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齐唐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语焉不详地回应了一声：“嗯。”

    这个念头其实从她回公司的第一天就存在于她的脑袋里，只是这一系列不愉快的体验，又加速了它的生长。

    叶昭觉愧不敢当，没好意思接话。

    这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陈汀这种丝毫不做铺垫的提问方式，让叶昭觉瞬间傻掉了，她连表情都来不及转换，一脸的欲盖弥彰：“什么啊，啊哈哈哈，乱讲什么啊你。”

    她转过头，对一直摆手拒绝的叶昭觉说：“小心意，就不要推辞了。”

    就连叶昭觉，明明眼下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想嫁人的意愿，也被这种气氛感染，站在一条鱼尾款的婚纱前挪不动脚步。

    他们是两个过分有耐心，过分节制的家伙，一切已经昭然若揭，可他们都不急着揭，心照不宣的默契让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吃多了苦头，自然就长了记性，想到这里，不是不悲哀的。

    “这儿像不像专门为女性造梦的工厂？”陈汀的声音从侧边传来。

    可最根本的原因是，她一天不离开这里，她和齐唐之间，就一天不可能真正的平等。

    “怎么？”陈汀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环境？”

    一种立地成佛的安静。

    如果要顾全生存大计，她的确不应该意气用事。

    这好像已经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叶昭觉从微妙的氛围中感受到了，很不对劲。

    陈汀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叶昭觉也就不好意思再藏掖。

    陈汀哈哈一笑：“没错没错，‘白富美’们人人手腕挽一只包，均价一万起，不过就是用来装点儿杂物而已。”

    说是老友聚会，性质却更像是个风投项目会，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他就不来了。

    因为心底里的这份偏爱，在越来越多的场合，齐唐会携叶昭觉一同出现，有时是出于工作需求，但更多的时候，他就是单纯地觉得带上她，自己高兴。

    仅仅只是一种直觉，一种本能，让她的记忆在浩瀚的一生中攫取了这个片段。

    她看了看手机，剩余电量不到20%，电池图标已经变成了危险的红色，她闷得快要发疯了。

    齐唐一旦动气，便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安抚得了的事情。

    要等到很久之后，叶昭觉回想起来，才会“呀”的一声发现，原来都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啊。

    叶昭觉沉默了，既然说不通，那就不说了吧。

    陈汀看出她的顾忌，身体往前倾了倾：“昭觉，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久，但你帮过我，我也是真的想和你交个朋友。你要是有什么苦恼，可以对我吐一吐，即便我帮不上忙，你说出来，自己也好过一点儿。”

    到那个时候，叶昭觉仍然记得这几分钟里所有的细节，甚至包括陈汀微小的动作和神情。

    女孩子们的心思都被层层叠叠的蕾丝，雪白的轻纱撩得痒痒的，突然刮起一阵恨嫁的风潮，一时之间，她们的男朋友感觉压力巨大。

    类似的情形之中，齐唐往往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大家纷纷起身：“Frances终于来了。”

    当所有散落的珍珠被穿成一串项链的时候，她才会了解，每一颗珍珠都包含着命运安排的深意。

    可是Frances一出现，齐唐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震惊。

    有时，加班到太晚，齐唐开车载顺路的员工一程，绕来绕去，她总是最后一个。

    叶昭觉不同，她什么都不要，你想给她，她还要拒绝，以“穷人的自尊”这么奇怪的理由拒绝。

    她说的完全是事实，他们的确不是。

    而这一次，她的动机非常明确：不能够仰仗和依赖着齐唐对自己的感情，渐渐地习惯这种温吞的生活。

    二十多分钟后，叶昭觉拉开了车门，把东西扔给齐唐。

    叶昭觉静了静，忽然意识到，其实，没有掩饰的必要。

    他们曾经达成一致，认为沟通和交流真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而现在，他们用自身证明了这一点。

    然后，命运心血来潮，决定给她一个小小的奖赏。

    “我也没吃啊，那边肯定有吃的。”

    而这个片段究竟意味着什么，则需要用更长，更长的时间才能获得解答。

    “你啊，”陈汀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你身上有种特质，我说不好究竟是什么，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独立，或者自重吧……”

    她轻声叹了口气，将自己心里的那些沟沟壑壑，曲曲折折，挑拣了些能说的都说了。

    说起来，这要归功于她两位闺蜜。

    她语气里有种很明白的“我是为你好”的意味，叶昭觉踌躇了片刻，决定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坐在副驾驶时，等交通灯的间隙，他顺势握一握她的手，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立刻抽回或是全身僵硬。

    “就是因为不专业，所以才要学啊。再说，你基础好。很多女生眼线画得像蚯蚓，睫毛膏也不刷匀，苍蝇腿似的就出门了。还有，脸颊上的腮红，扑得像小丸子一样，你比她们还是强多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之后，叶昭觉终于按捺不住，直接向齐唐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以后这种外派的工作，您还是交给其他人吧。”

    叶昭觉并不了解，对于齐唐来说，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生命体验。

    然而，开店的惨败，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没有男朋友在家等着，即使晚归，也不会有任何心理压力。

    齐唐却持另外一种看法：“这些人说的话，你根本不必听进去。”

    每当她身处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环境，都只能尽量装聋作哑，摆出一副很爱玩手机的样子，把头深深地埋下，脸几乎贴着手机屏幕，出于礼貌，她不便擅自提前离开，只能把自己摁在位子上，枯坐在其中。

    僵持了半天，最终，叶昭觉没犟得过齐唐。

    非要等到那个时候，她回想起自己与陈汀的相识，想起那次不算顺利的合作，想起自己为了让项目顺利进行而付出的心力和耐心，以及事后陈汀托齐唐转交给她的礼物。

    “我啊，就那样吧……”想想自己一言难尽的际遇，叶昭觉没法昧着良心说“我很好呀”，又问对方，“你好吗？”

    叶昭觉接到陈汀这个电话时，有点儿傻眼，搞什么？婚纱展关我什么事，再说我还没下班呢。

    “不好，”叶昭觉很不合作，“我还没吃饭呢，你自己去。”

    要钱，要包，要陪伴，要宠爱，要名分，个个都是索取的高手，这些东西他都有，也愿意付出，只要她们觉得开心就行，可是时日一久，他难免觉得枯燥。

    从这时起，叶昭觉开始认真地考虑离开齐唐创意这件事。

    可她越是这样，他偏偏就越想要多给她一点儿，关心，帮助，感情，什么都好。

    虽然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叶昭觉都是平铺直叙，语气也是云淡风轻，但陈汀设身处地地想想当时的境况，大致也能推测出其中有几多艰难。

    通常情况都是他把她当小孩儿看，因为她虚弱，她无助，她遇到的挫折总是很多。

    齐唐为这种静所着迷。

    叶昭觉心中忐忑不安，迟疑了片刻，她索性有话明说：“你有什么打算？”

    婚纱展声势浩大，最近这些天，许多适婚年龄的女生都前去观摩了一番，拍了无数张照片发在社交网站上。

    Frances转过身来，不经意地把头发撩至耳后，露出整张面孔。

    叶昭觉没吭声，她记得陈汀的生活环境，也记得她那个不太光明的身份，但陈汀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有时，相熟的人跟齐唐开玩笑，半真半假地问，“到底是助理还是女朋友，你可不要假公济私”又或是，“换新女朋友了啊，怎么也不给大家好好介绍一下”。

    叶昭觉觉得自己又长大了一些。

    他确实有过不少女伴，回想过去，他最深切的感受就是：吵，太吵了。

    她已经不再扭扭捏捏，同事们私下里拿他们开玩笑，她也不再急着否认，那样做的话，显得她多小气啊。

    叶昭觉抬起眼来，深深地看了陈汀一眼。

    “你不想做的事，以后可以不做。不想去的场合，也可以不去，但是，”他压了压自己的火，“但是不要往不相干的事情上扯。”

    以他的敏锐，他当然看出来了，问题的核心不是叶昭觉是否愿意陪同他聚会，而是在他们的感情好不容易有了一些实质性的进展之后，她又因为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犹犹豫豫地想要往后退。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叶昭觉真的只是齐唐的助理，到后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人的关系绝不仅此而已。

    加完油，齐唐也不着急了，嬉皮笑脸地逗叶昭觉：“陪我去一下吧，就露个面，然后我们一起溜好不好？”

    她不说话的时候，她低下头眺望远方的时候，她凝神思索的时候，看起来跟一座雕像没有什么区别。

    这些都是不容辩驳的事实，齐唐也承认这一切。

    寒暄过后，陈汀开始说正事：“我有个交情还不错的朋友，造型师，在业界挺出名的，这次婚纱展化妆的合作方就是她的工作室。前几天我们喝下午茶，她无意中说起，现在业务量增大，人手不够，想再带几个学生，我就想到你了，你有没有兴趣？”

    叶昭觉惭愧得要命，有什么好佩服的，说到底就是不识时务：一条捷径摆在眼前，她却偏偏要选择翻山越岭。

    明面上是致歉，实际上却是撒娇。

    然而，陈汀之所以将自己非常喜欢的胸针送给叶昭觉，却不仅是因为她的敬业，而是因为叶昭觉尊重她。

    没想到叶昭觉听到这句话，面上露出微微难色。

    “可是，你爱齐唐吧？”

    不是合作方之间的尊重，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个个体对另一个个体，最基础的尊重。

    陈汀说：“能够让别人变漂亮，同时自己还能挣钱，两全其美呀。”

    “是啊，梦工坊，”叶昭觉轻声地附和了一句，“雌性动物天生爱美，为了美，不惜付出所有啊。”

    热热闹闹地打了一圈招呼，她最后才走到齐唐面前，轻声地说：“好久不见。”

    远处天花板上的聚光灯次第熄灭，气氛变得有点儿紧张，也有点儿神秘，叶昭觉因此有点儿目眩神迷。

    分别时，陈汀对叶昭觉说：“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帮你留意的。”

    “既然现在你回到齐唐这里了，也算是柳暗花明。”

    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叶昭觉背过身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种种不得章法的错乱行径，都说明了一件事，是，她爱齐唐，虽然嘴上没对任何人承认过，但自己心里早已经清楚这个事实。

    偶尔，有些齐唐留学时的好朋友来中国，又或者是老同学回国，他们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用英文交流，语速飞快，就像是没有字幕的美剧。

    只有工作关系的人才会这样称呼她，她一回头，一个原本就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又久未谋面的面孔，“真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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