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未了愿（三）

好不容易录下却最终遗失的视频。吴羡葬礼上她问过梁津舸，他当时信誓旦旦，说自己不曾拿走内存卡。

    踩着楼梯上楼，陈当好看到昔日小阳台，目光挪开，她伸手去推自己房间的门。

    他回头疑惑地“嗯？”了一声，没听懂她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为什么要这样？”

    伸手，隔着手套抚摸陈当好的脸，梁津舸语气温和：“这对我来说有什么不好呢？你去学校里随便找几个十多岁的男孩子问一问，十个里面就有两个把季明瑞当作偶像。”

    梁津舸说得对，她最擅长装傻，可到了该精明的时候，却又比谁都算计的清楚。她不问，他还是要说的，电影院的椅子很舒服，这么靠在椅背上，连说话都跟着变温柔了：“当好，你那天晚上在楼上做什么？”

    “你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以前是什么都没有的女大学生，孤注一掷也值得。现在有头有脸，每天晚上半数以上的市民都在听你播新闻，你最好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梁津舸说着走过来，轻轻牵起她的手：“走吧，送你回家。”

    真是直白而厉害的问题。梁津舸倒是不惊讶她会这么问，她直接坦荡，他也不该遮掩：“我想，我大概不是很爱你了，可是我咽不下那口气，就想把你带走，什么时候这口气顺了，什么时候我们再分开。”

    他凝视她的眼睛，表情有些无辜：“当好，我不知道。”

    “原来的太旧了，扔掉了买新的。”

    “为什么换了床？”

    “看书认真是好事。”梁津舸点点头，像是安慰自己一般的语气，半晌，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肢体接触的瞬间，他察觉到她浑身微微一抖。

    梁津舸撇撇嘴：“你知道我不是真的想请你看电影。咱们以前有这种默契的，话不用说的太明白你就懂我意思。以前笨的人总是我，现在怎么换成你了。”

    “不劳你大驾。”她说着要走，刚一转身，听他在后面唤她。

    “晚安，当好。”

    “谁说是你自己住？”梁津舸觉得好笑：“我也住在这。”

    陈当好不说话，到底还是乖乖拎了他的外套披在身上。梁津舸手里拿着钥匙，脚步悠闲往门口走，她跟在他身后，大门打开的瞬间她看见里面漆黑一片的客厅，瞬间有些犹豫。

    在后来，陈当好一次也没有将那本书打开过，记忆便停止在第一句。这一句文字像是有了生命，带着声音带着味道，每每想起，是房间里香水的后调，是楼下梁津舸撕心裂肺的惨叫。而她直到现在也没有问过，他当时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话简单口口，陈当好失笑：“说来说去，你还是恨我了。”

    他曾经还是年少，目光看不到太长远的东西，触目所及，都是笼罩在季明瑞阴影之下。这目标渐渐成了执念，活成别人的样子其实是件很无趣的事，但他的人生至此，好像再怎么活，也都是种消磨了。

    “如果我今天不跟你回去，你会不会真的把那段视频放到网上去？”

    “……哪天晚上？”

    他们的对话陷入奇怪循环，梁津舸的耐心也到了尽头，不再说话，他牵起她的手，就这么走出电影院。现下看来，他说自己明天要走，大概也是骗她的。陈当好在心里自嘲，想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攥紧了拉到自己身边去。

    那大概是季明瑞第一次打她，下手不重，扯着她的手腕将她摔进门里。她被门槛绊倒，额头磕在地板上，好大一块淤青。暴力让陈当好变乖，她是自己爬起来的，爬起来以后季明瑞摸着她的头，轻声问她疼不疼。

    “要是我说不怎么样呢？”

    这条路依旧荒芜，这几年西郊像是被遗弃了，除了一条公路，到处都看不见人烟气息。陵山本就是地广人稀的地方，楼盘建设的多了也卖不出去，有能力的人还是在想办法往外走，长此以往，西郊的地皮无人问津，真的成了荒山野岭。

    梁津舸低下头，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到陈当好的手抓着衣角，想必指尖已经因为用力而泛白。揉揉眉心，他说话的语气跟刚才一样，平淡温和，却隐隐带着威胁，像极了曾经的季明瑞：“我把风华别墅买回来了，今晚住那怎么样？”

    陈当好不再说话，车门打开，她坐进副驾驶位置。车子从这里离开，一路开往风华别墅，过了现在的十字路口，便跟从前他送她上课下课是同一条路。红绿灯变换，到他们这里的时候恰好绿灯，车子一路畅通无阻，陈当好把头靠在车窗上，看向窗外风景。

    “梁津舸，你爱我吗？”

    “下车。”梁津舸打开车门，风灌进来，他回身看她一眼，伸手指指自己扔在座位上的大衣：“凉，披着出来。”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可惜她不是那样好骗的人，知道巴掌疼，就也不敢信那枣里的甜究竟有几分真实。

    “我在看书。”陈当好声音很低，她又想起书里的第一句话：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想起父亲带他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离开前的那天晚上。”梁津舸轻轻叹息：“我后来去见了季明瑞，他说那时候你就在房间里，但是你没出来。”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变成这样。”陈当好站在台阶上没有动，梁津舸本来已经下去，见她不动，他于是又转身回来，站在她面前，只比她矮了一个台阶。这样一来两个人目光便是持平的，彼此对视，陈当好眼底有很深失望：“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像季明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