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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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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里的东西。我突然意识到死者就是伯特。我马上就上了巴士,想去苏格兰场告诉他们我所知道的一切。路上我好像有点晕车,一直想吐,不过还是拿出报纸看剩余的报道。新闻里写着,谋杀案的凶手是一个左撇子,并呼吁排在死者附近的人尽快跟警方联系。我突然意识到当时排队的所有人都看见了我跟伯特吵架,然后伯特所有的钱都在我这里,然而我都不能证实这些钱的来源。我越想越觉得不能去苏格兰场了,我说的话根本没人会信。一边是惨遭杀害的伯特,一边是逃之夭夭的凶手,我都快被逼疯了。我心想,如果我不去苏格兰场的话,可能警察能根据线索查出真凶。然后我又想,自己是不是以此为借口不想去承担责任————就是懦弱,你知道的。我左摇右摆,犹豫不决,迟迟不能下决心。到了周五,我看见报纸上说,警方已经询问了那天排队的时候伯特附近的所有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认识死者。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么一刻,我几乎决定去警察局了,就是为了不能让伯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可是过了一会儿,我发现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所以,我只好寄了点钱过去,让殡仪馆好生安葬伯特。我很愿意告诉警方伯特的身份,可是他们很快就会查到我身上来。第二天早上,我就在公示上看见关于我的描写,他们在找我了。于是我想,应该要开始逃跑了吧。警方的告示上写着,那个人的左手拇指上有个刀疤”————他伸出自己的手————“我跟你说过的————我在搬行李的时候,被行李的扣子割了一下。但是谁会相信我呢?等到那天的下午,我就去找埃弗雷特夫人。她是我唯一真正的朋友,而且她很了解我的为人。我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她也相信我说的,她了解我的为人。但是她也告诉我,不了解我的人一定会觉得就是我干的。她说我是个傻瓜,为什么不早点向她寻求帮助。如果是她的话,她会这么做。她经常帮我们两个出主意。伯特那时候还叫她‘马克白夫人’,因为她是苏格兰人,而且在我们遇到麻烦的时候,她总是帮我们拿主意。她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躲起来。如果他们找不到我,自然而然就会查到真凶身上。她还说要给我钱,把我送出国。我不想用伯特的钱。跟她道别以后,我径直来到市区,因为我再忍受不了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听着上下楼梯的脚步声发呆的感觉。我觉得去看场电影应该是安全的,所以我就来到了集市。当我来到斯特兰德街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您盯梢了。这个您是知道的。所以我马上就回了自己的住所,然后闭门不出,直到星期一的时候埃弗雷特夫人来跟我说,你们去找她了。她带着我去了国王十字车站,然后给了我一封给她在卡尼什亲戚的介绍信。剩下的你都知道了。我来到卡尼什后,觉得大概可以躲好一阵子,没想到才待了一天您就出现在牧师住所,跟我一起喝茶了。”

    他陷入了长长的沉默。格兰特发现,他的手抖得很厉害。

    “为什么你觉得索瑞尔把他所有的钱都给你了呢?”

    “因为这是他私人存折里所有的钱。他要上船前的一个多礼拜,是我帮他从银行里取出来的。他一分钱都没留在存折里。”

    “他有让你帮他取钱的习惯吗?”

    “不,基本都是他自己打理。不过那个星期他真的太忙了,要交接工作,还要收拾东西。”

    “他为什么要把钱都取出来呢?根据你的描述,他好像也不用花那么多钱。”

    “我不知道。可能是他为了付公司那边的账单吧。他从不拖欠生意上的钱。”

    “最近生意怎样?”

    “挺好的。冬天的生意都特别好,我们很少做全国狩猎巡回赛的赌注,平地赛更赚钱。”

    “所以冬天的时候,索瑞尔的财政也比较吃紧咯?”

    “是的。”

    “你是什么时候把钱交给索瑞尔的?”

    “我一从银行回来,就把钱给他了。”

    “你说你跟索瑞尔吵架,是因为那把左轮。你能证明那支枪是你的吗?”

    “证明?没有人知道我有这把枪————除了伯特之外。这支枪是满膛的,自从停战协议生效以来就没有动过。这没什么好怀疑的。”

    “那么,你觉得索瑞尔拿这把枪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曾经想过他是要自杀,但是他一切都好端端的,没有自杀动机。”

    “你在卡尼什的时候曾经告诉我,你觉得是一个女人杀了索瑞尔,为什么这么说?”

    “这么跟你说吧,伯特的男性朋友我基本都认识,但是他从来没有过什么女性朋友————我的意思是比较亲密的那种。但是我觉得他曾经跟哪个女人有过一段,在我认识他之前。他时不时都会收到信,看字迹是个女性。但是他从不提起。在这方面,伯特也开不起玩笑。”

    “他最近有收到这种信吗,我的意思是,最近半年?”

    拉蒙特想了一会儿说有。

    “字迹是怎样的?”

    “大大的,圆圆的字。”

    “你在报纸上也读到那把匕首的相关描述吧,你是否曾经有过一把类似的匕首?”

    “那种匕首,我连见都没见过。”

    “关于你说的那个女人,你觉得有可能是谁?”

    “我不知道。”

    “你说你跟他称兄道弟好多年了————实际上你们这四年都住在一起————但是你完全不了解他的过去?”

    “关于他以前的事,我是知道不少,可是不是感情方面的。你不了解伯特,他根本不跟别人谈起这方面的事。他在其他事情上也不会这么神神秘秘的————只是在这件事上遮遮掩掩。”

    “他为什么要去美国?”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最近都不大开心。虽然他从来也不说,但是那种情绪总是会不经意地表现出来————任何人跟他接触过,都能感觉到。”

    “他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吗?”

    “是的。”

    “你确定没有跟什么女人一起去?”

    “绝对没有。”拉蒙特坚定地说,好像在维护他朋友的人格。

    “你凭什么那么确定?”

    拉蒙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确实只是猜测。确实有这么一种可能,他的朋友其实是背着他跟别人一起出国的。格兰特可以看出来,拉蒙特在估计这种可能性,但是又想否定它。“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是一个人去的,否则的话他会告诉我。”

    “你否认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对吗?”

    “没错。如果我知道的话,干吗不告诉你?”

    “你最好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我!这些模糊的疑点对你的辩护很不利!”格兰特把整份笔录给拉蒙特看了,然后叫他在每一页上签名。拉蒙特同意了,不过签名的时候,手抖得连笔都快拿不稳了。好不容易签完最后一页,拉蒙特说:“我可以躺下吗,我感觉快虚脱了。”格兰特喂他吃了医生开的药,不一会儿,他就因为极度疲劳而睡着了。格兰特静静地坐在一旁,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口供。

    这份口供可信度极高,合情合理,前后也能互相印证。拉蒙特对任何事情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时间、地点、人物,甚至动机。要说它是假的,唯一的可能性是从头到尾都是谎话。他叙述的过程中,他从丢失手枪开始,情真意切地讲了一段令人信服的情节。有没有可能,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说的就是事实呢?这个案件中的证据链,居然阴差阳错地都是由一个个巧合构成的?只不过,拉蒙特的故事很单薄————这是致命伤!毕竟,他有整整两个星期的时间可以慢慢雕琢推敲整个故事,让它听起来更合理。为了录这段性命攸关的口供,拉蒙特一定会细细琢磨,直到无可辩驳。拉蒙特故事里面的每一个关键之处,都没有任何的人证或者物证,这既是他的不幸,却又是他最大的优势。格兰特越来越觉得,要判断拉蒙特的证词是否属实,关键在于索瑞尔。如果能证实清楚索瑞尔的确打算自杀,那么拉蒙特所说的偷手枪和赠送金钱的事情就很可信。这样一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拉蒙特是无辜的,他抓错了人。或者,当时在剧院排队的人里面,居然有两个人,刚好都认识索瑞尔,都是左撇子,而且手指上都有道疤?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吧!格兰特想了又想,觉得他最疑惑的地方,不是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本身,而是拉蒙特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真挚的情感。这种真情流露的感觉是无论如何也假装不出来的!

    这件事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如果手枪上和信封上的指纹都属于拉蒙特,那么他所说的某种程度上就是事实。至于索瑞尔经常收到女人的来信,到时可以向埃弗雷特夫人求证。埃弗雷特夫人显然认为拉蒙特是无辜的,而且还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既然她已经有先入为主的看法了,那么她的观点也不会很客观。

    要是假设拉蒙特说的故事完全是捏造的,那么他为什么要杀死索瑞尔呢?是因为他的朋友狠心拒绝了他的求助,所以他心生恨意?但是他已经得到索瑞尔的财产了啊。如果他在索瑞尔死前就拿到了那笔钱,他就没必要去杀人了,否则,那笔钱就该在死者身上。又或者,假设那天下午拉蒙特从朋友那儿偷走了这笔钱,那么他也不太可能再回去行凶,而是尽早逃之夭夭。格兰特越想越觉得拉蒙特不可能是凶手。他在那样一个公共场合找索瑞尔,最有可能是商量什么事,而不是行凶。或者他原本不打算行凶,因为拉蒙特看起来是意气用事的性格,不太可能提前计划杀人。或许他们吵架的原因实际上并不是手枪,而是别的什么严重的事情?例如为了某个女人争风吃醋?这时候,格兰特的脑海中浮现出拉蒙特落寞地看着丁蒙特小姐离开房间的场景,还有他谈论索瑞尔疑似情书时候的语调,打消了这个念头。

    或者是生意上的事?拉蒙特显然手头拮据,而且痛恨好朋友的无情。这是不是他想要谋杀索瑞尔的动机呢?但是————他已经得到了那两百多镑财产————不对,他是后来才知道那里面装着钱的。要是这样的话,那袋钱的故事倒是很可信,他想当然地认为那里面是块表。毕竟,他不可能想到临别的朋友会把两百二十三镑赠送给自己。他是去道别的,可是那有什么好吵的呢?要是他想杀索瑞尔,大可以不引起他的注意,偷偷刺他一刀。索瑞尔到底想干什么呢?如果拉蒙特说的是真的,唯一的解释就是索瑞尔想自杀。格兰特越想越觉得,索瑞尔是解开这道谜题————拉蒙特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的关键。回伦敦后,首要的事情就是去检查索瑞尔留下的行李————之前为了追拉蒙特,竟然忘记了这件事。另外,他还想再见埃弗雷特夫人一次。

    他又看了熟睡中的拉蒙特一眼,又叮嘱了身旁的便衣几句,然后也躺下睡了。他心中既忐忑,又坚定,这件案子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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