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乔楚,你后悔过吗?
我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她忽然问我:“昭觉,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的是简晨烨吗?”
她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来:“啊……你说房子吗?这是我自己买的。”
闵朗的小酒馆一直没有一个官方的名字,但因为正好位于老城区白灰里79号,大家图方便就拿门牌号当名字了,一说起来就是“去79号坐坐”,时间长了就成了约定俗成的酒馆名字。
打发走那个那个女生之后,闵朗又陪我们坐了一会儿,直到墙上的钟指向了十一点,他起身去关了音乐,拿起吉他,在小舞台上坐下。
接着出来了一个道貌岸然的中年女医生,用带着浓郁口音的普通话向观众们介绍医院的规模以及手术的过程,末了,挤出一脸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的笑容说:意外怀孕别担心,××医院帮助您。
乔楚打开门的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料到这次偶然的拜访竟然会变得这么沉重,杯子里的果汁喝完了,我决定回家。
可能是因为平时来这里的都是熟人,大家见面打招呼都很随便,很少有人会这么正经,这么礼貌,他极不易觉察地怔了怔,最终还是回了一句:“你好。”
几分钟后,乔楚从厨房里端了两杯果汁出来,递给我一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就抢先问了:“乔楚,老实说,你是富二代吗?”
起身离开时,我忽然想到过两天的聚会,不如也叫上乔楚一块儿去玩玩:“对了,乔楚,我和简晨烨打算后天晚上去他一个发小那儿玩,我还会叫上邵清羽,你要是有空就一起去呗?”
乔楚抬了抬眼,说:“走,看看去。”
“好好好,我不食人间烟火,你别计较行吗……那下周四我送你过去面试,别紧张,我会事先打好招呼,走个过场就行了。”
我和简晨烨回到家洗完澡就倒头大睡,他心里记挂着画廊的事,我心里惦记着下周的面试,我们都不知道,一墙之隔的乔楚,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找那首歌。
“好好好——”我懒得跟他继续扯这些无聊的话题,“邵清羽你认识的,给你介绍这个,乔楚,新朋友。”我又转过去对乔楚说,“他就是,那什么,闵朗。”
我们正闲聊着,从旁边桌跑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生,深V领,睫毛膏涂得跟苍蝇腿似的,娇滴滴地往闵朗身上一贴,尖起声音说:“闵朗哥哥,唱首歌听吧。”
“嗯,我们也是好朋友,”我又认真地想了想,“但其实我也并不太了解他,有时候我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总会觉得……那好像不是我所认识的闵朗。”
我想去抓住一点什么,可是我一无所有,我对一切都没有信心,对所谓的美好人生更是不敢怀有期待。我害怕失望,我害怕自己用尽所有能量和努力之后,我还是像一个无法融入地球生活的笨外星人。
同样是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邵清羽一边倒车一边随口告诉了我一个消息:“对了,我帮你打听过了,广告公司,不过是普通职员的职位,你有兴趣吗?”
说起那个广告我真是无语凝咽,它在某个我每天必看的频道上一天几乎要出现一万次,从创意到后期制作只能用“烂”来形容,一看就是为了节省成本随便找了个业余团队做的。
这种话,听听也就算了。
转眼之间,一个季度马上就要过去了,一想到房东太太到时候收不到房租的那张怨妇脸,一想到她那张尖刻的嘴里会说出多难听的话来……我焦虑得都快要自燃了。
照片里的乔楚穿着一条希腊式的长裙,面无表情地置身于一片荒野,大风吹乱了她披散的长发,一只眼睛被掩藏在头发后面,另一只露出来的眼睛眼神深邃,瞳孔里似乎藏匿着无限的痛楚,很美,很哀怨。
屁股刚一挨到她家的沙发我就想大喊“这也太舒服了吧”,为什么乔楚的房东对她这么好,真是一个以貌取人的社会!
车里寂静了三秒钟,我和邵清羽几乎同时大叫出来:“那个傻帽就是你啊!”
他悄悄地回了我一句:“我看今晚在座的所有姑娘都是你这么想的。”
在我很年少的时候就已经明白,终我一生,能够从亲人那里得到的帮助几乎为零,换而言之,我也从没有过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比如濒临绝望时,有谁会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可不是,我环视了一周,每个女生脸上的表情都是同样的沉醉,眼神都是同样的热烈而迷离……啊,稍等,简晨烨说错了,不是所有的。
正拿着Guerlain(娇兰)粉饼对着镜子补妆的乔楚啪地合上了粉饼盒,很不耐烦的样子:“好了好了,怕了你们了,非要我承认不可是吧……”
乔楚干脆地说了一句:“好呀。”
没错,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这个女生并不单纯,可是当初她拿着手机,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怒斥那些冤枉她是小三的人的场景,我怎么也忘不了。
好朋友们都知道,白灰里79号,是闵朗他奶奶留给他的遗产。
闵朗顺势揽住我的肩膀,对那个发嗲的女生说:“嫂子不高兴了,还不快给嫂子道歉。”
屋子里并不乏奢华的摆件,以我这样的穷人眼界也能认得出一两样东西的来历,但妙就妙在她并不是一味地堆砌,而是在不经意的细节处稍作修饰,这些看似随意的点缀恰恰提升了整间屋子的气质,起到了点睛的作用。
闲着也是闲着,有天吃完晚饭,简晨烨忽然提议说:“我们去找闵朗玩吧!”
我在简晨烨耳边轻声说:“我都快爱上闵朗了。”
这时,之前那个一天没上厕所的女生换成一副上完了厕所的表情继续出镜,一边转圈一边欢快地说:真的一点也不痛呢,呵呵呵。
79号位于一幢两层楼的老房子,楼下是酒吧,楼上是闵朗平时睡觉的地方,有时候他也会在楼前收拾出一片空地来,用投影放个老电影给大家看,也不硬性收费,门口摆个小木箱,你爱扔多少钱进去就扔多少钱,氛围很随意。
“你一个月租金多少钱啊?”我愤愤不平地问。
但我知道,伴侣无法体会的感受,同类能。
要在很久之后我才懂,当晚乔楚的那种冷静,其实是一种故作镇定的克制,是她有意营造出来迷惑旁人的假象,甚至可以说是山雨欲来之前的沉闷和压抑。
如果那女生在闵朗开口之前还有点将信将疑的话,那么到了这一刻,她已经彻底相信了我和闵朗在一分钟之前未经商量而编造出来的这个谎言。
并不是说他这个人靠不住,而是我知道唯一能够使我心安的办法,就是我自己尽快找到工作。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来欢快地跑到阳台上去了,虽然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但从他的背影里我能够看得出来:他好快乐哦!
我发现她自从捉奸那件事之后就一夜长大了,当然这其中或许还包括了连累到我断腿、失业而愧疚的成分,反正我跟她认识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她这么温良恭让过。
是我的错觉吗,我看见乔楚好像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沉一点:“你好。”
“没想到闵朗说什么也不同意,不仅不同意,还跟他奶奶吵了一架。直到老人去世之后,还是有不少人来问,但每次都被闵朗赶走了,我看啊,他是死也不会卖这座老宅啦。”
邵清羽插嘴问道:“为什么啊,他还想留着继续升值啊?”
我生平最见不得女生装嗲发骚,这姑娘今天算是撞枪口了。
在她的公寓里,《倾城之雨》单曲循环播放了一整夜。
木桌上的蜡烛映出满墙影影绰绰,万籁俱寂,就在此时,闵朗低沉的歌声在79号酒馆里飘荡开来。
闵朗根本不计较我怎么介绍他,很随意地对她们俩点了点头。
很难理解,长得美,有钱,还能读英文版的书,一个正常的女生只要拥有其中一样特质就能在人群里仰着头走路了吧,可是同时拥有这三样东西的乔楚,她却如此忧伤。
下周我就有新工作了,简晨烨也在跟那家画廊洽谈合作事宜,这么看起来,我们的生活真的是在向一个好的方向转变。
那晚我们回去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丝毫异样,闵朗这个家伙连送都没送我们一下。
那些令她忧伤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也许还要再过很久,才会被我知晓。
在这间并不宽敞的客厅里,我和乔楚四目相视,眼神无声地交换着某种信息,是互相坦白,也是建立信任,更是一种言语无法道明的心照不宣。
既然都是好朋友,那我就扮演一次八婆吧。
乔楚叹了口气:“早几年的时候,我给一个私立医院拍过一个无痛人流的广告。”
“我最喜欢的,是钱。”
很多年来,我一直觉得很孤单,孤单得像是不小心来到这个星球之后,被弄坏了飞船回不了母星的外星人。
我摇摇头:“应该不是这样的。简晨烨说,闵朗在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意外失去了爸妈,家里其他的亲戚都不想管他,是他奶奶一个老人家把他照顾长大,这所老房子代表了他所有的记忆和情感,我想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他才不愿意卖吧。”
我没有归属感,也很难发自肺腑地去相信一个人,但人活一生总得去相信点什么,我只好相信钱。
邵清羽做了个打断我的手势:“不是,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
也许我很武断,但我就是有种感觉,我觉得她骨子里其实是挺真性情的一个人。
我已经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情了——长得美就是一笔巨额财富啊。
姑娘慌乱了,结结巴巴地说:“嫂子,不好意思……但我听说……我听说闵朗哥哥是单身啊……”
我一上车就表示出对她的赞赏:“你真是进步了不少啊,邵清羽同学。”
“你不要问这种何不食肉糜的问题好吗?我是要挣钱吃饭啊,兴趣是什么东西。”
被电脑声音弄醒的简晨烨从床上爬起来,二话不说,强制关机。
失业之后的我每天都生活在焦虑当中,一睡在床上的时候我就产生幻听,听见钱从银行卡里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走,只要这个声音一在我的脑中响起,我就恨不得出去裸奔一圈来转移注意力。
“后来老人家身体越来越差,怕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就跟闵朗商量说要不还是谈个不错的价钱把房子卖了,再去买套小一点的新房子,剩下的钱留着给他以后结婚用。
简晨烨立刻兴奋得跟中了彩票似的:“好啊,那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实在不可置信,这样低回深情的声音居然出自闵朗!
尽管看起来我和乔楚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但直觉告诉我,她是我的同类。
两天之后的傍晚,邵清羽开车过来接我们。
原本嘈杂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我们这一桌,尤其是女生们,一个个目光简直都是黏在乔楚身上——那目光里并没有太多善意。
我翻了个白眼:“是啊,两个月的时间你都没去看看我,你是有多恨我啊。”
是真的,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人人面目模糊,乔楚她依然与众不同。
烛光映衬着她绝美的脸部轮廓和优美的颈部曲线,她的目光也落在闵朗身上,但跟别人都不同,她是冷静的,接近于漠然的那种冷静。
午夜两点,我还抱着电脑在网上投简历,屏幕上的光投射在我的脸上,这情景显得十分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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