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譬如,”他慢慢地说,“你不住这样的房子行不行,你不穿这样的衣裳行不行。……你一定要做官么。……”
“别的我做什么呢?”
“做工,种田,拉黄包车,不是一样的吃饭?”
那个笑起来。
“我不是同你说笑话,”卫复圭不安地。“许多许多像我们这样的人,连生活都生活不下去,但是大家还想发财,至少也想维持……维持这个……”
李益泰插嘴进来:
“谁不想要上进。”
“爬不上的!”
“冒冒险总有希望。”
“希望!”卫复圭咕噜着。“连饭都吃不饱怎么办。”
“为什么要想得这样远?”白骏红着脸。“人世事什九不如意,想得那样远连一天都活不下去了,真不敢领教。……要是想得这样远,那只好上吊。”
“除开上吊就没有路了么?”卫复圭微笑。
“一条路是发几万万银子财,一条路是当土匪,”白骏嬉笑地说。“不过人生在世真不要想得那么远,第一,这两条路我们都走不来,我们也不愿意去上吊,第二……第二……”
白慕易有点不安:他明天要走了,他们说这些个倒霉的话。
“真糟心!”
他把所有的人瞧一转。李益泰把鼻尖子埋在酒杯里,可是装做很关心他们的谈话似的,不过老拿眼珠子瞟到洗面台的镜子上去,一面扬扬眉毛。卫复圭爱笑不笑地瞧着他对面的墙上,听着白骏说话。白太太微笑,忘了动手喝酒吃菜,只张开一小半嘴,一个劲儿瞧着她丈夫。那位白骏先生当然最起劲,说呀说的忽然来了个什么“拼性命”:白慕易吓了一大跳,就赶紧听着。
“要我革命,拼性命,我是不来的,第一,人生几何,何必呢,是不是。第二呢……第二是……”
停了一会。
“要我拉黄包车我拉不动,即使有力气我也不来,不敢领教。……要是非拉黄包车不可,那我宁可饿死。……”
“拉黄包车……”白慕易就格格地笑了起来。
“怎么回事啊,”李益泰从酒杯里抬起他的鼻子,叫似地说。“我们明天要走了,不说几句吉利话,说什么拉黄包车!……”
白骏太太趁机会笑,努力不叫露出牙齿来,把上唇弄得很吃力。她觉得这句话要是由白骏嘴里说出来,就得更有风趣一点。
可是白骏马上就来了:他问卫复圭:
“那么你怎么不去拉黄包车,不去死里求生?”
那位太太就像炸药给轰了似地大笑,顾不得牙齿露不露在外面了:你就可以瞧见她歪着的犬齿上黏着一小片菠菜叶子。
卫复圭可不笑。他板着脸说:
“所以我们这种读书人没有用啊。我们过过也还过得去的日子,苦是吃不来的。但是又爬不上,又……连维持现状都办不到。大家也不想想那个……那个……总而言之我们这种读书人是糟糕的。譬如你……你……”
“我们这种读书人”,当然连白慕易也在内的。他有点得意,就马上插了进来:
“我们这种读书人不一定没有用。只要有时气。……读书人没有用什么人有用呢。……孔夫子说的…..孟夫子说的……古话说的:惟有读书高。……”
白骏暗示他太太要她笑,可是她没有笑。他就一个人笑起来。
吃了饭,李益泰拍拍肚子,打着膈儿,就详详细细说了个阔人的姨太太跟他恋爱的故事。
“她老钉着我,吘!真没有,吘,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