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苏薇，我真的很抱歉，纵然我死一千次都不能够洗清我的罪孽，这么多年来，那个夜晚不止是你一个人的噩梦，也是我的。

    但是我一说完这句话就扑到陈墨北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或许我们的青春原本就是一场梦，这场梦里有过欢笑和温暖，也有过残酷和背叛，只是后来他们都醒了，都被宿命安排去了不同的地方，继续去做别的梦了。

    生活再次回归到了平静的状态，只是没有了阑珊，没有了嘉年，没有了顾萌，也没有了晴田。

    我不幸福，我就要你们都不幸福。

    后来的这些年里我一直觉得我们这群人是不是受到了这座城市的诅咒，否则为什么留下来的就形单影只，而另外一些索性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乡下的晚上，我会睡得特别好。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一刻我简直分不清楚我对他到底是爱还是恨了，如果是爱的话，我为什么想要跟他同归于尽？如果是恨的话，为什么我又觉得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他？

    他想起多年前的圣诞节，他们都还是穷学生的时候，他曾经用一个礼拜的伙食费买了一束红玫瑰给顾萌，她收到的时候非但没有笑，反而哭了。

    他说：“苏薇，从前我不懂得什么叫痛，但现在我懂了。”

    他的脸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我晓得我这句话他听进去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晴田，她脸上的孩子气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沧桑。

    我本想将这封信带去给周嘉年看，但他一听到我提起晴田的名字便面露不悦，我只得默默地将它塞进口袋。

    我曾经爱过你，但我对你的爱不足以抵抗我对物质的爱，我离开你并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了，只是我更爱那些物质而已。

    夜凉如水，周嘉年忽然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惶恐惊醒，他睁开眼睛看过来，发现我不在床上。

    但我哭着哀求他：“不要碰我，求求你，不要碰我。”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承担责任。

    我哭，就要全世界陪我一起哭；我痛，就要全世界陪我一起痛。

    有时候我醒来之后都会产生错觉，分不清楚梦和现实。

    很久以后，我收到一封信，没有地址，但邮戳告诉我那是一个我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去到的地方。我试图在地图上把它找出来，但最后我放弃了。

    她从来不这样问，好像冥冥之中她洞悉了一切。

    那一刻他微微有些失神。

    他还说：“苏薇，既然决定等下去，你就要坚强面对。”

    探视完周嘉年出来，陈墨北问我：“苏薇，要不要抱你一下？”

    这不是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这是有法律规范和约束的文明社会。

    不过幸好，幸好，还有一种：我们相爱，任何力量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如果是我生命里实实在在出现过的人，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不见了呢？

    她在信中告诉我，她根本不是千金小姐。

    渐渐地，我便不再去想了。

    人性之中必定有阴暗的一面存在，即使是以“爱”的名义，也不会例外。

    这是顾萌和陈墨北。

    我摇摇头，“我没事，我扛得住。”

    周嘉年没有去问晴田那个黑影是谁，他抱着我离开那条巷子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对晴田说，但他的背影让她明白了一件事——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她是我爱的人的奶奶，她是周嘉年的奶奶。

    或许她给我写信，也并不是为了获得什么，而仅仅是想通过这个方式让她自己不至于显得太孤独——因为她写出去的信，还是有处投递的。

    只是每次我走的时候，她都会送我很远很远，再一个人慢慢地沿着乡间的小路走回去，我常常看着她日渐佝偻的背影就红了眼睛。

    周嘉年，就算死亡，也无法让我们分离。

    这是当年的晴田。

    我们都再也没有见过顾萌，关于她的名字我们也渐渐不再提起，只是有一次圣诞节，我和陈墨北从酒吧出来，一个卖花的女孩子拦住我们说，哥哥，给姐姐买枝花吧，姐姐多漂亮啊。

    他在阳台的角落里看到蜷曲着将窗帘卷在身上的我，他慢慢地走过来，蹲下来，想要抱我。

    每隔半个月我就会坐一列绿皮火车去一趟乡下，那是一个小站，小到没几个人知道它的存在。

    其实我真是蠢，我哪里晓得我根本不是……不是所谓的豪门千金，我不过是他们收养的弃婴而已。

    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面对，我承担。

    我想起我第一次跟着周嘉年回乡下，我站在拥挤的过道里，我跟自己说，将来还会有很多更辛苦的事情要面对，但那时我死也想不到，所谓的辛苦的事情，竟然会辛苦到这种程度。

    她责怪他乱花钱，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他自离开校园开始就混迹于社会，各条道上的朋友都有一些，何况这不是什么大城市，稍微打听打听就能找出那个黑影。

    是我太愚蠢，我的愚蠢害了太多人。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已经把钱全给他了，为什么他不遵守交易？

    他已经不是青葱少年了，他的脸上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淡然。

    我想到底他们是我梦里的人，还是真实出现过的人呢？

    如果是梦里的人，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们如此真实？

    苏薇，此刻我只想很诚恳地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和陈墨北总是混在一起，很多人都以为我们是情侣。

    后来的这些年里，闲来无事我会一个人想一些问题，我想得最多的是，爱情可以以多少种方式存在着？

    我无法猜测周嘉年在动手的那一刻的心情，他到底想没想过那一棍一棍抡下去之后的结果？他有没有想过对方的脊椎并不是钢铸铁造的？他有没有想过故意伤害导致他人终生瘫痪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真是鬼迷心窍，我自己都想不到我为什么那么恶毒。

    但其实，我有我在等待的人，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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