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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手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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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显露的事实

    今天还是讲个明智小五郎侦破奇案的故事。

    该案件发生在我与明智相识一年之后。此案不但富有戏剧性色彩,妙趣横生,而且事关我的一个亲戚,因此我至今难以忘怀。

    从这起案件中,我发现了明智具有解读密码的卓越才能。为了满足诸位的好奇心,我先将他破解的密码原文写在这里。

    这是写在一张明信片上的内容[1],我一字不差地抄在这里。从文字的涂改到各行字数的排列都一如原文。

    下面,我就讲讲这个故事。那时我为了躲避寒冬,顺便也带了点手头的工作,去热海温泉的某家旅馆住了些日子。每天除了泡好几次温泉,就是遛遛弯儿或懒散地躺在床上,空闲之时便写点东西,每天过得十分惬意。有一天,泡过温泉后身子暖乎乎的,我舒舒服服地坐在走廊的藤椅上晒着太阳、浏览当天的报纸时,突然看到一篇令人吃惊的报道。

    当时,东京有一个自称“黑手帮”的黑道团伙非常猖獗,到处肆意妄为。警方虽竭尽全力多方侦查,也拿他们无可奈何。昨天某富豪遭到抢劫,今天某贵族又遇到了袭击等,流言满天飞,搞得整个都城人心惶惶,天天不得安宁。报纸的社会版每天都在大肆渲染这方面的消息。今天也以特大标题,极其夸张地登出了《神出鬼没的怪贼》这样的报道吸引人们的眼球。不过,我早已习惯了此类报道,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是,在那篇报道下面发布的受害者的消息中,我看到了小标题“××氏受到袭击”下面的十二三行报道,异常吃惊,因为那位××氏正是我的伯父。因报道太过简单,详细情况不明,只说是××氏的女儿富美子被贼人绑架,被敲诈了赎金一万日元。

    我出生的家庭极其贫穷,眼下我的生活也不富裕,以至于来温泉休养,都不得不写点东西挣钱。可不知什么缘故,伯父却相当有钱。他身兼两三家大公司的董事,自然会成为黑手帮下手的目标。因伯父向来对我照顾有加,所以,我必须放下一切,尽快赶往伯父家看望一下。我也太粗心了,居然连伯父家横遭灾祸、被敲诈了赎金的事都一无所知。想来伯父一定给我的住处打过电话,可这次出行,我没有告知任何人,所以看到报纸后才知晓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于是,我火速收拾行装,回了东京。一放下行李便赶往伯父家。没想到,我一进伯父家门,就看到伯父伯母正端坐在佛像前,一心不乱地敲着太平鼓和梆子,吟诵“南无妙法莲华经”呢!他们一家人都是狂热的日莲宗信徒,对日莲上人极为膜拜。甚至,伯父对于跟他做生意的人,也要先确认对方信仰日莲宗,才准许其出入。可是即便再虔诚,此时也并不是念经的时间。我心里颇为纳闷儿,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该事件还没有得到解决。尽管已经按照绑匪的要求交付了赎金,可是宝贝女儿却没有被放回来。他们夫妇反复念诵“南无妙法莲华经”,只是万般无奈之下,想祈求佛祖显灵,救回他们的女儿。

    在此,必须先介绍一下当时黑手帮的作案方式。那不过是几年前的事,可能还有读者记得当时的情况。他们总是先绑架目标人的子女作为人质,然后索求巨额赎金。他们会在恐吓信里详细地指定于某月某日某时,携带若干现金到某场所去。届时,黑手帮的老大会等候在那里。就是说,赎金是由受害人直接交给黑手帮的。这等行事何其胆大包天!可即便如此,他们却从未失手过,无论是绑架,还是恐吓,或收取赎金,无不做得干净利落,从不留下一点儿线索。倘若受害人事先报警,在交付赎金的地方有警察埋伏的话,不知是怎样得到消息的,他们就绝对不会出现在那个场所了,随后那个被绑架的人质便会惨遭杀害。由此可见,此次的黑手帮案件,并非社会上常见的地痞流氓所为,定是非常有头脑且胆大妄为的家伙干的。

    且说被绑匪勒索的伯父家里,如上面所说,伯父伯母及其他人,都吓得六神无主,面无血色。一万日元赎金被拿走了,女儿却没有被放回来,看来在实业界素有“足智多谋的老狐狸”之称的伯父,也无计可施了。于是,他才会破天荒地向我这样的年轻后生寻求帮助。我的堂妹富美子时年十九岁,长得非常漂亮。所以,交了赎金之后,仍没有把人放回来,让人担心堂妹会遭到贼人的祸害。不然的话,便是黑手帮觉得伯父比较容易敲诈,一次还不够,想要三番两次地继续索要赎金。不管是什么缘由,伯父都忧心不已。

    除富美子外,伯父还有一个儿子,但他刚上中学,根本指望不上。所以,我便成了伯父商量各种对策的参谋。向伯父仔细了解了情况后,我发觉黑道的作案方法正如传闻所言,实在巧妙之极,颇有些妖魔鬼怪般的高明招数。我对于犯罪、侦探之类的事有着超乎常人的兴趣,正如诸位熟知的《D坂杀人事件》那样。有时,我幼稚地以业余侦探自居,还绞尽脑汁,妄想有机会和那些专业侦探一较高下,却一直毫无建树,因为我根本察觉不了任何犯罪线索。虽然伯父去警察署报了案,但是这起案子,只靠警察能解决吗?至少从迄今为止的办案情况来看,没有多少把握。

    因此,我理所当然地想起了朋友明智小五郎。要是请他帮忙查办这起案子,说不定能搞出个眉目来。想到这儿,我立刻向伯父提出这个建议。此时的伯父,正盼望商谈对策的人越多越好,加上平日里我经常跟他谈论明智的侦探本领,因此,伯父尽管并不完全相信他的才能,还是让我请他过来。

    我便打车去了诸位熟知的那家烟铺,在二楼各种书籍堆成山的四叠半的房间里和明智见了面。正巧,他几天来已经搜集了关于黑手帮的所有材料,正在进行他最擅长的推理呢!听他的口气,好像已经找到了什么头绪。所以我一说起伯父的请托,他立刻爽快地答应了,因为遇到这样的实际案例,乃是他求之不得的。我便趁热打铁,带他一起回了伯父家。

    不多久,明智和我便在伯父家装潢讲究的客厅里与伯父见了面。伯母和伯父家的学仆牧田也在。这位牧田,是交赎金那天作为伯父的护卫一同去过现场的人,因此伯父叫他来介绍一些情况。

    谈话间用人送上了红茶、点心等。明智只拿了一支进口的高级香烟,优雅地吸着。伯父不愧是实业界的老狐狸,身材高大,加上吃的美食过多,又运动不足,因此十分肥胖。即便是这样的场合,他也丝毫不失逼人的气势。伯父的两侧坐着伯母和牧田,这两个人都很瘦,尤其是牧田,比一般人还矮小,越发衬托出伯父的魁梧。寒暄之后,尽管我已经给明智简要介绍过事情的经过,明智还是希望再详细了解一下情况,伯父便介绍起来。

    “事情发生在六天前,也就是十三日。那天中午,我的女儿富美子说要到朋友家去玩,换了衣服就出门了,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当时,我们已经听说了黑手帮的可怕传言,所以我的妻子担心起来,给女儿的那个朋友家打电话询问,对方回复女儿今天根本没有去过他家。这可把我们吓坏了。我们马上给女儿所有的朋友家打了电话,结果都回答她没有去过。我们又把学仆和熟悉的车夫召集来,让他们八方寻找,整个晚上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睡觉。”

    “对不起,我想问一下,当时有没有人看到小姐外出呢?”

    明智这么一问,伯母替伯父回答:

    “有的,女佣和学仆都说确实看到过。特别是女佣阿梅说,她清楚地记得看到小姐出门后的背影……”

    “那以后便一概不清楚了,对吗?左邻右舍或来往的路人,也没有人看见过小姐吗?”

    “是的,”伯父回答,“小女没有坐车,是走着去的,如果遇到熟人,应该有人看到的。可是如你所知,这里是僻静的宅邸街,即便是邻居,也很少能见到。我虽然挨家打听了,但没有一个人看见过小女。第二天午后,我犹豫着要不要去警察署报案时,就收到了我们担心的黑手帮的恐吓信。虽说不出所料,但还是大吃一惊。妻子完全慌了神,只知道哭。恐吓信已经交给警察了,不在我手里。信里要求带上赎金一万日元,于十五日午夜十一时送到T原的一棵松树下。送赎金者只限一人。如果报告警察,人质就会没命……收到赎金后的第二天,就会放回小姐。内容大概是这些。”

    信里提到的T原,就是位于东京近郊的练兵场的T原。T原的东头是一小片灌木林,林子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棵松树,故有一棵松之名。说是练兵场,其实那一带是个大白天都看不到人的偏僻地方,尤其是冬季,那里更僻静无人,是个适合秘密见面的地方。

    “那封恐吓信,警察调查后有发现什么线索吗?”明智问道。

    “据说没发现任何线索。信纸是很常见的日本白纸,信封也是茶色的单层信封,很便宜,没有做记号。刑警说,笔迹也没有丝毫特征。”

    “警视厅拥有先进的查验设备,不会有错的。请问,邮戳是哪个邮局的呢?”

    “没有邮戳。因为不是邮寄来的,是什么人投进门口信箱里的。”

    “是谁从信箱里取信的呢?”

    “是我。”学仆牧田声音亢奋地回答,“信件一向是由我取出一起交给太太的。在十三日午后,第一次收到的信件里夹着那封恐吓信。”

    “关于是谁把它投进信箱里的问题……”伯父补充说,“我问过附近的交通警察,并多方调查,仍然搞不清楚。”

    明智陷入了沉思,他好像要从这些没有意义的问答中寻找什么线索。

    “那么,后来怎么样了?”不一会儿,明智抬起头来继续追问。

    “我恨不得到警察署去报案,让他们去抓捕,但又一想,尽管是一封恐吓信,但害小女性命的事,他们也不是做不出来。这时,我的妻子也出来拦阻,我想没有什么比女儿的生命更宝贵的了,便放弃了报警,不情愿地决定交出一万日元赎金。

    “恐吓信里的要求,方才已经说过,时间是十五日的半夜十一点,地点是T原的一棵松树下。我提前准备好百元面额的一万日元钞票,用白纸包好装在衣袋里。恐吓信中要求必须一个人去,但妻子特别不放心,劝我带上学仆,想来不至于妨碍到对方的目的,我便带着牧田去了那个偏僻冷清的地方,以防万一有什么不测。说来好笑,我活了这么大年纪,第一次买了一把手枪,让牧田拿着。”

    伯父苦笑了一下,我想象着当天夜里那紧张兮兮的情景,禁不住想笑,好不容易才忍住。我仿佛看到了一幅好笑的画面:身材高大的伯父,带着矮小丑陋且有几分愚钝的牧田,在漆黑的夜里战战兢兢地向约定地点走去。

    “我们在离T原四五百米的地方下了汽车。我打着手电筒照路,终于来到一棵松树下。虽说天黑,不用担心牧田被人发现,但他也尽量沿着树荫,与我保持十多米的距离,跟在后面。你知道那棵松树的周围是一片灌木林,不知道他们会藏在哪里,真是让人害怕。我拼命忍耐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足足等了三十分钟吧。牧田,那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我在离主人二十米左右的地方,趴在树丛里,手指扣在手枪的扳机上,眼睛盯着主人的手电筒的光。我觉得时间特别长,仿佛等了两三个小时。”

    “那么,绑匪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明智很有兴致地问着。他显得非常兴奋,从他用手搔起蓬乱头发的样子,我就看出来了。

    “好像是从对面来的,也就是和我们来时的路相反的方向。”

    “他是什么打扮?”

    “没有看清楚。好像穿着一身黑衣服,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只有脸在黑暗中有些发白。当时我怕惹绑匪生气,就把手电筒关上了,所以看不清楚。不过,可以断定那贼人身材高大,我有五尺五寸[2]高,他好像比我还要高出两三寸。”

    “他说了什么?”

    “他没有说话。来到我面前后,他一只手拿枪对着我,另一只手伸到我眼前。我就默默地把一包钱交给了他。然后我想问他我女儿在哪里,刚要开口,那家伙就把食指竖在嘴前,发出一声低沉的‘嘘’,我想这意思是不让我说话,便什么也没敢说。”

    “后来怎么样了?”

    “就是这些。那家伙用手枪指着我,向后倒退着,渐渐消失在黑暗的树林中。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站在原地发呆,可老这样发呆也不是个事,就回头小声地叫牧田。牧田就从树丛里悄悄地走出来,战战兢兢地问我贼人走了没。”

    “牧田,你藏身的地方能看见对方吗?”

    “因为太黑,树木又茂密,我没有看见人,不过好像听到了那家伙的脚步声。”

    “然后呢?”

    “我就说咱们先回去吧,牧田说想查看一下绑匪的脚印,他说回头去警察局报案时,足印会成为很重要的线索。是这样吧,牧田?”

    “是的。”

    “你们找到脚印了吗?”

    “说起来,”伯父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没有发现对方的脚印。绝不是我们看错了,因为听说昨天刑警也去现场进行了勘查。可那地方很偏僻,后来也没有其他人路过,只清楚地看到了我们两个的脚印,除此之外,没发现任何人的足迹。”

    “哦,这可有点意思。您能不能讲得再详细一点儿?”

    “只有那棵松树那块地方裸露着土地,周围或堆积着落叶,或覆盖着野草,根本留不下脚印,所以那块土地上只留下了我的木屐印和牧田的鞋印。可是,按说绑匪要走到我站立的地方拿钱,必然会在土地上留下脚印的,却没有发现。从我站着的位置到长草的地方,最短的距离也足有四米远呢。”

    “地面上有没有某种动物的脚印?”

    明智又特意问了一句,伯父惊讶地反问:

    “什么?动物的脚印?”

    “比如说,马或是狗的脚印什么的?”

    听着这番问答,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好像是在《斯特兰德杂志》[3]上看过的一篇破案故事。描述了一个男人通过把马的铁掌绑在脚上在作案现场来回走动,而成功地被排除了嫌疑。明智一定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哎呀,我没看那么仔细,牧田,你有没有印象?”

    “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没有那样的脚印。”

    明智又陷入了思考。

    最初听伯父讲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个案件的关键问题就是没有发现绑匪的脚印。这的确是很惊悚的事。

    沉默持续了很久。

    “不管怎么说,”伯父又开了口,“我以为这事就算解决了,便放心地回了家,相信女儿第二天就会平安回来。因为我听人说,越是大盗,就越信守承诺,即所谓‘盗亦有道’。所以,我深信他们不会说话不算话,并不怎么担心。可是结果呢?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女儿仍旧没有消息,岂有此理!我再也坐不住了,昨天向警察报了案。可是,警察要办的案件繁多,我也不能指望他们,幸好听家侄说和你是好友,真是太好了,特请你来帮帮我们……”

    伯父说完后,明智又对每个细节提了些疑问,逐一加以确认,但这些细节在此不需要介绍了。

    “不过,”明智最后问道,“最近,小姐有没有收到什么可疑的信件?”

    伯母回答了这个问题。

    “在我家,凡是寄给女儿的信件,一律先给我过目,所以如果有可疑信件,马上就会发现的。最近并没有发现特别……”

    “极其普通的日常琐事也可以,凡是您注意到的问题,都可以告诉我,不要有什么顾虑。”

    明智大概从伯母的口气里听出了什么,追问道。

    “只是觉得和这次的事没有什么关系……”

    “您还是说说吧。这些很平常的事情里,往往有着意想不到的线索。”

    “好吧。大约从一个月前开始,有一个名字很陌生的人经常给小女寄来明信片。我曾问过女儿一次,给你寄明信片的是不是学生时代的朋友,女儿虽然回答‘是的’,却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的样子。我也觉得奇怪,打算有机会再详细问问她,谁知就发生了这起案件。这类琐碎小事我几乎都忘记了,听你刚才这么说,我想起来一件事,女儿被绑架的前一天,也收到过那个人的奇怪的明信片。”

    “能不能让我看看那张明信片?”

    “可以。大概放在女儿的信匣里。”

    然后,伯母找到那张奇怪的明信片,拿给我们看。上面的日期,正如伯母说的是十二日,寄信人是匿名的,落款是“弥生”。而且盖有市内某邮局的邮戳。信的内容,就是在故事开头抄录的那段文字。

    我也拿着那张明信片琢磨了好久,不过是一般少女常写的一些无关紧要的词句,没什么特别之处。然而,不知明智怎么想的,居然煞有介事地说要暂时借用一下那张明信片。当然,这个要求没有被拒绝,伯父立即答应了。可我完全不明白明智是怎么想的。

    就这样,明智的问话终于结束了,伯父迫不及待地问他有什么想法。于是,明智谨慎地回答:

    “还没有,我只是先了解一下情况,还谈不到什么看法……总之,我先查查看,顺利的话,这两三天内就能把小姐平安地送回来。”

    从伯父家出来后,我们肩并肩往回走。当时,我想方设法地打探明智的想法,他说,眼下只摸到了一点儿头绪,关于是什么头绪,他一点儿也没透露。

    第二天,我吃过早饭,就马上去找明智。因为我等不及想要知道,他会用什么方式来侦破这个案件。

    我想象着埋在书堆中冥思苦想的明智,来到他租房的烟铺,因我常来找他,就只跟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就要往二楼跑,却被老板娘叫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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