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倒茶!”柯科长伸出一个食指装装手势,马上又没那回事似地接着去看他的报。
大茶壶里没一滴水。
“报告,没有了。”
“什么?”从报纸上露出不大和气的一对眼。
“茶壶里……水……开水……没有开水……”
“告诉我干什么!……上办公厅不能没茶喝!……我管你有不有开水,我只要喝茶!……没水你不好到茶炉里去冲么,告诉我做什么!……”
呆了一会,白慕易带七成鼻音说:
“是!”
他走到茶炉边。他觉得两条腿是临空的。
袁国斌靠茶炉站着,在不耐烦地等水开。
“你也要开水么?”
“没有法子啊,”白慕易红着脸。拼命地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办公厅里没有茶,柯科长生了气。……”
那个瞪着眼,过不会笑出来。
“你自己傻!”
“什么?”白慕易不大懂得“傻”字的意义,那是外江话。
“可不是你自己傻么:有没有茶不是你的事。你只管得着送公事,送信。你并不是勤务兵。”
“那么我……”
他马上空着手回到办公厅。
“管他三七二十一,”他想, “我横竖不是勤务兵,我就告诉他这句话。他骂我也骂:对骂!……开除就开除,我巴不得!……”
可是他没有这么个机会:柯科长这时候没在办公厅,不知到哪里去了。
白慕易透了口气,坐到板凳上。他瞧瞧所有的长官。他消遣地对自己说:
“柯科长,这三个字真难念。……他姓柯……”
袁国斌提了开水来后,他们俩含意无穷地丢丢眼色。白慕易把嘴角往下面弯着,对袁国斌表示他刚才是胜利了的。一等到吹了下办公厅的号,白慕易就找了上士他们,对他们起劲地谈倒开水的事。
“叫我倒,哼,我有那样蠢:我是传令下士,还管伺候茶水么,是不是。……柯科长他叫我冲开水……他……他……我就老实不客气……”
“那你当然管不着的,”上士说。
“是啊,我就……”
弟兄们渐渐聚多,话杂了起来。说了每个长官.再扯到女同志。随随便便一转,又谈着只有男子们可以听的话了。
白慕易从不走开。并且在适当的时候他也插进几句话来,不过是很文雅的。他说一句,别人就得瞧他一眼。他内疚一下:他变成下流了,而别人一定是当他上等人看的。
上士瞧着笑一下:
“老白,你真是八股老先生。”
“什么?”
“你好像很有道德,”那个补一句。
白慕易知道那个话里藏着的刺。他们还嫌他太文雅哩。他感到丢失了一件什么东西。
这么天天打在一起,过了一个月。白慕易一点没工夫去想到他的惭愧。他们一起上小茶馆,一起喝酒,或者到上士家里去推牌九。在谈话中,白慕易拼命把自己变得更活泼起来。工作也熟练得多,什么公事交到他手里都不会送错。走路一遇到长官,他也会站到旁边敬礼一非常快,姿势不错,好像这是种本能。听到按人铃,他就机器似地站起来,并一听就知道是谁在叫人。还有,在长官们的手势里,他辨得出这是在叫传令兵还是勤务兵,一点不会猜错。他觉得长官们现在都有点瞧得起他,因此叫他做的事也就多了一点。……
叫人铃!
白慕易站起来。
柯科长手里一封信。
这天是星期六。长官们大概想到明天有一天玩,在计划着打牌还是看电影,大家都懒懒地等吹下办公的号。柯科长交信给白慕易,那听厌了的单调号声已经逗得官长们透过一日气来,挂上他们的皮带和帽子了。
“把这封信送给这个人,”柯科长指着信封。 “送到他家里一这地方知道吧,唔?”
“知道。”
“要一张回片,唔,回片就摆在我桌上好了。”
“是。”
“就去,”柯科长带好帽,走了几步回头说。
信封上的地名白慕易怪熟悉的,那个人他也知道。是谁?是————真糟心,是————
“刘秘书培本勋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