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翻了个身，收紧胳膊将她彻底圈进怀里搂紧。

    “你也尽力去做吧。”她讲话有些哽，“好不好？”

    “万一呢？”

    二零零四年八月，赵亦晨和胡珈瑛搬进了他们的第一套房子。

    咀嚼馒头的动作顿住，赵亦晨低下头去瞧她，只能看见她浓长的睫毛。

    赵亦晨没有答应她。手心里湿漉漉的感觉愈发严重，他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好”字。

    赵亦晨一走就是五天。等再回到家还是白天，他先去了他俩租的小平房，打开门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才记起已经搬了家。他只好头脑发胀地回去新房，拿钥匙串上崭新的钥匙开了门。那个时间胡珈瑛还在律所上班，家里收拾得干净温馨，却静悄悄的，看着倒陌生。

    “睡够了。”抽出手撑着床板坐起身，他忍着浑身的疲乏劲儿靠到床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剪完了？上来吧。”

    “有时候，会希望你死。”她低着眼帘好像正盯着指间那颗喜糖，食指和中指夹着包装纸的一端有一下没一下地拉扯，在感觉到他胳膊细微地一僵时也刻意顿了顿，“比方说你有紧急任务出警的时候。我经常会在家里等你回来，就算是出去上班，回家的路上也很希望一到家就能看到你。但是通常我等不到你。我收不到你的消息，不知道你有没有受伤，或者有没有遇到危险。只要一有电话打过来，都会觉得心惊肉跳。那段时间太难熬了，一个小时比一天还长，每一秒钟都等得很难受。”

    他咽下嘴里的馒头，心里已经有了数：“检方那边准备以故意杀人罪起诉？”

    再出声时，她抛给他的问题显得有些没头没脑：“要是我说我也这么想过，你信不信？”

    “你这么聪明，难不倒你。”

    把手里啃了一半的馒头放回碗里，赵亦晨一只手端起托盘搁去一旁的床头柜，而后一言不发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其实胡珈瑛不算漂亮。加上这几年工作太累，她又瘦得几乎脱了形。没化妆的时候，她脸色也都是蜡黄的。偏偏她只要一在家，就很少化妆。

    但到了搬进新房的那天，婚礼没有办成。赵亦晨头一天半夜接到吴政良的电话，说是公安部安插在某个犯罪集团的卧底联系了市局，要调动所有警力对几个首要分子进行围捕。他掀了薄毛毯翻身下床，额头撞上了胡珈瑛手中的蒲扇也没吭声。

    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肩膀，“说。”

    短暂地一愣，赵亦晨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心这么宽？”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她那边的床头柜，发现柜面上还倒扣着一本书。不是她说的那本。

    垂下脑袋把膝头指甲的碎屑统统拨到手心里，她不急着过去，任耳边的头发滑过耳际遮住半张脸，随口问他：“饿不饿？”听她这么一问，他才隐约感觉到饿了。扫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是晚上九点。他便摇摇头，否认起来轻描淡写，还真能唬住人：“不饿。你上来，我抱抱你。”

    他又饿又累，找到厨房想做点什么吃，竟发现一边灶上温着一锅鸡汤，另一边则摆着一口锅，锅里盛好了水，纸包装裹着的面条搁在一旁的碗口，露出一把被人稍稍抽出来的面条。他于是煮了一碗面，打开锅盖闻到鸡汤的鲜香时，悬着的心总算稳稳落了地。

    赵亦晨望着她，望着这个和他一起走过最艰难的这几年的女人，只觉得嗓子眼里涩得发紧。

    小区停电，她夜里怕他热，见他回到家累得倒头就睡，便躺在他身边一面拿蒲扇给他扇风，一面合着眼小憩。他接电话的时候她正迷迷糊糊，只手里摇扇子的动作没有停下，这会儿才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清醒过来。

    “哪里可怕了？”

    “所以有时候会希望有个电话打来，告诉我你死了。那样这种没完没了的折磨就会结束了。”短叹一声，胡珈瑛讲起话来有了轻微的鼻音，“但是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到你回来了、钻到被子里的时候，我又会觉得，你还活着啊，真好。真的太好了。”

    “干嘛呢？”她问他。

    “你这么忙，都没工夫顾自己的身体。我在的时候还能监督监督你，等我不在了，谁来监督你？你姐姐也有自己的家，不能时时刻刻顾着你啊。”捏着喜糖的两手垂下来，胡珈瑛垂着眼睑淡淡解释，“所以还是有个人陪着你比较好。”

    知道她肯定是看到了他破洞的袜子，赵亦晨便没再多话。他歪着脑袋一言不发地瞧着她，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她了。她素着一张脸，垂着眼睛，手里捉着他又脏又臭的脚。头顶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脸上，被她漆黑的睫毛托起，在她眼睛底下投出一片阴影。这么暗的光线，她应该是瞧不清的。所以她很是专注，一点一点替他把多余的指甲剪下来。

    当年领结婚证的时候，因为生活拮据，他们没有摆酒席。后来赵亦晨工作太忙，这个婚礼也就一直拖着没办。这年装修房子，有一回他得空来帮她刷漆，手里拿着刷子蹲在墙脚，忽然就说：“到时候搬进来那天，我们摆桌酒。把婚礼补办了。”

    情况紧急，他再没有时间对她多交代几句，于是只说：“好好休息。”话音还没落下，人已经冲出了房间。

    她语速很慢，讲得又轻又稳，到这儿才略微停下。赵亦晨听到她吸了吸鼻子，很轻，轻得几乎难以察觉。

    他的掌心于是就兜住了一汪咸涩的水。

    噤声片刻，他也没再强求：“那就尽力去做吧。”

    胡珈瑛正两手扶住茶几，弯着腰检查它站不站得稳。冷不丁听他这么一说，她愣了愣，回过头来瞧他：“你跟我说话？”

    那个时候他想，他也是做不到的。

    甚至起初在他眼里，她最好看的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到了现在，连不笑的样子也最好看。

    “要是你真死了，我可能确实会松一口气。”她说，“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怪可怕的。”

    微微皱着眉头最后给赵亦晨剪下了右脚小指的指甲，胡珈瑛抬起头吁一口气，无意间一瞥才发现他两手枕在脑袋后边，还在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大概原本是以为他睡了，她愣愣，“眼睛瞪那么大看什么？不再睡会儿？”

    注意到她情绪比往常低落，赵亦晨抓起馒头咬了一口，视线却还落在她脸上，“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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