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四十四朵

    “——那这样的，有人喝过吗？”

    方明曦顿了顿，而后起身，边往餐厅走边嘀咕：“大晚上不睡觉了你……”

    “其实……”方明曦沉吟很久，说，“我觉得我也没有立场怪他。”

    肖砚没多言，将她的腿放到自己腿上，抽纸巾给她擦弄脏的脚底。

    67床病人出院当天，一起工作的同事们似乎在聊什么饭局，方明曦才听了两耳朵，接到周娣打来的电话。

    有日子没见，方明曦拒绝姚玥下班后约饭的提议，忙完直奔约好的地点接周娣。

    做完CPR后又是三次电除颤，病人仍无反应，荀主任继续施行CPR，头上沁出薄汗，其余助手护士们着手准备气管插管。

    门在面前关上，感应灯亮起，肖砚就着灯光看清手里的东西。

    住院部的同事没办法，只能让她从指缝中溜走。

    方明曦热完牛奶，站在厨房里一气喝净，肖砚也从书房出来。她找出家用医药箱，因为职业关系内里东西准备得比别人家充分，处理他手背这点伤绰绰有余。

    就像那支黑豹队，全靠他一个人，队里成员的工资、生活开销以及运转资金，都是他在负责。

    “不会。”他默了默，“我保证。”

    “哈？”

    肖砚来探视病人的时候，方明曦暗暗瞄了几次，他手背上的轻伤好得很快，纱布只用了一两天，之后就换成创口贴，她便没再关心他搽药与否的事情。

    她时常需要提神，本身又爱喝咖啡，只是没有那么细致讲究，不算个中行家，但尝到喜欢的味道总会往家里买点，后来干脆买了一台磨咖啡豆的机器回来，空闲的时候偶尔泡一杯。

    “那怎么跑来这？”

    方明曦被他的动作弄得一僵，下意识想抽回腿，他握着不让她动。擦干净左脚，他便把她的脚丫子揣进怀里捂着，又替她擦另一只。

    后来金落霞走了，没人给她做包着硬币的饺子，没人在意她吃没吃到最多的硬币，是不是会拥有最多的好运。

    “送你回去。”

    对方明曦来说，申医是她生命中的分界线，进入申医后，她有了很多东西，包括从前缺少的朋友，但真正交心的只有姚玥一个。

    他走到她身旁站定，视线在咖啡机上稍作停留，之后便落到她身上。

    她可没忘记几年前咖啡厅那一出，方明曦当时糟糕的脸色，全拜肖砚那句没有女朋友所赐。

    走了两条街都拦不到出租车，方明曦本就低沉的情绪越发烦躁，脚下又是一崴，鞋跟卡进地砖缝隙里，差点摔倒。

    “他们吃过了。”肖砚说，“我有点事没去。”

    他的手掌很热，怀里也很暖。一直都是。

    “你……”

    他把她放进副座，回到主驾驶。

    “看个人口味。”

    她不得不侧身坐着，冰凉脚底退却寒意，一点一点暖和起来。

    肖砚才是真的好人，彻头彻尾的好人。她肩上担负的不过是她自己，他却不仅一肩担起自己的责任，还有别人。

    她不说话，只愣愣看着他细致的动作，还有轻轻皱起的眉头。

    方明曦和其他护士一起处理术后一应事务，手套上没有半点血迹，但就在不久之前，一条生命在眼前逝去。

    分别的当下被离愁别绪填满，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周娣放假有空就回来申城找她，她回瑞城扫墓的几次也都有同周娣见面，感情还是一样。

    肖砚没答，皱眉扫一眼她的脚，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

    方明曦靠着门，许久未动。

    背后忽觉有热意靠近，她一愣，刚转身，整个人撞进肖砚的胸膛里。

    方明曦皮肤白，全身上下都是白|嫩嫩的，单从皮肉这一点，完全不像从小吃苦长大的人。她的脚丫子也白，肖砚捂进怀里的时候，手掌微微用力捏了捏。

    “除颤器准备——”

    他压着她亲了几分钟，咖啡机作业完成，屋里除了他们纠缠的呼吸别无声响。

    肖砚走进来，她瞥他一眼，说：“还没那么快，等会儿才好。”

    “不是。是病人家属说谢谢我们的照顾，请我们一起吃个饭。”

    ……

    方明曦被他圈在怀里，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令她手脚发软，抵在他胸膛前的手怎么推都推不开。

    后来方明曦考上申医，拎着箱子从肖砚公寓搬出来，去到她那找她，那段时间方明曦死气沉沉木偶般的状态，她实在难以忘记。

    她听肖砚说过，他当兵时出的那次意外，是在面临危险的情况下，邓扬的哥哥将活命的机会优先让给了他，而后自己却没能来得及逃出，死在了事故之中。

    方明曦用力推他，他的胸膛纹丝不动，手臂仍旧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她向后倾拉开距离，抹了抹嘴唇，脸上绯红半是气半是因为别的。

    车继续往她住的地方开，他说：“我晚点要和队里的人集合出发。”

    她站稳，用力拔出鞋子，鞋跟断了一半。

    周娣离开申城的第三天，同事们忽然通知方明曦有饭局：“后天下班之后大家一起去吃饭，一定要来啊！”

    她和姚玥外出游玩的时候，曾去过一个据说很灵的寺庙。姚玥求了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求了两个护身符。

    方明曦微诧。

    “别啊！干嘛这么扫兴？”同事拽着她的手说了会儿话，最后叮嘱，“一定要来啊……不管，反正后天下班我们逮着你不让你走。”

    肖砚给她把脚捂暖之后就让她坐好，车途径便利店，他去给她买了双棉拖鞋暂时穿着。

    “你干什么？”她恼怒瞪他，“我让你上来，没让你——”

    肖砚自然不会有异议，陪她进楼道搭电梯，上到五层。

    方明曦后知后觉看过去，车上的人已经下来。

    她不说话，别开头看向窗外。

    心情烦郁，她闷头走路，快到下一个路口时，道旁缓缓停下一辆车，冲她鸣喇叭。

    肖砚的这一个，是“无恙平安”。

    67床的答谢饭局当天，正好赶上她“上岗”第一天，别说下班去吃饭，一直到晚上八点多还在手术室忙碌。

    方明曦垂下眼睫，她知道自己有多现实，在爱情带来的梦幻和冲击浪潮平复之后，她现实得令自己都害怕。

    “整件事说起来没有谁对谁错，他有他该做的，我有我该做的，谁都有谁的难处。”

    她想说话，动了动唇，最后还是道：“……没什么。”

    “来了也请他们喝茶喝咖啡？”

    方明曦被肖砚抵在桌沿边，她的腰身被他揽于臂中，整个人微微后倾，漫长热切的吻直亲得她透不过气来，涨红了脸。

    方明曦道：“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不一定能做得到两全其美。”

    如果肖砚会轻易抛下邓扬不管，那么，大概他也不会成为邓扬的哥哥愿意以命换命的挚友。

    求来的两个护身符，都不是给她自己。

    “嗯。”他直视前方专心开车，“康省发洪水，好几个市县都淹了，调去的部队已经在救灾，我们和其他几支民间队伍去帮忙。”

    “什么时候回来？”

    闹事的医闹被交由警方处理，有方明曦拦着后来又被肖砚救下，荀主任没受伤，事情过去后照旧坚守在岗位。

    另一个一直收着，但方明曦从来没戴过，现在在肖砚手里。

    方明曦扭头看他，“去哪。”

    她期望长命百岁的人已经无法百岁，惟愿拿着“无恙平安”的人能永远平安。

    “你那些朋友平时常来你这？”他问。

    到住所楼下，方明曦道：“我脚疼，你送我上去。”

    一个红色的护身符。

    周娣微愣看着她，“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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