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一直与之紧密相连。
那天我约他去吃饭,中途他接到你们班导的电话,叫他通知班上的同学去网上填电子档案,密码是每个人的学号。我在旁边听着,心里一动,我想我也许不用找他借钱了。后来我混到他宿舍去,用他的电脑玩儿游戏,趁他去上课偷偷拿了一份你们班的花名册,然后指使别人一个一个地去打电话骗钱,至于汇款的账户,是我死了的老爸的,就算有人查到我也不怕。
我用中指使劲戳她的额头,到底谁思想不纯洁啊,谁说她跟异性啊?!你就是自己脑袋扎在粪坑里还觉得全世界的人都生活在厕所。
我真寒心,就为了那个喜欢化烟熏妆,把头发弄得跟菲律宾女佣一样的小太妹,他跟我生分了!
我觉得我的感情简直残废掉了,他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你的心里只有这一个人,除了他你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的男孩子。
他高中毕业的时候,去看过许珊一次。她已经辍学,零散地在一些专柜做促销。她那么漂亮,见人就笑,大家都愿意买她的东西。他去艘的时候,她一边抽烟一边笑着跟他说,我爸半年前心脏病突发死亡,家中的全部积蓄变成几张白纸,妈妈也越来越怪异,至于那个不争气的哥哥,一年也难得见一次。
我这才回过神来,义愤填膺地吼,哪个王八蛋啊,做这样的事,要遭天谴的!由于我发怒起来很像一头雄狮,小茹怕我借题发挥把心里的怨怒全爆发出来,连忙制止我,锦乐,上选修课去。
可是我不敢,我心里大概明白了些什么。
旁边的女孩子说,哇,四十五比三十七,蓝队赢啦!
那段时间我妈妈病了,你大概对我家有一点儿了解吧,那真是一个变态的家庭啊。我跟你们这些一帆风顺长大的人不一样,我从小就看惯了世态炎凉。有个作家说这个世界不符合他的梦想,我说我也不符合这个世界的梦想,所以我活得很堕落,因为没人跟我说许珊你不要这样,你也可以很猾地生活。
我呆头呆脑地看着她,我怎么知道说明什么,我又不是柯南。
他以为仅仅是长大了,男女有别需臆讳,可是街道上越来越多的传言让他明白了妈妈那句话的深意。许珊的四口之家,父亲滥赌,学别人放高利贷,还有很多不知来历的女人经常找上门;母亲为人自闭,在街口开了一家早餐店,很少与家人沟通;哥哥初中吸烟、逃课,高中带女朋友回家,打架被学校开除之后交了一群乱七八糟的损友,已被当地公安列入黑名单。
如果许珊她真的能明白他的深情,从此告别那些混乱的过往,结束那些混乱的关系,也许我就真的从此可以做到再不过问他们的事儿,就用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淡看水起,笑看风生,并从内心虔诚地祝福他们真正能花好月圆。
我就算再不高兴也要承认,他们坐在一起真好看,金童玉女似的。不像我和他,他以前总是说我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像南帝北丐,他是南帝,我是北丐。
我没精打采地看着神采飞扬的小茹说,记得上个月我们在网上填的那个电子档案吗?不是有一栏是家庭电话吗,很多同学都填了,估计资料就是从这里泄露出去的。你要知道,每个同学的密码就是自己的学号,你说,这说明什么?
我背对着他,眼泪像倾斜的海,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样子那么不屑,切,你平时不是老是说自己聪明吗?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啊,做这件事儿的人肯定是我们的同学呀,校外的人谁知道这件事儿啊。
我们约在安静的咖啡馆,他选了个角落里的座位。短短几日,他憔悴得没了人形,我还没说话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我哽咽着说,我知道,不是你,对不对。
他点了一大堆的食物狼吞虎咽,听到我这句话,略微停顿,接着,又继续饕餮暴食。我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安静地掉眼泪,安静地看着他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他终于抬起头来,他说,锦乐,如果可以,我也好希望我心里那个人是你。
清早的时候我还在刷牙,手机猛地开始狂响,我一嘴泡沫还没来得及清理就帖妈妈在电话那头疯狂地问,你出车祸了?你没事吧?严重吗?我今天就过来看你,你自己要小心啊!
小茹瞪了我一眼,拜托你,脑袋里装点儿纯洁的思想行不行?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热爱异性啊。
我妈妈病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就算死也要拿钱为她治病,可是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钱会来得快点儿,别告诉我要想钱来得快多的是门路,我许珊还不至于那么下贱。
那个时候,谭泽轩的父亲做成了一单大生意,赚了很多钱,迅速地在城市最好的楼盘买了房子,带着他和他妈妈离开了那条景色萧条的旧街。搬家的那天许珊远远地看着他,他想过去跟她说什么,可是她却转身关上了门。
不好意思,我跑题了。请你谅解一个没有文化的小太妹,我只有这种水平。
随后召开的班会中我才知道,并不是我和小茹、宋芸三个人天姿国色引得骗子注意,而是班上很多同学家里都接到这个电话了,不过宋芸最倒霉,只有她的手机停机了。
我知道我每次说话都能把小茹气个半死,可是她今天没心情跟我争,我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到了双眼通红的宋芸,她抿着嘴,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啊!她还写书啊!真了不起!
许珊看我时充满了敌意,是那种被人侵犯了自己禁地的敌意,我不知道她把他拉过去说了什么,总之从那以后他对我的态度就像餐厅服务生对来用餐的客人,无微不至,有求必应,却带着无法消除的隔阂。
我比他更惊讶,难道她还有什么职业是我不知道的?
关于骗钱的那件事儿,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要害他的,如果我知道后果这么严重,就算有人拿刀子逼我我也不会做的。
唯一的许珊,在这样混乱的家中,变得日渐消沉和憔悴。
那天我陪他去帮他所谓的妹妹买生日礼物,偏偏在麦当劳门口看见她化着夸张的烟熏妆跟一个很帅的男生喝一杯大杯的可乐。他的脸色迅速地变得灰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失态。
所以我堕落,我认识很多不同的男孩子,我对他们说爱,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爱全部给了一个人,我根本没有力气爱别人,从甲乙丙到ABC,那么多英俊的男孩子,我一个都不爱,真的。
没办法,我趁他去上厕所的时候偷偷看了他的手机,多媒体资料里只有一个人的相片,就是后来跟我狭路相逢的许珊。虽然她整张脸都被色彩掩盖,可是依然看得出她是美女,尤其有一张穿吊带的相片,那销魂的锁骨让我忌妒得怒火中烧。
我回头安慰宋芸的时候看到她身后的谭泽轩。他眼睛澄净如水,面无表情。看到我看他,他脸上露出浅笑,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我回过头来抠指甲,心里觉得很委屈,委屈得连眼睛都红了。
她是他儿时一起长大的玩伴,传统的说法叫青梅竹马。那时他们都还是天真的孩子,未曾领略过生命的残酷与无常,他喜欢这个比他小的妹妹,仅仅是喜欢。稍微大一点儿的时候,他妈妈委婉地跟他说,以后跟姗姗保持一点儿距离。
他还陪我去文学社报名,一路上我激昂地向他炫耀我那点儿肤浅的文学知识。我说,你看过《青蛇》吗?他老实地回答,看过,张曼玉很性感啊!我嗤之以鼻,不是电影,我说的是书,李碧华写的,知道吗?
可是后来,他对我越好,我就越怕;他越想靠近我,我就更想远离他,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没读什么书,我不会讲那些道理,我想他也许能为我这些荒谬的念头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锦乐,你打我的那个耳光,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总之,你好好地看着谭泽轩。要是我哪天心血来潮了,我还会回来抢的,你给我等着。
短短几句,轻描淡写地道尽了生活的艰难,可是她依然笑,泽轩哥哥,我这一生,好像已经可以看到结局。
他沉默了很久,篮球场昏暗的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也很孤单。不远处有几个男生在打球,哐当一声,球进了。
苏锦乐,我不知道我说我没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你信不信,但是我要是骗了你,我就是王八蛋。我真的只想借用一段时间,等我妈妈病好了,我就去打工赚钱还给那些被骗的人。我死都没想到泽轩会把这一切都承担下来,可能你说得对,我真的不配被他这样爱着。
他低头看着我们孤独的影子,他说,锦乐,对不起,我不想让她失望。
我压低声音跟她说,其实我妈妈今早也接到这样的电话了。
一个美好的早晨就在我们母女互相的鄙视中过去了,我挂掉电话急忙赶去教室的时候同学们基本上都到齐了,幸好早我一步去教室的小茹帮我占了位子。我挤到角落里坐好,正要跟她讲早上我妈给我打电话的笑话,她先神秘兮兮地开口了,知道宋芸的事吗?
只是我觉得,如果真的是属于我们的,那就不需要我们姿态狼狈地去抢,去争,去谋算。
那时候他对我多么好,我笑得在地上站不起来,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说陶惶呢,我是文盲,哈梗午后的阳光中他那么动人,我觉得我简直不能自拔了。
她一直微笑着看着我,很奇怪,虽然我对她是满满的不喜欢,可是我并不讨厌她的笑。她说,苏锦乐,你很勇敢,可是他还是喜欢我对吗?谁告诉你我不懂爱,爱就是心甘情愿为对方付出不是吗?他愿意对我好,我也愿意接受,你并没有资格插嘴,懂不懂?
好了,废话不多说,就这样,再见!
总有一天他的内心会惊醒,他会情愿。
听我妈好不容易磕磕巴巴地把事情解释完之后,我更鄙视她了,你是无知妇孺吗?这么浅显的谎话也相信,真受不了你。
他回去,不顾父母的责骂毅然放弃了从小立志北上求学的目标,将所有的志愿全填上本市的高校。他对她说,姗姗,无论如何我希望你知道我会一直保护你,照顾你。
无论世事险恶,人生多舛,这个承诺永远不变。
我病了好些日子,谭泽轩一直打电话给我,我就是不肯接,后来他终于想尽一切办法哀求宿管阿姨让他进入女生宿舍,来到了我的床前。
小茹最后走时丢下一句话,苏锦乐,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
恐怕连明月都知道他这个谎言有多么苍白,我觉得那个骗我妈说我出了车祸的骗子演技都比他好。他以为我是三岁小朋友吗?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看向许珊的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吗?
回来的途中,他给我买了个巨大的棉花糖,看着我疯狂地舔食的时候,他的脸上有种恍惚的神情,他说,姗姗一直喜欢这样不值钱的小东西,可能是童年的时候一直缺乏,也没有人买给她……我打断他,你买给嘶就行了,这么大的黑锅都替顺了,还在乎一个棉花糖啊。
他眼神纠结地看着我,锦乐,你这个比喻很不好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啊,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啊!
宋芸是我们班副班长,性格温和,待人彬彬有礼,我平时逃课全仰仗她帮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看到小茹严肃的表情,我吓了一跳,难道她做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事儿?
圣经上说,爱是大水不能淹没,是众水也不能熄灭。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比宋芸要值钱呢……我还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小茹又说,宋芸家的条件很差,去年她爸爸病逝了,这两年就是她跟她妈妈相依为命。今年的学费她还没交呢。那一千五都是她妈妈连夜找人借的,现在她妈妈正从家里赶过来呢。
只有我明白,泽轩,那种连“爱”这个字,以及任何与它有关的句子都要淹没在唇齿的感觉,我明白。
可是他的笑容那么淡然,他说,因为我爱,所以值得。
如果他生在我这样的家庭,也许他会明白我的所作所为。我爱他,可是我告诉自己,要离他远远的,他那么好,应该跟他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像我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走在他的身边,牵他的手?
我帮她付了那包烟的钱,脸色铁青地叫她打发走那个男生,把她拖到没人的地方。嘶以为然地看着我,哦,我见过你,你喜欢泽轩哥哥,对吧?
所以,你们不要找我,我没有出国,也没有自杀,我只是,从你们身边消失了。
情敌?我倒真希望我和许珊之间的关系是势均力敌的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