何不一直跑到对面的石子路去呢?也没有几步路了。脚印中途消失的话,岂不是弄巧成拙,前功尽弃?那么聪明的家伙,怎么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呢?你怎么解释这一点?”

    “要问理由,实在不值一提,”弘一对答如流,“因为那天晚上太黑了。”

    “太黑了?难道就因为是黑夜,盗贼能走到古井,却不能再多走几步到石子路上吗?没有这个道理。”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犯人误认为从古井开始往前就没有必要留下脚印了。这是可笑的心理误判。您可能不知道,事发两三天前,差不多有一个多月,从古井到对面的空地上堆满了旧木材。盗贼由于看惯了这些旧木材,最终导致了失误。因为他不知道木材已被运走,误以为那晚木材仍在那里。因此,他觉得地上有木材,就不会留下足迹,没有必要特意走过去。也就是说,黑夜使他犯下了很大的失误。说不定他的脚碰到古井边的灰泥时,以为那是木材。”

    啊,他的分析真是太简单明了了。我也看到过那堆旧木材,何止看到过,前两天我还听赤井先生意味深长地提到过旧木材的事呢。尽管如此,躺在病床上的弘一能做到的推理,我却做不到。

    “那么,你是说那些脚印,不过是让人们以为盗贼是从外面潜入你家的伎俩,也就是说,犯人就隐藏在结城府邸里了?”

    即便是波多野警部这样的办案老手也不得不放低姿态,想让弘一尽快说出真正的罪犯的名字。

    六、算术的问题

    “假如脚印是伪装的,只要罪犯没有逃出天外,只能认为他就在我家里。”弘一继续进行推理,“第二个问题就是,这家伙为什么专偷金制品,这一点非常有趣。一是因为盗贼知道有个嗜好黄金的琴野光雄,便伪装成黄金狂的行为来作案,故意留下两行脚印也是出于同一动机。然而还有一个奇怪的理由,这个就与金制品的大小和重量有关了。”

    我已经第二次听他这样说,不觉得什么,但波多野听到这个说法后似乎异常吃惊,一直盯着弘一,说不出话来。病床上的业余侦探自顾自地接着说:

    “这张草图,恰好说明了这一点。波多野先生,您在画小洋楼外面的水池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吧?”

    “你的意思是?啊,你……”警部显得非常吃惊,半晌才半信半疑地说,“怎么可能,不会吧?”

    “如果盗贼是为了偷窃昂贵的金制品而来,是很正常的。而且他偷走的都是体积小又有分量的东西。

    “他制造出盗贼逃跑的假象,实则把东西扔进水池,不是最理想的吗?松村,刚才我让你扔花瓶,是因为那花瓶和被盗的座钟差不多重。我想实验一下能够扔多远。也就是说,我想知道被盗物品会沉入水池的什么位置。”

    “可是,罪犯为什么非要设计那么烦琐的假象呢?你说他是为了伪造成偷盗案,那么他这么做到底想要掩盖什么呢?除了金制品,并没有丢失其他东西。你认为罪犯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呢?”警部问。

    “这不是明摆着吗?杀死我,就是罪犯的目的!”

    “什么,杀死你?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了什么?”

    “请少安毋躁。要说我为什么这么推测,因为从当时的情况看,盗贼完全没有必要对我开枪。趁着黑夜逃之夭夭,没有一点儿问题。即使是持枪作案的强盗,大多也只是用枪来恐吓对方,很少真的开枪。而且,盗贼充其量是偷金制物品,开枪杀人或者伤人对于盗贼来说很不划算,因为盗窃罪和杀人罪的判罚是迥然不同的。如此看来,当时那样开枪就很不合常理,难道不是吗?我就是从这一点产生怀疑的。我怀疑偷盗只是假象,其真正的目的很可能是杀人。”

    “那么你到底在怀疑谁呢?有什么人对你怀恨在心吗?”

    波多野越来越按捺不住了。

    “这是道非常简单的算术题……起初我并没有怀疑任何人,不过是按照逻辑对各种证据进行推理,自然而然地得出了结论。至于这个结论是否正确,您只要实地勘查即可知道。比如说,水池里是否有被盗物品……刚才所说的算术题,即是二减一等于一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弘一继续说。

    “如果院子里仅有的脚印是伪装出来的,盗贼就只有经过走廊逃回正房这条路可走。可是,在枪响的刹那,甲田正好经过走廊。如你们所知,小洋楼的走廊只有一个出口,还亮着灯。盗贼想要在甲田的眼皮底下逃走根本不可能。隔壁志摩子的书房,你们当时也搜查过,几乎没有藏身之处。换言之,从理论上说,这起案子里罪犯根本不可能存在。”

    “这一点我也意识到了。盗贼不可能逃往正房,因此得出了盗贼是从外面进来的结论。”波多野说。

    “罪犯既不是来自外部,也不在内部。如此一来,剩下的人,只有我这个受害人和第一发现人甲田了。受害人当然不会是罪犯,世上哪会有朝自己开枪的蠢货呢,所以最后就剩下甲田了。我所说的二减一的算术题就是这个意思,从两个人中减去受害者,剩下的人必然是加害者。”

    “你是说……”

    警部和我同时叫了起来。

    “是的,我们都陷入了错觉。有个人一直藏身在我们的盲点里,他披着不可思议的隐身衣————既是受害者的好朋友,又是案件的第一发现者这件隐身衣。”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他吗?”

    “不是,今天才知道的。那晚只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虽说有这个可能,可是那个老实巴交的甲田真的……”

    我实在无法相信他这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论,插嘴道。

    “就是啊,我也不愿意将我的朋友搞成罪犯。但是我不实话实说,那个可怜的‘黄金迷’就会蒙受不白之冤。而且,甲田绝非我们所想象的那样善良。看看他这次使用的手段,极尽邪恶奸佞之能事,不是正常人能想到的。他是恶魔!这是恶魔的行径!”

    “你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吗?”

    不愧是警部,非常注重事实。

    “因为除了他,没有能够实施这一犯罪的人,所以只能是他。这不是最好的证据吗?不过您若是要证据,也不是没有。松村,你对甲田走路的特征有印象吗?”

    听他这么一问,我突然想到,甲田走路的确像女人那样是内八字。由于做梦也想不到甲田会是罪犯,我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对呀,我记得甲田走路是内八字啊。”

    “这也是证据之一。不过,还有更确凿的证据。”

    弘一从床单下面拿出了那个眼镜盒递给警部,详细讲述了常老头埋藏眼镜盒的整个情况。

    “这个眼镜盒本来是常老头用的东西。但是假设常老头是罪犯的话,他根本没有必要把它埋到花坛里,若无其事地像往常一样使用就可以了,因为没有人注意到犯罪现场有眼镜盒。也就是说,埋藏眼镜盒反而证明他不是罪犯。至于常老头为什么埋藏眼镜盒,是另有原因的。松村,我们每天一起去海边玩,你怎么没有注意到那件事呢?”

    据弘一说,甲田伸太郎戴近视眼镜,可是他来结城家时并没有带眼镜盒。虽说平时不需要眼镜盒,但是去泡海水浴时,要是没有眼镜盒,眼镜摘下来会没有地方放。常老头看在眼里,便把自己的老花镜盒借给了甲田。弘一、志摩子以及结城家的学仆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我却没有发现。所以,常老头看到那个屋里的眼镜盒非常吃惊,为了帮甲田隐瞒,就把它藏起来了。

    说到常老头为什么借眼镜盒给甲田,还为他遮掩罪行,是因为常老头曾深受甲田父亲的关照,而且他进结城家当佣人,也是甲田父亲介绍的。总之,他对恩人的儿子甲田总是关心备至,这个情况我倒不是不知道。

    “可是,即便眼镜盒掉在现场,那常老头为什么马上怀疑是甲田呢?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不愧是波多野,直指问题的要害。

    “这是有原因的。我只要说明其原因,甲田杀人未遂的动机便昭然若揭了。”

    弘一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说起来。

    我把他的话归纳如下:弘一、志摩子和甲田之间是三角恋。从很早以前,弘一和甲田就为了争夺美丽的志摩子小姐而明争暗斗。正如我在故事的开篇提及的,他们二人的关系远比和我之间亲密多了。这是因为结城的父亲和甲田的父亲是相交多年的老友,而我对于他们二人心中的激烈较量几乎一无所知。我虽然大致知道弘一和志摩子小姐已经订了婚约,而甲田对志摩子并非毫不动心,但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弘一接着说:

    “说来惭愧,没有旁人的时候,我们常常为一点儿小事争吵不休,甚至像小孩子似的扭打起来。在地上厮打翻滚的时候,彼此心里都在喊着‘志摩子是我的,志摩子是我的’。最气人的是,志摩子的态度总是含含糊糊的。她从来没有明确表现出让其中一人对她死心的态度。也许由此甲田产生了杀掉我这个未婚夫,就可以得到志摩子的念头。常老头对我们之间的这种争斗知道得很清楚。事发那天,我俩还在院子里激烈争吵过,估计常老头也听到了我们争吵的声音。因此,他一看到那个眼镜盒,就凭着忠厚家仆的直觉,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因为甲田很少去那间书房,而且他听到枪响跑到书房时,打开门一看到我倒在地上,便立刻跑去正房了。所以,按说眼镜盒不应该掉在最里面的窗边。”

    听他这样一说,一切都解释通了。对弘一清晰而严谨的推理,连波多野警部也提不出什么异议。接下来,只剩下确认被盗物品是否被沉入水池里了。

    没过多久,波多野警部也收到了警署报来的喜讯。当晚,有人将从结城家水池底打捞上来的被盗物品送到了警察局。除了金制品,还有作案的手枪、与假脚印吻合的胶底鞋、切割玻璃的工具等。

    想必读者也猜到了,从池底打捞出这些东西的人正是那位赤井先生。那天傍晚,他满身是泥地出现在结城家的院子里,并不是失足落进了水池,而是为了打捞被盗物品下到了池子里。

    我还怀疑他是罪犯,真是错得离谱。其实,他也是一名优秀的业余侦探。

    我对弘一说了这事之后,他说:

    “他当然厉害啦,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他了。他偷偷观察常老头掩埋眼镜盒,满身金粉地从琴野三右卫门家里出来等,都是在侦查案子。他所做的这些,对我的推理非常有参考价值。我们能发现这个眼镜盒,也是拜赤井先生所赐。刚才听你说赤井先生掉进水池里时,我大吃了一惊,猜想他或许已经发现水池底的秘密了。”

    下面所讲述的,并不是我亲眼所见,但为方便起见,我还是按照顺序说明。从水池里打捞出来的胶底鞋,是和烟灰缸一起被包裹在手绢里的,也许是罪犯害怕鞋子太轻容易浮上来。手绢经确认,证实是甲田伸太郎的,根据是手绢边缘印有他名字的缩写“S·K”。大概他也没想到被盗物品会被打捞上来,所以疏忽了手绢上的标记。

    翌日,甲田伸太郎以杀人未遂嫌疑人之名被警方逮捕。可是,别看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却是个非常固执的人。无论警察怎么讯问,他就是不肯坦白交代。问他案发前在哪里时,他一言不发,拒不回答。这也说明了枪声响起时,他没有不在场证明。起初,他声称自己为了醒酒出了玄关,但是这个说法很快被结城家学仆的证词推翻了。那晚,有个学仆一直待在玄关旁的房间里。他说看到赤井先生出去买香烟了,并没有看见甲田出去。无论甲田怎样嘴硬,因证据完备,他无法狡辩。更何况他连不在场证明也没有,毫无疑问,他最终被起诉,将面临法律的审判。

    七、沙丘后面

    接到了弘一出院的通知后,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我再次造访了结城家。

    结城家里仍然笼罩着忧郁的气氛。这也难怪,身为独生子的弘一虽然出了院,却变成了残疾人。弘一的父亲和母亲都向我诉说心中的苦恼,但最伤心的还是志摩子。听夫人说,志摩子大概是想要表达自己的愧疚之心,宛如贤惠的妻子,整天守在行动不便的弘一身边照顾他。

    弘一的状态比我预想的要好,他仿佛忘记了那血腥的事件,向我谈起了他的小说构思。傍晚,赤井先生来探望他。我为自己曾经怀疑过他感到歉疚,所以热情地和他攀谈起来。对于这位业余侦探的来访,弘一也显得很高兴。

    晚饭后,我们叫上志摩子,四个人一起到海边去散步。

    “没想到拐杖这东西还挺好用的。你们看,我还能跑呢。”

    弘一拄着拐杖跳着跑,和服下摆都裂开了。每当新拐杖头戳到地面时,便发出咚咚的声音。

    “危险!危险!”

    志摩子紧跟在他身边,担心地喊道。

    “诸位,我们现在去由井滨海滩看演出吧。”

    弘一兴致勃勃地提议。

    “你走得了吗?”

    赤井先生问道。

    “没问题,八里地都能走,这儿离表演场子连四里地都没有。”

    刚刚残疾的弘一,就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很享受走路的乐趣。我们有说有笑地迎着凉爽的海风,走在月夜的乡间小路上。

    途中,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四个人默默地往前走。这时,赤井先生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哧哧地笑出声来。似乎是很好笑的事情,一直笑个不停。

    “赤井先生,什么事这么好笑啊?”志摩子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很无聊的小事。”赤井先生仍然笑着回答。

    “我刚才对人类的脚忽然冒出了奇怪的想法。按说,身材矮小的人,他的脚相应地也应该小才对。但是,我发现有的人虽然个子不高,脚却特别大。这不是很好笑吗?只有脚很大哦!”

    赤井先生说着又哧哧地笑起来。志摩子出于礼貌跟着笑了笑,显然并不明白有什么好笑。赤井先生的言行举止很是古怪,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夏夜的由井滨海滩就像过节一样明亮、热闹。舞台上已开始表演模仿神乐的节目,周围是黑压压的人群。苇席搭起的一个个小摊子环绕着舞台,连成喧嚣的街市。咖啡馆、西餐馆、杂货店、点心屋,应有尽有。还有一百瓦的灯泡、留声机、涂着厚厚脂粉的少女们。

    我们找了家亮堂的咖啡馆,坐下喝冷饮。这时,赤井先生又做出了不拘礼仪的事。他手上缠着绷带,据他说是前几天在水池里打捞被盗物品时,被碎玻璃片划破了手指。在咖啡馆喝饮料的时候绷带开了,他想用嘴配合另一只手系上绷带,却怎么也系不好。志摩子看不下去了,伸出手说:

    “我帮您系吧。”

    可是赤井先生竟然无理地不予理会,将受伤的手伸到坐在另一侧的弘一面前:

    “结城,麻烦你一下吧。”

    最后还是让结城给他包扎上了。不知这个男人是不通人情,还是性格乖僻呢?

    随后,弘一和赤井先生聊起了侦探的话题。他们二人在此次破案过程中表现出色,立了头功,让警方刮目相看,因此二人聊得投机也是理所当然。他们越聊越起劲,照例褒贬起了国内与国外、现实的与虚构的名侦探来。弘一一向蔑视的《明智小五郎传》里的主人公,自然又成了被吐槽的靶子。

    “其实,那个家伙根本没有和真正的高手较量过。抓了些平庸无脑的罪犯就自鸣得意,算什么名侦探呢。”

    弘一非常不屑地说。

    从咖啡馆出来后,两个人仍旧谈兴很浓,于是大家自然分成两组。志摩子和我超过了谈论不休的二人,慢慢地把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志摩子踩着空无一人的海滩,边走边高声歌唱,遇到熟悉的歌,我也跟着唱两句。月光化作亿万银粉随波闪烁,清凉的海风穿过我们的衣袖,把我们的歌声送往远处的松林。

    “咱们吓唬他们俩玩吧。”志摩子突然站起来,调皮地对我说。我回头一看,那两个业余侦探还在专注地边走边聊,离我们约有一百米远。

    志摩子指着旁边的大沙丘,不停地催促:“快点吧,快点吧!”我也觉得挺有趣,就像捉迷藏的小孩子似的,一起躲藏在沙丘后面。

    “他们俩去哪儿了?”

    过了一会儿,听到后面两个人的脚步声近了,只听弘一这样问。看样子他们不知道我们藏起来了。

    “他们不会迷路了吧?要不咱们在这儿休息休息。你拄着拐杖在沙滩上走,很累吧?”

    这是赤井先生的声音。他们两个好像坐了下来,正好隔着沙丘和我们背靠背。

    “这地方不用担心被人偷听吧。其实,有个事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人。”

    这是赤井先生的声音。我们正要“哇”地大叫一声跳出来吓唬他们呢,听到这句话,又坐了回去。明知道这样偷听不好,但是此时出去未免尴尬,只得将错就错了。

    “你真的相信甲田是凶手吗?”

    从背后传来赤井先生低沉逼人的声音。现在他怎么还提起这件事呢?可是,不知怎么的,他严肃的声音让我很吃惊,不禁竖起耳朵听起来。

    “也没什么相信不相信的。现场附近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是受害者的话,另一个人只能是罪犯了,有问题吗?而且,还有手绢和眼镜盒等,证据很齐全。难道说,即便如此,您仍旧认为还有疑点吗?”弘一说。

    “是这样,甲田终于提出了不在场证明。我因为其他机缘认识预审法官,所以知道一些外人尚不知道的消息。据预审法官说,甲田听到枪响的时候,不在走廊上,之前也没有去玄关醒酒,那都是在说谎。甲田之所以说谎,是因为当时他在干一件比偷盗更可耻的事情————偷看志摩子的日记。这个口供与案情非常吻合。由于听到枪声,甲田慌忙从志摩子的书房里跑出来,所以日记本才会胡乱扔在书桌上。不然的话,一般情况下,偷看完日记后,为了不引起怀疑,他理应把日记本放回抽屉里。所以说,甲田被枪声吓跑是实话了。就是说,并不是他开的枪。”

    “可是他为什么要偷看志摩子的日记呢?”

    “哎呀,你不明白吗?因为他不清楚他暗恋的志摩子的真心呀!他以为看看日记本,说不定就能知道呢。可怜的甲田,可以想象他多么焦虑啊!”

    “那么,预审法官相信他的话吗?”

    “没有相信。正如你所说的,对甲田不利的证据太多了。”

    “可不是嘛!他这个理由也太单薄了。”

    “不过,我觉得对甲田不利的证据虽然不少,但好像也有一些对他有利的证据。第一点,他如果想要杀死你,为何没有确认你是否已死,就叫人呢?即便当时再慌张,与事先伪造脚印等缜密做法相比,也显得太不相称了。第二点,甲田在伪造脚印时,为了让人误判往返脚印的方向,他竭力避免往返的脚印重合,可是,他为什么会留下自己的内八字脚印,没有加以改变呢?真让人难以置信。”

    赤井先生继续说下去。

    “简单说来,杀人不过是开枪把人杀死这么一个简单的行动而已。可是说得复杂些,杀人是由几百上千个细微行动聚合而成的。特别是凶手为了嫁祸给他人而进行伪装的时候,就更加错综复杂了。这次事件也是如此。眼镜盒、鞋子、假脚印、书桌上的日记本、池底的金制品等,光是重要证据就有十来个。如果以这些证据为线索,仔细追寻罪犯的一举手一投足,便可以发现,其中暗藏着几百上千个不同寻常的小行动。因此,如果侦探能够像查看电影胶片的每一个镜头那样去推测罪犯的每个小行动,那么,无论罪犯多么头脑清晰、计划周密,也不可能逃脱法律的制裁。遗憾的是,那样完美的推理,非人力所能及。所以,至少我们要做到不放过任何一个细枝末节,如此或许可以侥幸碰见犯罪胶片中的一个重要镜头。从这个角度说,我对于人们从幼儿时期重复数亿次而形成的条件反射一直非常留意。例如,某个人走路时是先迈右脚,还是先迈左脚;拧手巾时是往右拧,还是往左拧;穿衣服时是先穿右手还是先穿左手等细枝末节。这些乍一看很平常,在侦破案件时,却可能成为决定性的因素。

    “下面说说对甲田有利的第三个证据,就是包裹鞋子和烟灰缸用的手绢打的结。我小心地取出了手绢里的东西,没有解开那个结,后来把打着结的手绢交给了波多野警部。因为我认为这个结是非常重要的证据。关于这个结,在我们当地叫‘竖结’,结的两端与下部成直角,看着像个十字形,是小孩子常常打错的那种打结法。成年人一般很少打这种结,刻意打都未必打得出来。于是,我马上拜访了甲田的家,请他母亲帮我找找家里有没有甲田打过的结,幸而,找到了他打的几个结:账簿的缀绳结、他书房里吊电灯的粗绳结,以及其他三四个结,然而,全都是一般成年人会打的结。我认为甲田不可能想到连手绢打结也进行伪装。比起打结来,若无其事地使用印有他名字缩写的手绢不是更危险吗?因此,我认为对于甲田来说,这是一个有利的反证。”

    赤井先生的声音中断了。弘一一直没有说话,也许是感慨赤井先生的观察之细致吧。连偷听的我们都听得入神了。尤其是志摩子,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微微颤抖着。敏感的少女已经觉察到残酷的真相了。

    八、THOU ART THE MAN[6]

    等了一会儿,我们听到赤井先生哧哧笑了起来。他笑了好久,笑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终于,他又开始说话了。

    “还有就是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反证。哈哈哈哈,这事真是滑稽啊!关于那双鞋子,警方的判定有重大错误。从水池底打捞上来的鞋子,和地面上的脚印一致,这一点没有问题。虽说被水浸泡过,但橡胶鞋底不会收缩,所以保持了原状。我测量了鞋子,差不多十文[7]大小。不过……”赤井先生又沉吟了一下,似乎不大情愿说出下面这些话。

    “不过呢,”赤井先生强忍着笑继续说,“滑稽的是,那双鞋子太小,与甲田的脚不吻合。我为了手绢的结去甲田家时,顺便向他母亲打听了甲田鞋子的大小,才知道甲田去年冬天就已经穿十一文的鞋子了。只此一点,便可以确认甲田是无罪的。因为不合自己脚的鞋子,绝不会成为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何必劳神费力地捆上重物把它沉入水池底呢?

    “对这个滑稽的事实,警察和检察官好像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疏漏也太离谱了。也许随着调查的深入,他们会发现这个疏漏。倘若没有机会让嫌疑人甲田穿那双鞋子,也有可能一直没有人发现。

    “甲田的母亲也对我说过,甲田虽个子不高,脚却非常大,这就是误判的原因。可以想象,真正的凶手是一个比甲田稍高的家伙。那个家伙根据自己的鞋子尺寸,认为比自己个子矮的甲田不可能穿比自己的鞋子尺寸还大的鞋子,于是造成了这个好笑的错误。”

    “够了,不要再说了!”

    弘一突然焦躁不安地叫道。

    “请您直接说结论吧。您到底想说谁是真正的罪犯呢?”

    “真正的罪犯,就是你!”

    赤井先生的声音很冷静,仿佛用手指着对方似的说。

    “哈哈哈哈,吓唬人可不好。不要开玩笑了,世界上哪有把自己父亲的宝贝扔进水池,还朝自己开枪的傻瓜呢?不要吓唬我了。”

    弘一声音亢奋地加以否定。

    “凶手,就是你!”

    赤井先生用同样的声调重复道。

    “您是认真的吗?有什么证据?动机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简单。借用你自己的说法,不过是道简单的算术题,二减一等于一。两个人之中,甲田如果不是凶手,剩下的你就是凶手了。你摸摸自己腰带上的结吧。打的是那种十字结。因为你小时候打错了结,长大之后仍然没有改过来。这方面你还真是比一般人笨拙。腰带是在后面打结的,我担心系法会有所不同,所以刚才请你帮我系了绷带。请看,果然是错误的十字结。这不是也成了一个有力的证据吗?”

    赤井先生声音低沉,彬彬有礼,却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我为什么要朝自己开枪呢?我胆小懦弱,又爱面子。我怎么会为了陷害甲田,就对自己痛下杀手,使自己落下终身残疾呢?办法多得是啊!”

    弘一的声音充满了自信。诚如其言,无论多么憎恨甲田,弘一以身犯险,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也是不划算的。受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这样荒唐的事闻所未闻。赤井先生完全搞错了吧。

    “这就是关键所在。正是在这个令人难以置信之处,隐藏着此次犯罪的重大阴谋。在这起案子里,所有人都被催眠了,陷入了一个根本性的巨大误判之中,那就是‘受害者不可能同时是加害者’这一盲区。其次,如果认为这个凶杀案只是为了诬陷甲田而实施的,也是大错特错的。陷害甲田不过是该案很小的附带作用。”

    赤井先生放慢语速,庄重地继续推理。

    “这是一起计划周密的犯罪,但并不是那种恶毒的计划,而是小说家式的空想。你为自己一个人同时扮演受害者、罪犯和侦探三个角色的高超手段而踌躇满志吧。将甲田的眼镜盒偷走,并丢在犯罪现场的人也是你。把金制品扔进水池里的人、切割玻璃的人,以及伪造脚印的人,不用说都是你。你利用甲田在志摩子的书房里偷看日记本的机会(甲田也是在你的暗示下,偷看日记本的吧),为了避免打枪时的火药屑沾到衣服上,你高举拿枪的手,朝距离最远的脚踝开了一枪。你预料到在隔壁房间的甲田听到枪声就会赶过来。同时,你还估计到甲田因为偷看恋人的日记而感到羞耻,一定会在提交不在场证明时表现出含糊其词、令人生疑的态度。

    “开枪后,你强忍着疼痛,将最后的证据————手枪,从打开的窗户扔进了水池里。证据之一就是,你倒在地上时,脚的位置与窗户和水池处在一条直线上。这一点也清楚地体现在波多野警部画的平面图上。做完这些后,你终于昏倒在地,或者说是你装出来的更准确。你脚上的伤虽然不轻,但没有生命危险。对于你的计划,这个伤恰到好处。”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的确是说得通啊。”弘一的声音听着好像很激动,“可是,为了您所说的这点事,我要付出成为残疾人的代价,未免太可笑了吧?即便证据再齐全,因为这一点,我也会被无罪释放的。”

    “下面就说说这个问题。刚才我不是说过吗?嫁祸给甲田是你的一个目的,但真正的目的不在于此。你坦言自己是个胆小鬼,没错。你之所以朝自己开枪,正因为你是个胆小鬼。你朝自己开枪,正因为你是个极端懦弱的人。啊,事已至此你还想要欺骗我吗?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件事吗?好吧,那我就说说吧。你患有严重的征兵恐惧症。你今年通过了服兵役体检,年底将入伍,因此你千方百计地想要逃避征兵。我打听到你在学生时代曾经尝试通过戴近视眼镜弄坏视力的事,我还读过你写的小说,从中可以发现潜藏在你下意识里的对军队的恐惧。况且你又是军人的儿子,采用作假的方式逃避兵役,更容易被人发觉。于是你排除了搞坏内脏器官、切断手指等老套的手段,选择了剑走偏锋的办法,并且还是个一石二鸟的妙计……哟,你怎么了?打起精神来,我还有话对你说呢。

    “还以为你昏过去了,吓了我一跳。请沉住气,我并不打算把你交给警察,只是想确认一下我的推理正确与否。当然,你也不会就此认输,不为自己辩解吧。再说你已经受到了对你来说最可怕的惩罚了,就在这座沙丘后面,坐着你最不希望知道此案真相的女子,她一字不落地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

    “现在我该告辞了。你需要一个人安静地思考一下。但是离开之前,我想报上我的真名。其实,我就是你一向蔑视的那个明智小五郎。我是受令尊之托,为了调查陆军省发生的一件秘密失窃案,化名赤井出入府上的。你曾对我说过,明智小五郎只知道纸上谈兵。不过,你现在知道了,我的推理应该比小说家的空想更加切合实际吧……好了,再见吧。”

    惊愕和困惑使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赤井踩着沙滩,轻轻地走远了。

    [1] 净琉璃:日本传统艺能。义太夫净琉璃是由竹本义太夫创建的流派。

    [2] 尤金·弗朗索瓦·维多克(1775——1857):世界上第一位侦探。他曾是罪犯,之后成为巴黎警方的秘密线人,并成为法国设立于巴黎地区的犯罪搜查局的初代局长。著有《维多克回忆录》。

    [3] 日本著名的妖怪,原为女仆,受人陷害死于井中,成为经常在水井中出现的幽灵。

    [4] 梨地:日本漆器的一种工艺,相当于中国的洒金。

    [5] 匁:日本旧制重量单位。1匁等于3.75克。

    [6] 意思是汝即真凶,爱伦·坡的一篇短篇小说也用了这个名字。

    [7] 文:日本鞋、袜等的长度单位,1文约2.4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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