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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雅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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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笑声里,大家缓缓地走向李狗子的办事处。这办事处就是远远看到的三层楼的洋房,弯曲在山岗子下面的水泥马路,直达到这洋楼的墙下。亚雄道:“有些日子不来,这里改了许多样子。看这样子,我们不必下坡,坐着人力车,也可以到达这里了。”李狗子笑道:就是为了有这条马路,我们才在这里设办公室。下坡子呢,那倒不去管他,上坡子的话,可以由大门里面坐了汽车出来,那就便当多了。”老太爷道:“那么,贵公司就在这幢洋楼里了。”他微笑道:“单在表面上来看,这总可以说得过去吧?”他说着这话胸脯挺了起来,脸上微微地笑着,充分的表现出他的得意。

    就在这时,有两个穿灰布中山服的汉子,抢步迎了来,垂了两手站在路边。等一行人到了面前,他们深深地一鞠躬。李狗子正着脸色问道:“都预备好了没有?”其中一个很郑重而又和软的答着:“已经预备好了。”李狗子道:“先去教他们泡上几杯好茶。”回头又向另一个人道:“向陶先生那里拿钱去,到大街上买一点好水果来。”吩咐完毕,他在前引路。到了那洋楼的大门口,侧身站在一边,笑道:“请楼上坐吧。楼下是职员们的办事地点,回头自然要请老太爷指导指导。”区老先生嘴里和他谦虚,心里也就在想着,到底是受了一番金银气的熏陶,到了这公司门口,他也就是一番经理的排场和口吻了。

    于是以区老先生为首,大家踏着铺了绳毯的梯子,走上了二层楼。早有一位穿着西装的朋友站在一间房门口,面带笑容,点头引进。这里是两套大沙发和乌漆茶桌构成的小客厅。这自也不足为奇。所可注意的,就是这里墙壁上也挂着字画。正壁上一幅米派的水墨烟雨图,落着“仙松先生雅正”的上款。旁边有一副五言对联,乃是唐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另外左壁上配了一张横条幅,草书写着,“有酒时学仙,无酒时学佛”。上款都写着“仙松先生雅玩”。此外是两幅小油画,无法落款,挂在旁边。但是木框子上都用松涛笺裁了小纸条,贴在上面,楷书写着“仙松先生雅存”。

    区家父子都是读书人,而对于李狗子之出身,又知道得那样彻底。对于这字画上的称颂,不能不在赏观之下,发生着一种反感。老先生是个君子人,他不能有什么喜怒形于色。亚雄亚英看到这字画上的字,就觉得这是个绝大的嘲笑。李狗子这种人,周身无一根雅的毫毛,那都不去管他,他根本不认识三个大字,“雅正”“雅玩”“雅存”是从何说起。于是兄弟两人,各各微笑了一笑。

    李狗子见他们未曾坐下,先赏观了一番字画,便也迎上前来指着那“明月松间照”的一副对联道:“这里面嵌了一个字,挂在我家里,倒是很合适的,你看那字写得多好。据说,这是用明朝的古墨写的,所以字写得那样黑。如今宣纸也贵的不得了,比布的价钱还贵。”

    老先生笑道:“这是你拿纸托人写的呢,还是人家写好了送你的呢?”李狗子说道:“都是人家送的。送的字画很多,画我是不懂。人家说这几幅画,都是名家画的,我就挑选了挂在这里。这对联和横条,是我自己的主意,拿来挂的,因为对联里面有一个‘松’字,横条里面有个‘仙’字,恰好把我的号都用在里面了。老先生,你明天替我写一副字,把‘李万有’这三个字,都嵌在里面,好不好?”

    老太爷笑道:“我根本不会写大字。”李狗子回转头来向亚雄道:“那么大先生和我写一副对联吧。”亚雄笑道:“我也不会写字。”李狗子笑道:“这我就不相信,大先生在机关里,天天办公事,怎么不会写字呢。亚雄笑道:“写公事是写公事,写对联是写对联,那根本是两件事。你若要‘等因奉此’的东西,我当然可以代劳。”李狗子道:“为什么不要呢,你写一张给我作纪念,也是好的呀。我就挂在这客厅里。”

    亚雄听他这样说了,倒不好怎样答复。写一张公事稿子给他吧,决无此理;说不给他写吧,自己是答应在先了。正苦于不知怎样置词,一个穿灰布制服的茶房,将搪瓷托盘送着现泡的三盖碗茶来了。李狗子点了头笑道:“老先生请用茶,这是我们生意上有人从浙江带来的真龙井,后方不容易得着的。”区老太爷借了这个喝茶机会,着实的夸赞了一阵好茶,打断了他们谈论字画的这一段雅评。

    就在这时,有三个人在客室门口站了一站。李狗子起身道:“来,来,来,我给三位介绍。这是区老先生,是我的老师,人家可是老教育家呀。这是老先生的大师兄二师兄,都是知识分子。”区老太爷觉得在他口里说出来的“教育家”与“知识分子”这类名词,都生硬得很,然而人家这都是善意的恭维,就让他叫了一声“老师”,在人家盛情招待之下,还有什么法子否认不成。于是起身相迎,伸出手来和这三人握手。其中一位是穿川绸丝棉袍子的,年纪约莫有五十上下,尖削的脸儿,嘴上有点小胡子。其他两位,都穿着西装。介绍之下,穿长衣的是文书主任易伯同,穿西装的是会计主任屈大德与营业主任范国发。宾主坐定。

    李狗子又把区老先生的身份介绍一番,因道:“老先生在北京当了多年大学教授,到了南京又作了多年中学校长。他的学生,比孔老夫子三千弟子还要多好几倍呢!在南京我就和老先生住在一条街上,熟的不得了。他们家里的书,你猜有多少,堆满了两间屋子。那古书有一尺多长一本,字比铜钱还大,那些书都是上千年的,还有许多外国书,英文、美文、法国文、比利时国文都有……”

    亚雄在一旁听到,觉得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便笑道:“李经理还是这样喜欢开玩笑。”易伯同微笑了一笑。李狗子原是在沙发上侧了身子坐着的,这就把胸脯挺着,坐得端正起来,面孔也正着,好像他充分的表示着他绝对尊师重道。因微微地点了一个头道:“大先生,我不开玩笑,像老先生这样的人,读过那样多的书,慢说在这大后方重庆,就是全国也找不出几个来。”区老太爷笑道:“论读书呢,也许我读得不算十分少。可是读了书不明世故,那不过是个书呆子而已。如今跑海防跑香港的大商家,谁是读了多少书的。”

    那易伯同在茶几上纸烟听子里,取了一支烟,衔在嘴角,划着火柴吸了。他手持烟卷,慢吞吞喷出口烟来,点头道:“老先生这话一针见血。这个年月,读书识字的人,最为无用。无论什么问题来到当前,自己先须考虑考虑,是不是与自己身份有关。老实说一句,如今可以发横财的事,哪一件又会是无伤读书人身份的。唉!我们生当今之世,只好与鸡鹜争食了。”他这些话虽是平常的一般愤慨语,可是他当了这位不识字的老板说是“与鸡鹜争食”,便显着这不是骂他主人,也是骂他主人了。区老先生便从中一笑,把他的话拦住道:“就一般的来说,易先生的话是对的。只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们也不可这样一概抹煞。古今多少英雄豪杰,都是不识字的。西晋那个石崇,是最有名的富户了,而且也是当时的知识分子,可是他为人依然一文不值。”易伯同虽知道石崇是一个有名的古人,然而他在什么朝代,又有这一些什么故事,却不大十分清楚。老先生这样说了,便连连的应了几个“是”字。

    李狗子对于区老先生的话,虽不明白,但是所说的大意自己是知道的,无非是替不识字的人辩护,便笑道:“我虽然识字没有几个,可是对于知识分子我一向是很敬重的。现在的知识分子确是清苦,可是将来抗战结束了,国家还有大大借重的地方。你看重庆,不是有个考试院吗?如今还在打仗,国家忙不过来,战事将来平定了,考试院一开考,读书的人又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了。”屈大德插嘴道:“不,考试院现在也考的。前几个月,我有一个朋友就去考过文官考试,据说考中了就可以做县长。”李狗子笑道:“你看,我们究竟是生意人,国家开考,我们也不晓得,戏台上做知县的人,都是两榜进士,如今的博士,大概就是考试院考的吧?可以做县长了。”

    老太爷本想对于现时的考试制度解释一番,可是那样说着,形容得李狗子越发没有知识,更显得这位文书主任说“与鸡鹜争食”的“鸡鹜”,指的就是李狗子了,因笑道:“我们既然来叨扰了,干脆就请赏饭吧。叨扰了之后,我们各人都还有点私事。”李狗子回转头来向范国发道:“范先生,有劳你去指点他们,把席摆好。”范主任站起来笑道:“早已预备好了,就请入席吧。”李狗子站起来,两手虚卷了卷袖头子,笑着抱了拳头拱了两拱道:“就在隔壁屋子里。请请请。”大家站起身来,将区家父子让到隔壁。

    那里也是像这边的客室那样的长方大屋子,四面挂了些字画,正中一张大圆桌子,蒙了雪白的桌布,四周摆下了赛银的杯碟,和银子包头的乌木筷子,四个冷荤盆子,上面用细瓷碗盖子盖了。桌子下方四只大小酒瓶子,一列的摆好。瓶子上都是外国字的商标。

    老太爷笑道:“都是外国酒,了不得。”李狗子两手互搓着,表示他踌躇满志的样子,笑道:“这些酒,有的是用过的,有的是没有用的,两瓶白兰地,两瓶威士忌,是朋友带来的。”老太爷笑道:“我们喝点花雕好了,不必这样客气。”李狗子笑道:“有好酒不请老师,还留着款待哪一个呢?你老人家还是喝点白兰地吧。”说着,拿起只白兰地酒瓶子,拔开了瓶塞,就上座的一个酒杯子里斟下去。一面点着头笑道:“老师,请上面坐。”

    老先生看那瓶子,还是满满的,因道:“那里还有开了封的,你又何必再开一瓶?这样会走了香气,喝酒的人就是这样爱惜酒。”李狗子道:“虽然是这样说,但请老师用开过封的酒,那就太不成敬意了。”老先生听他一再说到“老师”,觉得不能不略加申辩,否则人家将加以疑心,几十年的老教育家,怎么会教出这个胸无点墨的李狗子来呢。便笑道:“李经理,你是越来越客气了,你还是以‘老先生’相称吧。”

    李狗子放下酒瓶子,两手一抱拳,笑道:“其实我应当叫‘太老师’才对,因为我已经和大先生商量好了,请他教我的书。再说,在南京的时候,附近的邻居哪个不叫你老人家一声‘区老师’,所以我们这样叫法,倒不是胡乱高攀,请老师上坐。”老太爷向这位易伯同主任笑道:“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亚英在一边看到,觉得自家父亲有点过于拘执,便挤向他父亲身边低声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老太爷对他这一说,不知道是指着坐首席而言,还是作老师而言呢。因此没有答复。那易主任却从中插了嘴道:“老先生既是老教育家,当然讲个‘有教无类’①,敝经理这番诚意,老先生是却之不恭的。”区老太爷觉得“有教无类”这四个字,又有些嘲笑主人,这个问题,颇不便再往下讨论,因拱了拱手笑道:“有僭了。”屈大德两手垂着乱点头道:“好,好,大势定矣,大家可以坐下了。”亚雄兄弟也都觉得再不能给予主人以难堪了,便傍了父亲左右坐下。①有教无类:见《论语·卫灵公》章,意思是说,不分贵贱种类,一律可教。

    范国发坐在李狗子旁边,弯曲了身子,满脸带了笑容道:经理还是喝花雕吗?我已经预备了三斤,叫厨房里烫上。”李狗子笑道:“我当然陪区老师喝白兰地。”老太爷笑道:“论到吸纸烟,我还不一定爱国。若是喝酒,无论山东高粱,山西汾酒,贵州茅台,以致绍兴花雕,我都觉得与我有缘。”李狗子不觉拍掌笑道:“好极了!好极了!在吃喝上我总是提倡国货的。”亚英笑道:“这话也不见得。李经理每日也在大餐馆和咖啡馆里进进出出,怎能说你不喜欢舶来品?”李狗子笑道:“这是今天商界的一种时髦玩意,你不这样干,人家说你不开眼,那有什么法子呢。我吃西餐,哪一回也没有吃饱过,十回吃西餐,九回吃的是口味不对,有一次口味对了,上一盘子,只够我吃两三口的。上五道菜,也只够我吃十五口。你说吃面包,至多他们和你预备两片,你看我这样一个大个子,吃十来口菜,两片面包,就能弄饱肚皮吗?”于是全席人都被他引得大笑起来,便是在屋子里的两个茶房,也都笑嘻嘻地站着。

    大家在这欢笑声中,揭开了菜碗盖,开始吃喝。那位易伯同主任,见这位不识字的经理,一定称区老先生为“老师”,便也现着这有三分搬取救兵的意思。老先生究竟是不是大学教授,中学校长,这还不容易判断,至于这位区大先生那满身寒酸的样子,料着就是一位老公事的公务员,老公事未必是文学家,可是书总念得不少。经理说已经和他有约,要请他教国文,他微笑不言,并没有否认。假使这事成功了,经理自不会一读书就能认识好多字,可是他有了这样一个正式老师,许多文字方面的事,都有了个顾问,就不能像已往那样可以挟制他了。心里虽有这样一个不愉快感想,便觉得自己的神色不能自如,因此心里更转了一个念头:果然如此,那会给这位洞明世事的老先生看小了的。因之故意的装出毫不介意的样子,时时露出笑容来。

    当自己面前那杯白兰地,已经三巡之后,易伯同便将那只赛银杯子,向首席举了一举,笑道:“尽杯子里这些,奉敬老先生喝完,我再拿国货相陪。”区老太爷道:“好,我们都改喝花雕吧。”易伯同回转手来向站在身后的茶房招了两招手,笑道:“把大杯子拿来。”茶房随了这话,捧着一叠敞口大杯子到桌上。老太爷拿过了一个杯子,是要看看它的容量。那位范国发主任,也拿起一只杯子来用五个指头抓住杯子沿,翻过杯子底,将头偏到右边看看,然后又偏回到左边看看,笑道:“老先生,你看这个杯子的胎子多么细,有多么白,这蓝色花纹是云钩子吧?最难的是每个钩子画得都一样粗细,这是康熙瓷杯子,底上有字记着年号的。这杯子的年月大概有五百年了。”

    那位屈大德主任表示他深知历史,点了头道:“有了五百多年了。康熙是清朝最初一个皇帝,外国人都喜欢康熙瓷,现在的东洋瓷,中看不中吃。”易伯同听他两人讨论杯子年代,只是微笑,就接着嘴道:“你这个讲法,怎样解释?”屈大德道:“东洋货无论什么,都不经用,瓷器也是这样。”范国发道:“我有一个朋友从外国来,说他们把我们画龙的菜盘,用木架子嵌着挂在壁上当陈列品,你看我们中国瓷多么吃香。”易伯同笑道:“那倒是奇谈。”亚雄望了他笑道:“这倒是真事,甚至他们把我们打破了的瓷瓶,锯去半边,嵌在墙上。这从赏鉴东方的艺术一点来说,这个办法也不算为奇。”范国发见亚雄附和其说,十分高兴,因道:“我在上海的时候,就亲眼看到一批外国人,拿我们的彩花饭碗当画帖用,描摹那上面的山水,就是一层,西洋的颜料发光发得太厉害,没有我们瓷器上画得那种颜色,古色古香。”屈大德笑道:“对了,譬如我们的绸缎,颜色都很大气,西洋绸料,就是太亮了。外国人所以也很喜欢中国绸衣服,团花绸缎,他们更喜欢。只是印八卦的,他们只觉奇怪,不懂这里面精微奥妙。本来中国人有几个懂阴阳八卦,有道是前朝军师诸葛亮,后朝军师刘伯温。”

    范国发已放下了杯子,茶房正提了一大壶花雕来在各人面前杯子里斟着,这已斟到他面前那个杯子里。他就笑道:“真的,一个人要看通了《易经》,能画阴阳八卦,那就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也能够奇门遁甲。会遁甲的,借着这杯子里一杯酒,就会借着水遁,立刻无影无踪。”屈大德不觉唉了一声道:“现在若有个会奇门遁甲的人,就好了。不说诸葛亮,就是有个刘伯温,抗战也早已胜利结束。刘伯温呼风唤雨的本事,不下于诸葛亮,只是比不上姜子牙罢了。”

    区老太爷听他两人说话,真觉得有些不堪入耳,可是看他们穿得西装笔挺,三十上下年纪,脸腮剔的胡桩子也没有,头上乌黑的头发,也梳得溜光。心里也就想着,在人的衣冠上,实在是看不出人的知识上下来的。他心里想着,脸上不免发出一阵阵的微笑,手里扶了斟满着黄酒的杯子,待拿不拿。

    这时茶房已把所有的杯子都斟满了,那易伯同主任已看出老先生讨厌这两位主任讨论阴阳八卦,笑道:“此夕只可谈风月,来,老先生我们浮一大白。”说着举起杯子来,在杯口上对老先生望着。老先生实在也不愿听这套阴阳八卦,正好借了喝酒牵扯过去,于是和他对喝了一杯。易伯同干了这杯黄酒,笑道:“老先生,这和读《汉书》下酒的滋味如何?”老先生笑道:“易先生谈吐风雅。”易伯同见他如此夸奖,笑道:“不可与之言而与之言,失言,可与之言而不与之言,那就失人了。”说着回头向茶房道:“满上满上。老先生你看这酒味如何?”区老太爷点头道:“很是醇厚。”易伯同道:“喝酒有三个原则:苦最佳,酸犹可,甜斯下矣。”

    亚雄兄弟见这位先生,一连串抖着斯文,也笑了一笑。易伯同笑道:“我订的这个原则如何?”亚雄道:“当然是对的。”易先生的杯子还没有满上酒,他把空杯子翻弄着看,右手拿了杯子,左手伸出了个食指在杯子里,画了一画,笑道:“你看有点儿挂杯。这酒虽未入室,已升堂矣。黄酒要能够挂杯,非有相当的年月,是不能办到的。”

    李狗子见话都让三位主任说了,自己透着寂寞,可是他们说的自己又不懂,无可置喙。现在谈到酒的年月,他是略知一二的了,便笑道:“我和几家酒坊,都喝出了交情。他说我们现在喝的都是二十年陈酿。还有几坛三四十年的。好几家银行经理,和他定了,他都不肯拿出来,将来只有开坛,四处分卖一点。他说若是那几家银行经理有陈酒喝,我也一定有得喝。说起来,有一条新闻,有位赵主席,也爱喝花雕。他手下有一个科长,和我认识,他劝我得了好花雕,送赵主席一坛。赵主席的字写得好,可以把酒去换他一张字。我说,只要赵主席肯和我写一副对联,落上我仙松仁兄的款。我就拼命也去弄一坛四十年的花雕来送他。这事让朋友知道了,都说我这话风雅得很。我倒不知道什么风雅不风雅,我们生意做大了,公司客厅里,也应该有些阔人的字画,张张门面。老师,你说,你看我这话怎样?”他说时,脸朝了区老太爷,静等他的答话。

    老太爷当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是不住地微笑,这时他直逼了问话,怎样能够不答复,可是真要把个人的态度来答复这句话,那又是难于恰到好处的。便举起大杯子来先喝了大半杯酒,在这个犹豫的期间,他脑子里很快打了一个答话底稿,笑道:“你老哥究不失爽直。”这话颇是含蓄,可以随便让李经理怎样的解释,李狗子笑道:“老师,我这话是真的。我们是做生意买卖,总也要和政界来往,才可以抬高身份。而且有些地方,也要找政界里人帮忙。科长司长我认得很多,局长我也认得几个,只是有些儿缺点,特任官我一个也不认识,所以我有这点私心,想高攀一两个有面子的人。”

    老太爷没想到由风雅二字上一转,却转到这种话题上来了,虽然李狗子说这种话,字字都是由他心眼里掏出来的,可是生平最讨厌听这种言语。便回转头来对亚英道:“你反正下午没有什么事,代我敬李经理一大杯,亚雄是要去上班的,我下午也要去看两个朋友,不敢多喝。”

    亚英自了解他父亲之意,立刻借了这话风,把问题转到酒上。而老先生在饮食之间,却问了两次什么时候。李狗子以为他父子们真有事情,便不敢再把闲话多说,平平常常的将这顿饭吃过去。

    而那位易伯同先生,却在言语之间揣测出来,区老先生还和一位阔人的封翁相好,曾介绍一位心理学博士,到仰光去做贩汽车的大生意。又因为在这桌上吃饭,区老先生和他谈话最多,倒有垂青之意。饭后,大家同到隔壁客室里休息,他特地在区老太爷旁边的沙发上架了腿坐着,摇撼了身子道:“老先生,‘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何时再入城,请赐我一个信,小可当专诚拜访。真是‘何当共剪西窗烛,再话巴山夜雨时’。”说到这两句诗,他故意将声音拖长,又把身子同时摇撼着。

    区老先生笑道:“好的,我最喜欢坐小茶馆,摆摆龙门阵,只是却没有西窗剪烛那种雅人深致。”易伯同笑道:“老先生客气客气,就以不屑视我了。哈哈,我正有一事请教。”说着他匆匆地走了。不过一会,他手里捧了一本精装的书来,双手送到老先生面前,笑道:“请指教。”区老太爷接过来看时,是鹅黄色虎皮裱糊的书面,用丝线订着,封面上有条玉版笔的书签,写着大篆“淡庐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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