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发浑浊。刘磊的视线转向车窗外。

    攥紧了搭在左臂上的白大褂，秦妍屏息收拢五指，又松开。

    小姑娘倚在摇高的床头，拿红红的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

    报站声响起，公交在站前停下来。刘磊在刹车时轻微摇晃了一下。他听到车门打开，外头一阵嘈杂。人们在往窄小的车厢内挤，有人撞到他的书包，扯直的肩带箍紧他的肩膀。他锁上手机屏幕，将它揣回兜里。

    “你收到就回个信啊！不是真答应和解了吧？！”

    “磊哥我跟你说，这事你绝对不能和解！李瀚他爸妈都是部队的，学校就是怕得罪他们家才这么干的！部队怎么了？！军人犯罪不也得管啊？！我们必须让他吃点教训！”

    对于这个问题终于有了反应，小姑娘小幅度地点点头。

    小姑娘涨红了小脸，皱起鼻子，终于呜咽出声。

    “有时候，你表达关心的方式可能可以换一下。”犹豫片刻，她柔声开了口，伸手把滑到肘部的包提到肩头，垂下眼睫，没去瞧他，“我知道你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有些职业习惯难改。但是对家里人，多聊聊、多袒露心扉总是好的。可以加深你们相互之间的理解，也能一定程度上避免隔阂。”

    她刚从康复中心下班，臂弯里还搭着要拿回家清洗的白大褂，原本挎在左肩的包滑到了手肘处，微微张嘴喘着气，脚下步履如飞，显然来得匆忙。赵亦晨走到病房外接电话，微侧过脸，遥遥瞧见她，划下手机屏幕上的接听键，冲颔首略略颔首。

    夜风刮过他的脸。他抬起头，可以看见教学楼中心的天井，还有四周亮着灯的教室。那些灯光远远照亮他脚下的路。

    秦妍翕张嘴唇，竭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为什么要把妈妈摁到浴缸里？”

    南方的天总是黑得很晚。已经晚上七点半，浓郁的夜色才彻底裹覆这座城市的天空。公路上车水马龙，哪怕是在不那么热闹的郊区，街道边的商铺和写字楼也顶出了一片灯火通明。霓虹灯的光斑滑过他的眼底。他在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剪影。

    “你之前说有话要当面告诉我，是什么事？”十余秒过去，她才听到他再度出声。

    “你收到就回个信啊！不是真答应和解了吧？！”

    学校附近没有地铁站，刘磊只能沿着那条半环形的路走下去，搭公交到距离最近的地铁站回家。

    安安静静地垂着眼，赵希善没给她回答。病房的灯光投下来，在她的眼睫底下描上一小片浅浅的影子。“听说善善今天跟爸爸讲话了。”秦妍握着她的小手，亦不等她答应，轻声同她讲起来，“爸爸很高兴，马上就打电话告诉秦阿姨了。爸爸也跟秦阿姨说，善善很勇敢。”

    每回夜里哭醒，她都会想问母亲，能不能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她躲进柜子里，妈妈来接她。再来一遍，她不说话，妈妈很快就回来。

    他口吻平淡，面上依旧是瞧不出情绪的淡漠神态。秦妍仔细瞧着他的侧脸，已然记不清他当初和胡珈瑛在一起时的笑脸。秦妍和赵亦晨打的交道不多，但她知道他们夫妻都是不爱笑的。只有在彼此面前，他们才从不吝啬笑容。

    “注意安全，回去之后给个短信给我。”

    “孙子，想搞你爷爷我啊？手机里的视频删了，U盘、硬盘、网盘、光盘还有邮箱……备份的多得是。你想不想再搞我试试？啊？”

    “杨叔叔骗我……他骗我……”赵希善哽咽着哭起来，“他把妈妈淹死了……妈妈没了……”

    快到一楼和二楼中间的那个拐角时，刘磊驻足。

    收回哀哀望向门口的目光，小姑娘垂下脸，缓慢地摇头。

    秦妍在赵亦晨身旁刹住脚步，往病房里探了一眼，又将目光移向他。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了，她还偏着脑袋眼巴巴地望着门口，苍白的小脸不再像从前那样神情呆滞，往日无神的大眼睛里却蓄满了泪水，微微垮着嘴角，仿佛随时都要落泪。秦妍立在原地注视了她半晌，而后来到病床边，挪了挪椅子坐下，抬手轻轻拨开小姑娘额前的碎发，瞧一眼她额角遮盖伤口的纱布，“还疼吗？头晕不晕？”

    表情麻木地盯着两行字看了许久，刘磊关掉桌面上浮出短信的窗口，没再看另外两条短信。消息栏里提示还有一条被拦截的信息。他顿了顿，点开被拦截信息，看到一串陌生的号码，还有几行简短的内容。

    那里头有几个年轻的身影。他们穿着校服，单肩背包，勾肩搭背。

    亲自进教室替他收拾好书包，她一路监督自习的学生，慢慢走出教室。

    她不见爸爸也可以的，只要妈妈回来。

    “你们下午有没有好好疏导他？”早先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秦妍拧起眉头，一字一句轻缓地提醒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最强，尤其是男孩子。所以碰到这种被羞辱、被欺负的事，他们一般不会告诉老师或者家长。刘磊很聪明也很懂事，现在善善受伤了，他肯定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你也别想太多了。”领他拐到楼梯间，李慧航一面陪他下楼，一面斟酌着安抚，“学校是中间方，要考虑双方的家庭条件啊、对外影响啊这些问题……所以倾向于私了，和解。今天校长让他们回去跟父母联系，主要也是想看看你们双方家长的态度。你晚上回家，好好跟父母聊聊……”

    秦妍笑笑，又摸向她的小手。察觉到赵希善的手有点儿凉，秦妍便将它们焐在手心里，语调轻缓地告诉她：“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告诉秦阿姨。”

    她停顿一下，“善善今天还帮了哥哥，是吧？”

    所幸他的手机很快便震动一下，动静清楚得秦妍都能听见。她余光瞥见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便将它拢回裤兜。“我先去找阿磊，善善麻烦你看一下。”语罢，赵亦晨绕过秦妍，提步拐进病房。她反应过来，快步跟上去，刚走进病房就见他站在病床边，弯腰摸了摸赵希善的头发，沉声交代：“听秦阿姨的话，爸爸找到哥哥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