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深人静，黄鹦被这几个问题困扰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决定下床倒水喝。

    一条无人认领的破裤子悬挂在狭窄的弄堂中，墙上一间间窗子灯火通明，交错印落在幽暗的地上，他远远望见路口停着一辆私家车，还有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没事，就是头有点晕，可能是天气的原因……”

    黄鹦噗一声偷笑了出来。

    他拍了拍钱丞的肩膀，接着折身坐进车里，车尾灯晃了一把眼，谁家杀鸡堆在路牙石旁的鸡毛，从车轮底下飞扬起来。

    陈宗月微笑着说，“我是五七年生人。”

    洗干净杯子，她噔噔噔地跑到钱丞的折叠床边，往他肚子上踩了一脚，他闭着眼痛嚎，“谋杀亲哥……”

    房间里多不下一双脚，她站在楼梯口，就听钱丞说道，“不是有房子吗？你把房产过到我阿妈名下，将来一手还钱，一手交房。”

    屋里其他三个男人闻言，也笑了起来。

    “陈生？”钱丞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黄鹦不遗余力的试探他对这个李佳莞的想法，可是陈宗月笑了笑，不仅没回答，且有几分讳莫如深。

    他松开了手，皱着眉头说，“你生病了。”

    谁知小小一间房转眼塞下几个壮男，抱臂的、抽烟的，都是跟钱丞来的，挡着他们去路，现在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她知道这个‘有缘’的含义，因为钱丞说过，陈宗月是当年坐馆周老的螟蛉子，在社团排行第五，头上四个堂口大哥，个个心狠手辣，论资排辈轮不上他，可他背信灭义，把事做绝，无人敢同他争，最终他如愿登龙位。

    钱丞叮嘱黄鹦在楼下照顾阿妈，喊了三人同他上楼，他大喇喇往饭桌旁边一坐，抬起一半屁股摸烟，嘴上说着，“借钱可以，交个东西抵押啦。”

    那年他三十五岁，社团历代以来最年轻的话事人。

    他认认真真讲，“我儿子同你差不多大。”

    没等她说完，陈宗月已经放下交叠的腿，身体向前倾去，伸手覆上她额头。黄鹦猝不及防想往后躲，被他另一只手扣住后颈。

    陈宗月腿前的茶几上放着报纸，薄薄的航空用纸，全是英文，空气中散落着浓浓的烟味。

    在他们认为钱丞极可能是横死街头的时候，人突然回来了，近一年没打过照面，就担心他劣根难驯，直到听闻他在一间茶楼上班，一个连中学都没毕业的，上什么班？就是端茶递水当个服务生，脾气也该被磨尽了，便不怕赖在这里软磨硬泡。

    但在黄鹦十分感兴趣地追问时，钱丞发现自己漏嘴了，反过来怪她，“关你什么事，少打听这些！”

    左邻右舍推窗张望，窃窃私语。

    轻手轻脚摸到厨房，开了灯发现水杯里的烟蒂，她险些叫出声，回头狠狠瞪着那边熟睡到打鼾的男人。

    天光灰暗，她的头仿佛晨雾里的一朵铃兰般低垂着，没有阳光停留在她雪白肌肤上，锁骨之间的艾马殊海峡，而衣领之中的丘壑，正随她的呼吸起伏，他在考虑要不要提醒她。

    钱丞一下就反应道，“李佳莞啊。”他完全不像开玩笑的说，“她今天刚到这里，是阿叔的儿媳妇。”

    忽然忘记了她裙上是什么花的枝木，他必须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绕过大堂正中鱼池的时候，她不免探着脑袋目光搜寻一番，一无所获。

    不是他错觉，陈宗月确实停顿了好一下，才说，“明天万豪酒店开业，你帮我去一趟，穿整齐点，不要迟到。”

    他反问，“谢我什么？”

    突然间，窗外开始下起雨了。

    汤匙轻轻敲了几下碗边，她装似无意，却是故意说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要修成正果才好，您觉得呢？”

    差一步跨进茶楼前，黄鹦握着雨伞的手一抖，打了个喷嚏，习惯性地念了一句长命百岁。

    她小心翼翼踩上那一层木地板台阶，却还是格格吱吱几声响。

    她一下噎住，答不上来，惟有比天色清亮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他头发打理得整齐，前额宽阔，鼻梁高直，衣服总是干净且服帖。

    次日，阵雨天气。

    不知道如何解释更好，也因为实在不舒服，纤柔脸上显露出难受的神情。黄鹦眼皮薄而干净，眉毛平细，略微变化就够明显。

    另外，还有一件在她心里播下了好奇种子的事，是他原名不叫陈宗月，甚至根本不姓陈。

    可他俯身埝灭了烟，她坐在对面。

    在她俯身那一刻，陈宗月下意识地想说什么，却又立即收声，他胳膊肘架在一旁，揉了揉额角。

    “伐来三！”老太太立刻拒绝道，“房子是你舅舅的，哪能可以给你？！”

    黄鹦动弹不得的这一瞬间，他身上的味道仿佛占领周围的空气，既像檀木又像雪松，他翻过手背再贴上，她敛下眼眸，看见自己松垮的领口，抬手按住，却按不住怦怦直撞的心脏。

    明明很会讨长辈欢心的黄鹦，在他面前，却总是不由自主的紧张，发挥失常。

    许是心情不能豁然开朗，头愈发沉闷起来，她应该回家休息，却不愿意这么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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