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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准备去趟洗手间后陪康婕一桌一桌地敬酒。

    “喂……”我叫了她一声。

    我一直不敢正眼看许至君，我多害怕某一个不小心的对视，就会令我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来。

    为什么你的爱就像丢尽了宇宙边陲的那个黑洞，从来没听到过回声？

    “嗯？”她不解得看着我。

    我还是喜欢唱反调：“我才没有思考生命的真谛呢。”

    那时的李珊珊还没有遇到宋远，没想到自己的美貌在不久之后就好毁于一旦，她兴奋地说，对她来讲最重要的当然是钱啦！没钱怎么买限量的香水和包包啊！没钱怎么到处去购物啊！没钱怎么吃好的穿好的啊！

    她其实已经开始戒烟了，我知道，那天萧航说起这件事情满脸的自豪。

    而我，这么自私的我，竟然还好意思为了那通电话，信誓旦旦地想要恨他一辈子。

    正在这个时候，我收到了一条短信。我不知道为什么心会跳得那么快，顾不上跟康婕说清楚，我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自己的包就冲了出去，站在滚滚车流中，仿佛听见了海浪拍岸。

    每场婚礼的尾声都是抛花球，康婕刚一转过身，在场的姑娘全都蜂拥而至地挤在台前，我看了一下，全场只有两个年轻女生没动，一个是康婕，一个是我。

    那个时候我想起似乎就在不久前，我们几个女生凑在一起时也说起过这个话题，对你来说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是最重要的。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我，看了很久很久，我有种被她用眼神剥光了全身的感觉，心里非常不舒服，便急匆匆地从她身边走过，可是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我停下了脚步。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唐熙站在了我面前，她不是来上厕所的，很明显。

    不久之前的分别就像从未存在过，我看着他由远及近慢慢地走到我面前，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却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Hi，来啦。”

    康婕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很明显，这件事摧毁了我的某部分意志，那些我一直自以为是的坚持着的信念，被某种力量以摧枯拉朽的姿态，不可补救的摧毁了。

    直到他开口说话，我才惊觉原来已经有这么久，我都没听到过这个声音了，从那个突然断掉的电话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完完整整的讲过一句话。

    你说眼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没有形状，却又千奇百怪，他如此具体，却又如此抽象。

    这一刻我们既不在彼岸，也不在此岸，我们站在河流之中，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愿意看到他这样的眼神。

    我装作无意地把脸别到一旁，不去看他，两只手在桌布下因为太用力地扭曲而关节发白：“就那样吧，没什么好不好的。”

    就像我在跟路知遥分别的时候已经领悟，我遇到他并不是为了爱他，而是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其它人可以让你去爱。

    我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

    那些眼泪终究是奔腾而出。

    康婕带着那条香槟色的伴娘裙来找我时，我坐在房间里握着杯子，本来是滚烫的一杯水，现在已经冰冷，她坐下来摸着我的头发，小声问：“落薰，你怎么了？”

    想起来确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一个从十多岁开始就烟不离手的姑娘，因为爱你，因为想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以后为你孕育新生命，戒除了她曾经可以说是赖以为生的嗜好，真的要有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做到吧。

    正胡思乱想之际，司仪邀请新娘上台，我将康婕送到台前遍默默退到角落里，一不小心，正好撞上许至君看向我的目光。

    这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他对自己的容貌已经不再那么狷介，那么如履薄冰的避讳。

    然而我没办法，没办法对他说“还不如不见”这么不领情的话，即使他只拿出了千万分之一的眷顾给我，也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这句话，是我曾经查找他跟我说过的那个王尔德写的童话时看到的，而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它的含义。

    在林逸舟刚死的那段日子里，我躺在那间公寓的床上，每天都在想着要怎么结束自己的生命，跟着他一起死。

    这样短暂的重逢，不像在拉萨时那样让我觉得心里的欢喜都开来成一朵花了，但这样的重逢是我必须接受的一份礼物，虽然它加剧了我的悲伤。

    很感人，是的，真的很感人，但要到很久以后我才会知道，她的眼泪不是为了康婕。

    原本很锋利的记忆边缘已经被时间磨得浑圆了。

    她的声音冰冷，透着寒意：“我真不觉得你有多漂亮，气质也俗，你说你到底有什么好？”

    在我家附近，我们找了家餐厅坐下来，点菜的时候我一直都不敢抬头看他。要怎么形容这种忐忑呢，好像眨个眼他就会消失似的。

    摔得很疼，真的很疼。

    康婕替我理了理头发，很满意的笑了：“嗯，我的伴娘还是很漂亮的，够拉风，够给我面子，要是珊珊……”

    我顺着她们说的想了很久，结婚生子？我觉得这两件事离我太远了，就像被诅咒了一样，我总是没办法跟自己喜欢的人好好在一起，更别提什么未来。至于钱，我也不觉得那是多重要的东西。只要我想见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他在哪里，我都可以买一张全价的机票飞过去看他，而他若是不想见我，我能即刻飞走，这样，就够了。

    有个女的写了本小说，叫什么《月亮说它忘记了》，也许是真的吧，它看得太多了，我们的人生百年，对它来说只是沧海一瞬。

    “得了吧，一个外国人，说些文言文，怪怪的。”我笑得有点夸张，是极力掩饰完全相反的情绪吗？然后我们站起来，他拍了拍我的头：“我走了。”

    不止我和他，还有我和林逸舟。

    这一生，已经尘埃落定了吗？

    那个擅长煽情的司仪说了很多很多话，我看到很多姑娘都十分动容，唐熙甚至眼泛泪光。

    康婕陪我点了一支，在阳台上我们一句话也不说的看着月亮。

    结束之后我一个乘车回家，街上的人还是日复一日的多，我心里泛起一阵接一阵的悲恸，可是眼泪就像凝固在身体的某个未知角落，硬是流不出来。

    我凄然一笑：“许至君说得很对，将来我过得不好，是活该。”

    我想拉住她问个究竟。就算死我也要死得明白不是？可是拉开洗手间的门后，我只看到一脸尴尬神情的罗素然，很明显，她是听到了唐熙说的话。

    我抬起头，这是从见面开始，我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陆知遥，你知道吗，你真的使我学会了很多东西，也明白了很多以前我怎么都弄不明白的事情。”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认认真真地看着陆知遥说，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我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有那么三秒钟的时候，我想我是不是听错了，紧接着我又有种想哭的感觉。

    他的笑容一直都是这么清浅，我从没见过他意味深长的样子。

    我不恨许至君，甚至一点儿责怪的意思都没有，或者我应该谢谢他吧，是他那番真实的接近冷酷的话打破了我最后那一点儿不切实际的幻想，将一直漂浮在空中的我一把拽了下来。

    这一幕，被马路对面的许至君完完全全的看在眼里。

    这个世界上所有付出过爱的人，都收获了爱。

    她用那种安慰我的语气对我说：“她口不择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许至君和唐熙从我身边默默地飘过，看着他的背影，为什么我会有如此悲伤的感觉？他们的订婚仪式已经完成了吗？

    他说，程落薰，你真可怜。

    康婕的想法跟她十几岁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区别，嫁人，生孩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别再生活在跟后妈斗法、跟亲妈吵架的那种氛围里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抢在我前面冲了出去，一时之间，我怔怔地看着镜子里自己茫然的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眼泪就会不能自抑地流下来。

    多年后，再想起来，他只是去了每个人最终都会去的地方，而我，也不会再无休无止的悲伤。

    我又问：“那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泡妞儿？”

    这个世界上所有给过别人温暖的人，都收获了温暖。

    可是我能反击吗？

    “再见”

    他说“我顺路来长沙，你有空的话我们见个面”。我没有计算过时间，从旅行结束至回到一成不变的庸常生活之中，究竟过去了多久，我每天醒来睁开眼睛后都要想一想自己一现在躺在哪里，然后就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似的想起来，我已经回家了，躺在自己睡了二十多年的这张床上。

    然而我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安静地目送着他们。

    天是什么时候黑的呢，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呢，这大街上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人呢？

    “你到底有什么好？”

    但我越来越离不开它，没有了它，我不知道要怎么度过这灼灼白日和漫漫永夜。

    一幢大楼在一声巨响之后，瞬间化为废墟，灰尘弥漫在空气中像要把全世界都淹没。

    时间好像有回到了从前，我们并排躺在床上，夜风微凉，我忽然说，康婕，起来抽支烟吧？

    十六岁时被赶出学校，然后是周暮晨说“你再也别来骚扰我”，紧接着是我亲生父亲说“你就当没有我这个父亲吧”再接着是林逸舟跟别的女生在床上被我撞见……我以为我已经把人生中最最难堪的事情都经历过一遍了，直到现在。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会慢慢的知道这样的行为多没有意义，随着我走过的路越来越多，我会明白，召唤那些已经安睡的记忆，试图掸去灰尘。让它重新浮现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你有没有见过爆破？我见过。

    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