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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丹尼·米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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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衣警察觉得探长没有别的意图,只想向他打听点情况。

    “哦?探长在查什么案子?”

    便衣警察也不清楚,再说,就算清楚,也不会跟他透露。

    “好吧,”丹尼说,“我马上来。”

    一个魁梧的警察把他带到格兰特面前,瘦小的丹尼脖子向后抽搐了一下,滑稽地抬了抬眉毛。“叫我过来也并不那么困难嘛。”他说。

    “不,”格兰特说,笑了笑,“一般都是你远走高飞之后才接到传唤的吧,不是吗?”

    “探长英明。我想你不是来找我斗嘴皮子的吧。该不会觉得我又惹事了吧?”

    “当然不是。我想你可能有我用得上的地方。”

    “您抬举了。”真不知道米勒是认真的,还是其他别的。

    “你对这个男人有没有印象?”格兰特详细地描述了死者的外貌特点,同时暗暗观察丹尼,脑子快速地运转,怎么样才能自然地让丹尼把左手边的手套摘下来呢?

    等他描述得差不多了,特别是说到死者的脚趾内弯时,丹尼礼貌地说道:“你说的是那天晚上排队时被杀的家伙吧。抱歉,探长,我也不想让您失望,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这样,我想你不介意跟我去看下尸体吧?”

    “没问题,如果能让探长您安心,随时奉陪。”

    探长把手插到口袋里,掏出所有的硬币,似乎要在出发前清点好剩下的零钱。一枚六便士从他的指尖溜了出来,掉在平滑的桌面上,朝米勒滚去,快要从桌面落到地上的一刹那,米勒突然伸出手接住。他整理了一下行动不便的手套,然后把硬币放回桌上。

    “小事儿。”他语气平静,友好地说道。格兰特留意到,刚才他接硬币时用的是右手。

    在开车前往验尸间的路上,丹尼悄无声息地转向探长,笑了笑,“我说,”他说道,“要是有伙伴现在看到我这样子,估计他们连包袱都不用收拾,五分钟内就开始全部逃往南安普顿了。”

    “我们会有时间打包的————等回来之后。”格兰特说。

    “你全程都录音了,不是吗?跟我打个赌怎么样?一赔五美元————不,英镑好了,一赔五英镑,我打赌,两年之内你都抓不到我的人。不敢吗?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米勒站在死者的尸体面前,格兰特热切的目光一直跟着米勒那张毫无反应的扑克脸。丹尼冷酷的灰色眼珠扫视了死者几眼,看似事不关己。格兰特心里明白,就算丹尼认识死者,也别想从他的动作和表情上捕捉到任何破绽。

    “完全没印象,”丹尼说,“从没见过————”他突然停下来,良久,“哦不,我见过他!”丹尼说道,“哦,天啊,让我想想!在哪里见过他呢?是哪里呢?等等,快要想起来了。”他戴着手套的手掌急促地拍着前额的文身图案。他是在演戏吗,格兰特心想。如果是,演技相当了得。可米勒不会容许自己表演失手。“哦,我的天啊,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我还跟他说过话,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我可以肯定我以前跟他说过话。”

    格兰特最终放弃————他一直观察着丹尼的一举一动————可是找不出什么异样。他看似很生气,无法忍受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跟我有接触的人我一般过目不忘,”他念念叨叨,“我不是在信口开河乱说的。”

    “那好,你慢慢想,想起来了给我电话,”格兰特说,“此外,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可以请你脱下手套吗?”

    丹尼的眼睛忽然闪烁了一下,“这打的什么主意?”他问道。

    “难道说,你有什么理由不能脱下它们吗?”

    “我怎么知道?”丹尼不耐烦地说。

    “这样吧,”格兰特温和地对他说,“一分钟之前你想跟我打赌。来,赌一把。要是你把手套脱了,我便告诉你,你到底是输是赢。”

    “要是我输了呢?”

    “这我不打包票,你也知道。”格兰特锐利的眼里带着笑意。

    丹尼抬起眼皮,又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他脱下右手的手套伸出手来,格兰特瞄了一眼点点头。接着丹尼又摘掉左手手套,张开手掌,右手同时放回大衣的口袋里。

    毫无遮掩的左手摆在格兰特面前,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疤痕。

    “米勒,你赢了,”格兰特说,“你是个运动爱好者。”不知什么时候,丹尼的右手从口袋中伸出来了。

    “一想起什么马上联系我,好吗?”道别时格兰特加了一句,米勒答应了他。

    “放心吧,”他说道,“我脑袋只是暂时性短路,会想起来的。”

    格兰特准备吃个午饭,继续准备审讯的事。

    陪审团看着那具令人作呕的尸体,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返回自己的座位上,无一不露出无比严肃却又装作谦卑的神情,通常新接一桩谜团重重的案件都是这副模样。他们心中其实都早有定论,所以没必要煞费苦心去明辨真假。若是他们愿意,完全可以光听目击证人给出的各种说辞即可。格兰特冷眼旁观,谢天谢地,幸亏查办的案件和自己的生活都不受他们左右。他干脆忽略陪审团的存在,自动屏蔽这场荒诞的喜剧。他们个个振振有词,跟自身散发的喜感搭不上调,总让人感觉怪异。现在,格兰特对这些人都太熟悉不过了,他们对形式有种乐此不疲的狂热。案发当晚在沃芬顿剧院维持秩序的警卫也来了,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几个证人里面,他的额头最为油亮。他简洁明了地给出证词,对自己的这番表现十分满意。前来的还有詹姆斯·拉特克里夫,是个不折不扣的房东,对这份在他计划之外的差事厌恶不已,十分抗拒牵扯进来,但还是赶过来尽其公民之责。他是那种遵纪守法的模范,格兰特尊敬他的为人,相信他说的证词,尽管对查案没什么作用。那天排队可无聊了,他说,光线充足时能读读报打发时间,等到剧院大门一打开,便兴奋得只顾着排队买票了。

    他的妻子也作为证人过来了,也就是上次探长在房间里看到的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她还是揣着条帕子,似乎每回答完两个问题就期待有人来鼓励和安慰她一下。警方对她的盘问时间是最长的。因为那天她就站在死者身后。

    “据我们所了解,夫人,”警官说道,“你在男子身后站了将近两个小时,却对死者本人或是他的同伴没有一点印象,是这样吗?”

    “但我不是一开始就挨着他的!我说过了,他倒在我脚边时,才发现有这么一个人。”

    “那先前是谁站在你前面呢?”

    “我不记得了。好像是个男孩儿,挺年轻的。”

    “那个年轻的男孩儿在干吗?”

    “我不知道。”

    “你有看到他离开队伍吗?”

    “没有。”

    “你能描述一下他长什么样吗?”

    “他皮肤很黑,确切地说,像个外国人。”

    “他自己一个人吗?”

    “不知道,但感觉不是。他好像跟别人说过话。”

    “事情就发生在三天之前,怎么那么多都忘啦?”

    这话把她给吓坏了,脑子一片空白。“还有,”她努力回想着,警官冷不防的挖苦使她原本软塌塌的背脊顿时僵直起来,“排队时一般都不会去留意身边前后左右的人,当时我和我丈夫大多时候都在看书。”她说着说着就崩溃了,失声痛哭。

    下一位证人是那天在凶杀现场表现得尤为震惊和抗拒的胖妇人,她身穿光滑的绸缎,看样子已经缓过神来了,十分配合警方的调查。对自己在此次案件中担任的角色,红扑扑的脸颊和褐色的眼珠子显露出她充满冷漠的满足感。话说到一半,警官一声谢谢打断了她,对此她颇感失落。

    接下来是那个脾性温和的瘦小男子,他就跟之前那个警卫一样,言行谨慎。他让问话的警官彻底地暴露了他们的智力水平。当一个已经失去耐心的警官说道:“讲得没错,我知道队伍一般都是排成两列。”陪审团禁不住窃笑不已,这让那个温和的瘦小男子变得不安。不管是他,还是前面的三位证人,都对遇害的男子没有印象,也不曾注意到是否有人离开队伍。因而都放他们回家了。

    至于那天那个门卫,觉得自己帮上了大忙,激动得语无伦次。他告诉警官说他以前见过死者————好几次。死者也算得上是沃芬顿剧院的常客,虽然面熟,但对他一无所知。他每次来总是穿戴整洁。至于他的同伴门卫则一个都想不起来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不都只他一个人,有时也结伴而行。

    整个审讯毫无结果,格兰特十分沮丧。一个无人知晓的男人,被另一个无人目睹的歹徒在背后刺了一刀,实在扑朔迷离。关于凶手,唯一的线索就只有那把匕首,而且除了知道他拇指或其他手指上有伤口之外,别的什么也查不出来。在受害者方面,仅仅知道他可能是“费斯兄弟”公司的顾客,或许会有店员记得把一条浅黄色带淡粉色圆点的领带卖给了哪位客人。无可避免,这样的案子暂时只能裁定为无头公案,然而,拉特克里夫太太提到的那位年轻的外国男子,一直在格兰特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得打个电话。她之所以有这样的印象是因为看过匕首之后产生的联想吗?跟他的黎凡特人猜想一致是否纯属巧合?拉特克里夫太太提及的年轻外国男子在死者倒地时已经不在现场。那他就是中途离开队伍的疑犯,而中途离队的人最有可能就是刺杀死者的凶手。

    不管怎样,他打算先回警局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如果没有,就去喝点茶提神。他需要缓一缓,在茶香中调整一下思绪。这习惯可跟他的上司一点都不一样,要知道巴克是一定会扎进各式各样的文件报告里,而格兰特,慢慢斟酌静静冥想对他反而会更有帮助。他颇为欣赏的一个诗人兼散文家,就是边小口地啜着茶,边酝酿出他的旷世之作。他的肠胃因此备受折磨,然而他也成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现代文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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