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幕

人存在过，可有关他的一切都如隔着茫茫大雾，朦胧不清。

    沈母到嘴边的哭腔一下收了回去，她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可任她在记忆里如何翻江倒海的寻找，这个人始终如虚无缥缈的晨雾，留给她的只有一道浅到日光一晒便即刻消失的背影。

    海水卷上沙滩，拍打岩石焦砾，发出阵阵海浪的潮声，一涌接着一涌。

    “北疾岛刚开发旅游业的时候，我带妻子儿子来过。可惜近海海域的海水质量不行，没法像三亚青岛那样开发海上项目。”救援队队长扶着栏杆眺望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北疾岛，说：“海水不透清澈就没法玩浮潜，附近海域暗流多，深一些的地方深潜又不安全，也就适合钓钓鱼。”

    她站上船舷，低头望着风暴中心，如神邸般能震慑四海的年轻男人。他竹筏之外的方寸之地，海浪滔天，巨浪为墙，正吞噬着海上无边无际的黑暗。

    沈千盏几次站立不稳，扑倒在甲板上，被海浪迎头浇个湿透。

    风浪声中，挂在钢丝上的灯盏被巨浪打下，整艘船在浪墙下咯吱作响，几近解体。

    越往深处走，渐渐能瞧见岛上的一些房屋，与礁石铺成的阶梯。偶尔还能从林中看到几束就在附近的手电筒光，混着不知名的虫鸣鸟叫声，恻恻作响。

    “我孩子也不喜欢，觉得岛边的腥味大，基本上会来北疾岛的都是被旅游宣传册骗来的，不是钓鱼发烧友，来过一次都不会再来第二次。”他害了声，继续道：“后来游客数量减少，来往的船接不到生意，慢慢就不接活了。”

    “我担心爸爸。”她心中记挂老沈，焦虑不安。

    有水手看见远处海面上一艘被浪推耸着往这靠近的小船，它实在太小了，就像一叶简陋的竹筏，在海浪中颠簸起伏。

    他本意是想告诉季清和，北疾岛曾经也算是旅游景点，四周海域相比其他地方相对稳定安全。

    手机屏幕上，“母亲大人”四个字醒目刺眼，一下唤醒了某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队长咬着烟，斜眼看着她，说：“谁跟你说的？”

    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中，他伸手，稳稳的将她抱入怀中。她耳边的风浪声瞬间远去，他垂眸，似责怪般，语气微沉：“我说了我会把伯父带回来，你怎么还是出海了？”

    事情如她所预想的那般，在这一刻重新发生了。

    她被坠入海中的雨声包围着，浑身湿透。

    忙碌了一天，此刻的安静像是偷来的，每分每秒都无比珍贵。

    “伯父找到了，被困在北疾岛。没受伤，一切平安。”

    就在她猜测是谁打来的时，手机一震，进来数条短信——

    沈千盏连连道歉，她踏着木板跳上船，跟随救援队出海营救老沈。

    “北疾岛。”沈母小声啜泣着，低低哀求：“灯灯，你可不能不管你爸啊，你快想想办法。”

    海上忽起风暴，巨风掀动着海浪将船摇晃得像一叶飘入水中的落叶。

    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这艘看着随时会解体的竹筏在风雨中巍峨不动。

    她瞬间心惊肉跳，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个很重要很珍贵的人。

    从天明到暮昏，触目所及，只有孤舟和烈日。

    沈千盏边换衣服边用耳朵夹着手机，匆匆问道：“老沈去哪钓鱼了？”

    有海水扑腾，被风吹散，扬起的水汽扑了她一脸。

    队长忍不住感慨：“才短短几年，北疾岛就荒废成这样了。”

    手电筒的灯光下，这些过往繁荣过的设施犹如被丢弃的玩偶，陈旧，腐朽。

    晚上十一点，救援队抵达北疾岛。

    陡然间，日夜骤转。

    为运输方便，岛上南北方向皆设有码头。

    沈千盏起身，去拿手机。

    “海上有风暴，今晚无法返程。救援队决定暂留北疾岛一晚，明早再归。”

    她面前站着的，是看不清五官的救援队的队长。

    北疾岛上残留着不少废弃的游乐设施，树底下也堆放着破败的长桌木椅。这还只是刚上岛，渐往里去，沿途还有年久失修的小木屋，没人打理废弃的公共厕所等。

    前几年，私人岛屿世外桃源的度假模式兴起，北疾岛也顺时应势开发了高级定制游，定向为钓鱼爱好者提供海钓业务。

    夜晚正是涨潮时分。

    她将这三条短信反复看了数遍，指腹在屏幕上轻轻摩挲着，正想回点什么。

    屋内逼仄滞闷的空气与烟味令她感到无比厌恶，像困在布满沼泽的玻璃瓶里，瘴气毒雾烟烧火燎的，让她一刻也待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